6 爐鼎(六)
兩人之間挨得極緊,君漸書幾乎能嗅到秦舟身上那股泥土清香。
他故意又等了一會兒,确認秦舟是真的急了以後,才繼續道:“秦大公子從前是君漸書的師尊。君漸書對他敬重有加,餘情未了。将與他相似的爐鼎送進蓬萊宮,是諷刺他得不到真正的師尊。”
“不可能。”秦舟脫口而出。
“你又知道了什麽?就覺得不可能?”君漸書死死盯着他。
秦舟知道,自己和君任的關系,處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上。
雙方都有利益需求,才能假裝和睦。
若是一方的危險性高于利益,這種關系怕是就維持不下去了。至少目前,他不能“知道”秦舟和君漸書之間發生的事。
他生生咽下了那句“就是他剃去了秦舟的靈骨”,轉而道:“我不知道什麽,只是覺得不可能。”
“嗯?”
君漸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舟僵硬地轉過頭去:“我心悅蓬萊宮主,不能接受他心裏有人,不可以嗎?”
君漸書:“……”
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而後恢複正常:“勇氣可嘉。之前也有爐鼎傾心君漸書,在蓬萊宮主宮面前跪到死也沒人理他。”
“沒事沒事,君漸書那麽儒雅溫柔俊秀可人的人,只可遠觀不可亵玩,我就遠遠地愛着他就行了,不會去他面前讨嫌的。”秦舟擺擺手。他躲着君漸書還來不及,得是腦子瘸了才回去蓬萊宮主宮。
“但願如此。”君漸書道,“我方才沒提秦大公子的名字,你也沒問,想必知道些什麽。”
他當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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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就是那位“秦大公子”。
秦舟自嘲地笑了笑:“他叫秦舟。”然後小聲道:“我也叫秦舟。”
“你不是問我了解你什麽嗎?除了剛才的那些,我還有個猜測。”
“洗耳恭聽。”
君漸書淡淡道:“我一度覺得你是秦過的成品,只是記憶還沒有過度完全。你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那又如何?”
秦舟斷然否定。
他必須在這時候斷絕這人一切的關于他身份的猜測。無論是秦舟還是秦舟的複制品,都會把他扯進原主那團亂七八糟的“三角戀”裏。
原主的情債,關他屁事!
“我不是你所說的那種身份。我生在一個小秘境,過着和你們不一樣的生活。我就是偶然造了個孽,就被扔進你們的世界,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蓬萊宮裏了。”
他唯一造的孽,就是接通了表妹那通抱怨的電話。秦舟無不惆悵地想。
“我所知道的那些東西,是小秘境出去過的人告訴我的。”
沒錯,是作者那個爛尾貨寫的。
“除此之外,我孑然一身,現在只有個啾啾在身邊。”秦舟認真道,“我與你們那些愛恨情仇毫無幹系。”
才怪咧,他用着原主的身體,這話他自己說着都心虛。
君漸書看了他一會兒,忽而笑了。
這人在書中甚至沒有出現過,應該不會參與很多君漸書的愛恨。對于說服他,秦舟還是有點信心。
誰知君漸書淡淡道:“這由不得你。那些爐鼎,原本每一個都是無辜的。你的啾啾,那時甚至是一只未化形的麻雀,被秦過強行灌下了化形的藥,剁去了一只手。”
“什麽……啾啾!”秦舟回頭叫啾啾。
原本在一旁數着稻谷種子的啾啾聽見他的叫喊,略帶遲疑地擡起頭。
他可能吓到啾啾了。秦舟深呼吸一口,放緩了語氣:“好啾啾,你過來。”
啾啾往旁邊走了兩步,一手扯開了那只較長的袖子,露出一只垂下的手。
那只手的手腕處有一圈不甚明顯的傷痕。
“他說的是真的。”啾啾有些抗拒那段回憶,說話時蔫頭耷腦,“他們是壞人,把我的手砍掉,又不要了。是蓬萊宮幫我把手接上的呀……我好喜歡蓬萊宮的,可是舟舟好像不太喜歡。”
“他的手現在已經沒事了,你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見秦舟有些懵怔,君漸書無奈笑道,“原本你被送來時,秦過只差秦大公子的一對眼睛就能完成秘術。秦過覺得你的眼睛和秦大公子不像,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瞎成那樣。”
君漸書繼續道:“不過近兩天,瀛洲傳出消息,說他們又缺了一塊肋骨。估計不日就要來向蓬萊宮讨人。我也是知道了這事,才确定你不是秦過的成品。”
秦舟還沒接受他話中的信息,有些懵怔:“要誰?”
“你。”
“你和秦大公子相似的地方,可不只是長相。”君漸書話語中仍帶着天然的笑意,溫柔的如同情人的絮語。
“哇哦……”秦舟眨了眨眼。
君漸書安心等待他反應過來。
空氣一派靜寂。
秦舟崩潰般蹲倒在地:“這位先生您是來克我的嗎——怎麽你一來什麽事兒都來了啊!”
他大叫了兩聲,又怕吓到啾啾,便收了聲音,宛如小獸一般悲鳴。
确實可愛。君漸書笑了笑:“不是。這些事不因你出現而改變,本就非你的錯。而我也對你無害意。”
“恰恰相反,我能幫你很多。我之前就告訴過你,我是蓬萊閣閣老。”君漸書狀似無意道,“只要你不自投羅網,本座要保個爐鼎,還是不費事的。”
秦舟蹿了起來,執起君漸書的雙手,深情款款道:“君先生一片好意我領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要找的那個人在哪……”
君漸書笑了笑,反而捏住他的手,在他手心繪制了一個精巧的小法陣:“以後若是碰見危險,劃破掌心,我可來救你一次。當你欠我一個人情。”
“你這人真奇怪。”秦舟下意識想縮回手,卻被鉗制得緊緊的,“想要一個爐鼎的人情。”
“你有難,我無聊,收個人情又不麻煩。”
法陣彙成時,秦舟的手心一瞬間有雷鳴響起。只是下一瞬便消失了,快的仿佛是人的錯覺。
“好了。”
君漸書将他的手推回去:“還有,你不用等了。我不喜被人打擾清淨,昨日就在你山旁圈了結界。方才有人來打擾,現在也已經走了。”
“你——”秦舟縮起手掌,叫出了聲。
君漸書奇道:“你不想要結界?我也可收回。”
“不不不不不,”秦舟學着啾啾的模樣瘋狂搖頭,“你太好了,我不想努力了,大佬請收下我做腿部挂件吧!”
既然不用再等來挑釁的人,也沒有必要再留君任了。
君漸書仿佛和他心有靈犀,适時告了別。
臨走時,秦舟随口問了他句:“你今天有收獲嗎?我是說找人。”
“那人十分會躲,一時半會找不到。”君漸書提到那人時,面上的笑意淺淡了許多。
看來真是心腹大患了。秦舟這樣想。
不過他已經是泥菩薩過河,沒有心思多管別人的閑事。
他沒想到,所有的爐鼎,包括啾啾,都和“他”有關。旁人談戀愛頂多殉情,原主這感情,亂的讓一群人為他們殉情。
但其實仔細想想,君任是在誘導他失控。
用諸多信息量轟炸他,雖粗暴卻有效。他心裏本就有鬼,就掉進這人的陷阱裏了。
不過好在君任沒粗暴到用什麽搜魂法術之類的,不然他這腦子可就廢了。
好不容易到了修真界,發際線低了不少呢,腦子廢了不就成了顆長毛的球了。
秦舟做好了心理建設,仔細想了想原主的事。
君漸書的“餘情未了”也不知到了什麽程度,需要好好打聽一番。
秦過喪心病狂想要拼出一個兄長,現在已經到了尾聲。他現在雖是原裝的身體,殼子裏卻不是秦舟那個人。要是被抓到,只有被掏肋骨的命。
君任的意思,是讓他躲在蓬萊宮裏,不要出去找死。
蓬萊宮和瀛洲秦家,他現在有點分不清哪個更危險一些了。
不過兩手準備都要有。在蓬萊宮裏有君任護他一時,卻不知蓬萊宮主君漸書對秦舟的态度。若是也像秦過那麽偏執就完蛋了。
原書裏明明君漸書剃了原主的靈骨,他那個弟弟也只會跟在兄長後面撒嬌,怎麽一到他這兒,就變成君漸書“餘情未了”,弟弟病嬌黑化了呢。
秦舟倍感頭痛,靠在樹幹上輕輕喘息。
面前卻忽然被人遞來了一杯水。
水面起着波紋,裏面泡了幾片葉子,飄散着薄荷的清香。
“你難受了嗎?”啾啾努力把杯子舉到他唇角的位置,“這個喝了不會頭疼。”
“我沒事。”秦舟說着,接過了杯子,将泡了薄荷的水一飲而盡。
嗓子都要冒涼氣了。秦舟苦中作樂地想,至少他現在還擁有一整座山嘛。
山間的一草一木,這幾日已經眼熟。
秦舟忽然道:“啾啾,我們這個峰頭是不是還沒有名字?”
“是哦,因為太偏僻啦,沒人願意給這裏起名字。”啾啾一拍腦袋,“要不然就叫麥子峰吧,我要聽風吹麥浪的聲音!”
秦舟:“有點土,感覺只能種出麥子。”
啾啾一聽炸了:“麥子它不香嗎!我最喜歡稻谷了!”
啾啾氣憤地變成小麻雀,在秦舟的頭發上撒野。
秦舟頂着被拱成雞窩的頭發,把啾啾從自己頭上抓下來:“我覺得叫啾啾峰不錯,感覺能長出很多啾啾。”
聽了這話,啾啾猛然消停了。
秦舟疑惑地看着他,覺得小麻雀好像在瑟瑟發抖。
他用手指戳了戳啾啾滾圓的肚子:“怎麽了?”
啾啾可憐巴巴地控訴他:“啾啾不好嗎,你為什麽要長出很多啾啾?”
變成了麻雀形态,啾啾的聲音更加尖利。
秦舟沒忍住,笑了出來:“哇哦。”
“你就會哇哦!”啾啾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你想想,滿世界跑的都是啾啾,你頭上也都是啾啾,那多可怕啊!你快想想!”
秦舟笑出了聲,把啾啾捧在手掌心,使勁揉搓。
他笑得很用力,連骨頭都有些疼。最終笑得彎下了腰。
啾啾不明白他為什麽笑,還當他笑話自己,急的在他手心啾啾叫。
當他再次挺起腰時,臉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
他看到了他們的靈田。
聚靈陣極有活力地運轉着,将周圍的靈氣吸納過去,再供給蘊靈草。
蘊靈草這種植物,靈氣越精純,生長的越快,收成越好。原本按照秦舟的計劃,聚靈陣效果好的話,一兩個月就能長一輪。
這已經算是預料之中最好的結果了。
而現在,只過了半天,原本黑油油的土地上,就冒出了一層綠茸茸的小芽。
在陽光之下,顯得愈發生機勃勃。
秦舟戳了戳啾啾,讓他回頭看。
啾啾哼哼唧唧地不願意回頭,秦舟就捏着他,對準了靈田的方向。
光禿禿的田地,被一抹濃綠替代。
啾啾眨眨眼,細長的腿使勁伸直,連毛都快炸起來。
他擺脫秦舟,撲楞着翅膀沖向靈田,啄了一下剛從土裏冒出的新葉。這才敢确信,眼前所見的是真實。
啾啾興奮地叽啾亂叫:“哇哦!舟舟,你是陣法天才!”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依舊2-3更,下午3點一更,6點一更,9點有沒有看情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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