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爐鼎(八)
秦舟不知道他的心思幾轉,自己喃喃道:“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我兄弟二人背井離鄉,流落至此,以賣藝維生。今天這瑤琴您要是覺得不錯,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君漸書笑了:“粗俗。”
秦舟靜靜地勾起一個笑,閉了嘴。
秦舟抱着那把有些殘破的古琴,輕輕撥了一下弦。
修真界的瑤琴,和他從前彈得別無二致。
秦舟小時候學過幾個月瑤琴,因着天賦好,連拿了幾個獎項。之後被一個老師看中,一直跟着老師各處演出。那老師算是古琴界的元老,結友廣泛。秦舟跟着他,早早見過了世間萬象。
老師技巧極其娴熟,卻不怎麽指導秦舟技巧。他說,秦舟是靠着天賦撥的古琴,是琴偏愛他。
秦舟原本以為能在老師的演出上混很久的日子,沒想到竟然因為一句玩笑話穿書了。
算了。他的心态一向很好,在哪裏都能活。
纖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動,樂音如同淙淙溪水,流瀉而下。
皓月當空,蒼山古道,老橋縱橫,細水長流。
溪水浸過的沙地上,新芽緩緩舒展。
君漸書閉目靜思,仿佛被琴聲感染。在外面亂晃的啾啾則直接的多,直接變成麻雀的模樣,躺在田裏懶洋洋地曬太陽。
秦舟看着君漸書。
這人雖閉着眼,卻并非真正放松。令人舒緩的樂曲,于他仿佛來帶了無盡憂愁。
見君漸書這樣憂愁,秦舟忽然有種一腔熱情被冷水澆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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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舟不是很開心,所以別人也別想開心。
他四指依次拂過琴弦,而後狠狠一震。
琴弦跳動得如同受驚的兔子,發出尖銳與沉悶交織的怪聲。
屋外曬太陽的啾啾被吓得毛都炸了起來,從地上蹦了起來,沖着屋裏面大喊:“舟舟你壞蛋!”
君漸書也被震醒,微微擰眉,揉了揉眉角。
“怎麽了?”話語卻還是帶着笑的。
“看你聽的快睡着了,換首輕快的。”
秦舟輕輕撥弦,按着記憶裏的調子,随便撥出了一首極樂淨土。
君漸書聽了一會兒:“你喜歡聽這種曲子?”
“家鄉流行的曲子。”秦舟聽到他說話,一按琴弦,不再彈下去。
他朝着君漸書揚起一個笑:“這歌得配舞,我不會跳,還是不彈了。”
君漸書看着他:“我總覺得你是想讓我伴舞。”
他方才倒是沒想到這一點。
不過有便宜不占是憨憨。秦舟于是點點頭:“自信點,把‘覺得’去掉。”
君漸書笑着搖搖頭:“你這曲子太快,不适合舞劍。你彈的時候注入靈力,換個慢些的,我給你伴。”
他說着,從儲物戒中抽出一把靈劍來。
靈劍輕輕出鞘。
一瞬間,仿佛有龍吟虎嘯糾纏而出,化為流光在劍身上閃過。
秦舟鼓掌:“蓬荜生輝。”
君漸書擡眼看他:“只是把中品靈劍。”
秦舟笑出了聲:“好好好,只是把中品靈劍。”
別欺負他沒有常識。原書裏中品靈劍,在男主那裏算是垃圾,但他有的好兄弟,直到劇情結束都還只用着中品靈劍。
綜上所述,他懷疑君任在炫富,并且已經掌握了證據。
君漸書堅持覺得,給他彈琴的人不能坐在小馬紮上,屋裏的椅子秦舟又不樂意挪出來。兩人商量了一下,秦舟有幸坐上了君漸書那個靈玉小塌。
濃郁的靈氣如同佳釀,讓秦舟有些熏熏然。
君漸書将劍拿在手中,劍尖朝地高高舉起,比了個起手式。
秦舟也想不出有什麽好彈的,就順着心意随意撥弄起來。
指尖先是遲疑地挑動幾下,君漸書也只是循着尋常的劍舞略動了動。
不知何時,秦舟找到了狀态,動作愈發流暢。小塌上中的靈氣自發地朝他身上湧去,又随着琴聲朝君漸書湧去。層層疊疊,宛若上好的絲綢。
君漸書就卷着這“絲綢”,挽了個劍花,随心地動了起來。
劍尖劃破天空,發出裂帛之聲。
啾啾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忽然覺得這個來捉麻雀的人,身形很是好看。
樂聲舒緩,他趴在蘊靈草的草葉上,觀賞君漸書點地騰挪,身形變換。
看着看着,卻覺得身下的草葉有些硌人。
小麻雀跳起來,探頭往草間望,卻發現原本含苞待放的蘊靈草,全都綻開了乳白色的小花!
啾啾喊了幾聲,見沒人理他,就自顧自地在花上打起了滾,惹了一身花粉。
樂聲逐漸激昂起來,仿若驚濤拍岸,擊山碎石。卻在澎湃之中帶了絲似有若無的魅意,搔着人的心間,讓人心癢難耐。
啾啾應聲起飛,想要落到秦舟身邊蹦幾下。
君漸書原本背對着秦舟,此時随着樂聲轉變,将手臂往後一揚。
他手中那柄靈劍,竟然就這樣沖着秦舟飛了出去!
那一劍裹夾着君漸書特有的氣息,柔順如春風,又浩瀚如汪洋。
靈劍擦着秦舟的面頰劃過,死死釘在他身後的樹上。
秦舟渾身一震,挑斷了一根弦,樂聲戛然而止。
啾啾顫顫巍巍地擋在秦舟面前,試圖恫吓君漸書:“你做什麽!你不要欺負舟舟!你要是惹急了,我、我啄死你哦!”
君漸書沒看他,只盯着秦舟。
他聽不進去那只麻雀的叫喚。最後那段曲子,他只要聽一點,就能認出彈奏的人。
除了他師尊年輕時,再也沒有人能奏出同樣的曲。
啾啾見君漸書不為所動,跳上去就想啄他一口。
卻聽身後秦舟嗓音沙啞道:“啾啾,回來。”
秦舟邁下小塌,走到君漸書身前,用身體擋住了啾啾。
他拱手道:“我方才陷入迷障,一時無法自拔。多謝君先生相救。”
他吸取靈氣時,原本要先經過那塊保命的暖玉,可靈力吸得多了以後,便有如洪水決堤,從西面八方湧入他的體內。秦舟方才差點醉倒在過量的靈氣之中。
君漸書不閃不避地受了這一禮:“你确實與我要找的人有關。”
秦舟喉頭動了動:“洗耳恭聽。”
君漸書手指微動,只見一塊拇指大的物事從靈玉小塌上飛出,落入君漸書手中。
正是他保命的那塊暖玉。
秦舟伸手去探,發覺那條系着暖玉的線,早已斷成了兩截。
方才那劍沒傷到他,卻斷了牽着暖玉的線?
原本以為早已接受了修□□的設定,沒想到竟然在如此細微的地方吃了虧!
君漸書話語中笑意夾雜着憂愁,聽起來極其掙紮:“這是一塊骨頭。一塊人的靈骨。”
秦舟原本想要将暖玉讨回來,聽後卻先大吃一驚。
原來是原主的靈骨……怪不得他能靠這玩意兒吸收靈氣。
君漸書捏着靈骨,想的卻更為複雜。
過了幾百年,這靈骨終究又來到了他的手中。
君漸書還能清楚地記得,那日在陰森鬼蜮的大陣之中,親手将秦舟的靈骨一塊塊掏出的場景。
他曾經最珍重,曾以為是生命中唯一一束光的人,被他壓在身下,活生生從身體裏刮出修煉的根基。
那日師尊什麽難聽的話都罵了。君漸書當時不覺得心痛,日後回想起時,卻每每覺得痛不欲生。
秦舟身體先于意識,伸手握住君漸書的手,想要将“暖玉”搶回。
君漸書手心猛地一緊,與他十指交叉。
君漸書狀似不解:“你對它如此依賴?靠它煉化靈氣?”
秦舟咬咬牙承認了:“是,我只能靠這種法子修煉。你是不是覺得這是什麽歪門邪道的法子,想把我斬妖除魔了?”
他其實是怕一離開這塊靈骨,他的氣息和身上的紅紋就藏不住了。
而面前這人,明顯是認識原主的。
所以他只能将事情往旁的地方引,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雖然修煉歪門邪道這事也不小就是了,不然原主也不會一敗露就成了仙門之中的喪家犬。
君漸書面色不動,牽着秦舟的手,另一只手帶着靈力,在他身上摸過。
他只是單純摸骨,秦舟卻無端覺得口幹舌燥。仿佛有團羽絨輕輕地從心間搔過。
君漸書摸過一遍,最終道:“你體質奇特,我竟一時看不出你是個什麽靈根。不過這種體質于修煉有礙,你才只能借這靈骨修煉。”
“嗯……”
看來這是不準備和自己計較了。
秦舟很是松了口氣,又問:“這和你要找的人有什麽關系?”
君漸書沉默了片刻。
“這靈骨,原本在我要找的那人身上。”
放屁,這靈骨原本就是這具身體的,只是後來被蓬萊宮主給摳了而已……
秦舟下意識想要反駁,卻硬生生地攔住了自己。
一個聲音告訴他,君任要找的就是原主。
但是他不是很想相信。
秦舟呆滞了:“哇哦。”
君漸書微微勾唇:“你還是第一次在和我說話的時候走神。”
秦舟回過神來,喉嚨裏像是燒了團火,一直通到胸腹,灼得他難過。
他問:“你找他做什麽?”
他這話說的模糊不清,又帶複雜的感情,乍聽上去竟像是在吃味。
君漸書将這個想法埋在心底,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什麽都沒想,你們做什麽都和我無關。”秦舟閉着眼睛說瞎話。
君漸書沒回他,卻将他的手從自己的手上掰開。
秦舟掌心向上,手心還躺着那塊靈骨。
君漸書在靈骨上花了幾道符印,而後劃破秦舟的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我給你和靈骨加了一個契約陣法,免得它落到別人手裏。”
“落到別人手裏會怎麽樣?”秦舟問。
“會自毀。”君漸書打趣道。
君漸書專心地繪制完後面的陣法,将靈骨塞在秦舟手裏,而後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按成拳頭。
“你運轉一下靈力。”
秦舟照做了,便覺手中一空。
君漸書道:“這便不會再被人奪走了。”
秦舟訝異:“你不想拿走它?”
“早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君漸書聲音中帶了些無奈,“我只想要那人,又不是要他的骨頭。”
為了得到原主,就算是個廢人也要?
秦舟總感覺自己又遇上了個和原主糾纏不清的神經病。
見他還是想歪,君漸書只好道:“利益糾纏,他身上有我要的東西。”
“這樣啊。”秦舟自己都沒注意到,他驟然輕松了許多。
君漸書淡淡道:“你身上的靈骨還有些蹊跷,我一時不能斷定,先回去求證一番。今日就先走了。”
秦舟點點頭,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分明是他給君任賣藝,怎麽到最後,不僅君任給他舞了劍,還要給他查體質的問題?
只希望他不要查出來自己身體裏根本就沒有靈骨才好。
君漸書走了,他方才使用的靈劍還插在樹上。
秦舟試着拔了拔,發覺紋絲不動。
以後再有人上門挑釁,能用這個再吓吓人。
秦舟正想着時,身邊傳來了啾啾的聲音:“舟舟你去看靈田!”
小麻雀拼命引領着秦舟往靈田那處去。
秦舟擡眼一望,發現原本綠油油一片的蘊靈草上,密密麻麻地開了許多乳白色的小花。
“是你剛才舞劍的時候開的。”啾啾道。
奇了怪了,一般蘊靈草結靈晶不需要開花,有些植株想要結籽的時候才會開花。
這麽漫山遍野地開,還真是讓人有些迷惑。
秦舟随口道:“花是生.殖.器官,這些草不會是發.情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蘊靈草:對呀對呀我們來交.配吧!
秦舟眼裏:這花開的真妖嬈。
·
明天開始每天一更,晚九點更新。其他時間是捉蟲,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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