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蓬萊(十五)

“傅延”大驚失色:“不知宮主在此……”

玄冥眼中的金色愈發濃重了,他輕嗤一聲:“也不知道誰給他的膽子。給本尊跪下。”

他說的話仿佛金科玉律, “傅延”雙膝一軟, 就跪在了殿前。

“想必不是本座。”君漸書慢慢走上前去,以靈力扼住“傅延”的咽喉, 迫使他擡起頭來, “誰讓你來的?”

“傅延”悶得額角青筋暴露,卻道:“屬下是……為了宮主……”

君漸書回頭, 朝着玄冥笑了一下,而後轉過頭:“好一條忠心的狗。”

他轉過頭的那一瞬, 秦舟心裏動了一下。

他總覺得君漸書是在看他。

不過君漸書髒話都出來了,接下來的場面可能有點少兒不宜。

他一個年滿十八歲的大人不怕, 玄青這個幾百歲的孩子可別被帶壞了。

秦舟想了想, 叫了玄青一聲:“玄青,我們去找啾啾吧。”

玄青俯下身子, 一條長耳朵耷拉下來,将秦舟卷上自己的腦袋。

這耳朵……秦舟心裏有很多槽想吐,但玄青一蹦起來,剩下的事情他就沒空想了。

啾啾依舊在原本那個小偏殿裏待着,現在卻收拾着東西, 像是要走。

秦舟暈乎乎地爬到他面前,拿爪子拍了拍他。

見到他們來,啾啾先是驚喜, 而後竟然有點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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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拾着自己的小包袱, 壓低聲音對一龜一兔說:“我要走啦, 有緣再見啦。”

“怎麽了?”秦舟還沒從“暈兔子”裏面緩過神來,下意識反問了一句。

“本來魔使大人是讓我放一個人進魔宮,說我領他找到魔尊大人在的位置,就會認我。但是他讓我放的那個人……是個假貨,我認得出來。魔使大人可能要做什麽不好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想跑。”

黑兔子蹲在啾啾面前:“吼吼吼?”你跑的出去嗎?

“可以的。可能因為魔尊大人本來就沒打算見我吧……他又懶得把我轟出去,就把我放在這,看我自己什麽時候走了。”啾啾歪了歪頭,“魔尊大人真的對這些事一點都不上心。”

倒是符合玄冥的性格。秦舟緩過來後,問啾啾:“如果我能找到你母親那一族的人,你願意和她在一起嗎?”

啾啾手一頓,小包袱掉到榻上,東西撒了一地。

他呆呆道:“……啊?”

·

“之前一直在閉關,竟然不知道魔宮裏來了只玄鳥。”見到啾啾的那一瞬,栖梧笑道。

和秦舟想象中一樣,栖梧是個看起來極其溫婉的女子。

如果不是玄鳥一族遭了劫難,實在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人會選擇入魔。

見到啾啾的一瞬,栖梧的臉上閃過一絲驚喜。

她眼裏含着笑問啾啾:“你是哪支的小崽子?”

啾啾迷茫道:“我不知道,魔使大人說我是他的私生子。”

這個說法有點不讨喜。秦舟正擔心時,卻見栖梧臉上帶了抹了然的神色,而後蹲下身來:“來,給小姨看看你的原形。”

她依舊笑眯眯的,在場其他人卻全都呆住了。

啾啾懵怔地變回了原形,栖梧蹲着笑道:“又醜又可愛。”

“……!”被族人評價“醜”的啾啾,默默到一邊自閉去了。

沒想到竟然是啾啾的親戚,不過這樣安全性應該有了保證。

秦舟:“可以收下他嗎?”

“當然。我還要感謝你們把他送過來,不知道該怎麽稱呼?”

秦舟猶豫了一下,黑兔子搶先道:“吼!”憨八龜!

栖梧忍俊不禁:“好,龜公子,多謝你和玄青送啾啾回家。”

秦舟梗了一下,綠豆眼憤怒地盯着玄青。

玄青動也不動,呆愣愣地蹲在原地。

不過也懶得否認了。畢竟他這個身份的徒弟,是栖梧的初戀,他暴露了身份還有點尴尬。

秦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來,然後問栖梧:“沒想到栖梧姑娘和玄青認識。”

栖梧揚唇一笑:“玄青幼時在玄鳥從前的領地待過,那時候我照顧過她。”

原來人家認識的比自己早多了。秦舟有些尴尬,卻聽旁邊玄青吼了一聲,然後栖梧就笑了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玄青剛才是在護他?秦舟倒是有些意外。

他看向玄青,黑兔子依舊一副呆兮兮的樣子,連對視都懶得和他對視。

秦舟于是轉過身去,繼續和栖梧對話:“啾啾出聲前遭逢動蕩,體內的魔修血脈沒能清除完,不知道栖梧姑娘有沒有什麽辦法。”

“這倒不難。”栖梧道,“用玄鳥的血脈幫他将旁的血脈趕出去就行。”

秦舟有些緊張地問:“疼嗎?”

栖梧略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搖搖頭道:“不會,像是洗經伐髓一樣。”

沒有洗經伐髓印象的秦舟只能懵懂地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玄青過來用耳朵拍了拍秦舟的龜殼。

“該走了嗎?”秦舟反應過來,便和栖梧道了別。

方才一直在和栖梧交談的啾啾,聞言跳到秦舟面前。

他想說些什麽,卻不知道怎麽說。被秦舟注視着,不知不覺還有點局促。

他最終小聲問:“是你嗎?”

秦舟愣了愣,最終苦笑道:“大概……不是了吧。”

啾啾眼裏蓄滿了失望與不解,但很快又恢複了元氣。

他扇了扇翅膀,趾高氣揚道:“那就從今天開始認識吧!我叫啾啾,你呢?”

秦舟忍俊不禁,忍不住逗了他一句:“這麽想知道?下次見面的時候告訴你。”

說完後,小烏龜與黑兔的影子就慢慢淡化,消失在啾啾與栖梧面前。

啾啾一屁股坐到地上,呆愣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對着空氣拼盡全力地喊:“秦舟憨八龜!”

·

魔宮偏殿。

“傅延”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

他身上的僞裝已經被洗掉,被确認是一位不世出的老魔修手筆。他身上那些**的皮膚,正是将旁人氣息強行塗在自己身上的代價。

君漸書猜測的“魔種”,從始至終沒有露出端倪。

男人已經叫不出聲來,只在魔侍的手下不斷躊躇着,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身下,是一片血泊。

而坐在他面前的兩人,衣裳纖塵不染,整潔如新。

君漸書微微垂眸,叫了停。

魔侍停下逼供的手,看向玄冥。得到玄冥的許可後,他将奄奄一息的男人拖走,用藥吊着命關了起來。

“此時你我兩邊都有奸細,”君漸書還有心情握着茶杯晃上幾下,“你處理你的,我回去處理我的,如何?”

“嗯。”玄冥淡淡道,“他不該蠢到惹你。”

君漸書勾起唇角:“不然你那部下還能死的痛快些。”

“丢人丢到外界。”玄冥一張少年臉上寫着明顯的不悅。他看向君漸書,想說些旁的什麽。

君漸書同時站起身來:“那就這些,我先回去陪師尊。”

“站住。”玄冥微微眯眼,“多聊會。”

君漸書和他對視幾秒,笑着坐了回去:“玄冥,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不喜歡和你聊天?”

從師尊救了玄冥,将他帶回瀛洲秦家幾天起,君漸書就有意無意地避着他。玄冥和他私交很不錯,交流卻不多。

聞言,玄冥誠實道:“我說真話。”

“可以這麽說。”君漸書承認了,“你話很少,但每次說話,都十分的……一針見血。我絕對忘不了我剛發現自己心意的時候,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歡秦舟’,将我吓得一個月沒敢和師尊對視。”

提起舊事,玄冥的神色也緩和了些,輕輕阖上雙眼養神。

君漸書緩緩道:“但是這次我不想聽你說。該自己做些決斷了。”

玄冥淡淡道:“喜歡一個人,忍了幾百年,就是你的決斷?若是我,秦舟龍仔都生一堆了。”

君漸書笑着嘆了口氣:“所以我才不喜歡和你聊天。”

“那說些旁的,”玄冥十分通情達理地換了話題,“豔骨。”

君漸書正了正神色:“仙道裏沒有什麽關于豔骨的記載,我只能推測出師尊的豔骨,最近幾天應當有一次發作。”

“我也沒找到壓制的方法。”玄冥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拾柒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怎麽把豔骨壓制進去,從不使用靈力便不會遭受反噬。”

君漸書和玄冥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裏也看見了一抹無奈。

讓師尊不用靈力,比殺了他還難受。

“昏招。”君漸書最終笑着罵了句。

“便宜了你。”玄冥盡職盡責地拆臺。

君漸書點點頭。

玄冥懶得理他的厚臉皮,只道:“我找到一個刺激豔骨提前發作的法陣,你先用着,免得豔骨來的急促,秦舟出問題。”

君漸書看着面前陡然出現的陣圖,掃了一眼便記住。

君漸書淡淡道:“這陣對師尊恐怕不能全部适用。我稍拆一下,借用你魔宮。”

“嗯。”

·

秦舟回到天璇殿後,便從玄青的重重保護中鑽了出來。

今日君任沒來,倒是少見。秦舟在天璇殿守了玄青一會兒,見她有些疲倦,直打瞌睡,就放她一個人在地下睡了。

回了地上,照常練了幾段劍法,卻忽然覺得沒有意思,便又回去看了看玄青。

見她睡的正香,就沒有打擾她,自己回了天樞殿。

君漸書說,得到啾啾生父的計劃後會告訴他。

雖然沒有抱太大希望,但希望還是要有的。說不定君漸書說的是實話呢。

秦舟回到天樞殿時,看見君漸書枕着一只胳膊,趴在石桌上靜靜地睡。

束好的發顯得松松垮垮,連帶着衣裳都散漫的不可思議。

秦舟趁他沒醒,蹲在地上欣賞了一會兒養眼的景象。

當他想要将君漸書拖回殿內睡的時候,不經意間碰到了君漸書壓着的一道靈符。

這是一種會記錄聲音的傳訊符。

通體白色,應當是玉質。邊邊角角不知被人摩挲了多少遍,圓潤地能反出光彩來。

秦舟的手指剛碰到,就聽見傳訊符裏傳來了他自己的聲音。

“君小公子,我太想你了。”

那聲音極盡風流,卻帶了絲欲蓋彌彰的哭腔。秦舟愣了一瞬,發現那傳訊符之上出現了幾行泛着光的字。

“此行九死一生,母親失蹤,父親尋她,同樣失蹤。族叔為護我,葬身魔物手下。”

前幾段以不帶感情的文字,介紹了諸多人的死法。

秦舟手指僵硬地點在傳訊符上,眼睛忍不住去看下面。

“……一行二十三人,只留我獨活。雖知是貪念害人,但此行必成心魔。若我日後無法抵抗,走火入魔,允許你殺我。”

原主原本家世幸福,少年多金,快意劍酒。

只是在一個秘境中,他的父母全部死亡,秦家骨幹損失一小半。原主從那以後性情大變,暴戾恣睢。

原書的內容一點點在秦舟腦子裏浮現,又像氣泡一樣炸開。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旁的東西,如同浮光掠影,稍縱即逝。

“你沒有随我進秘境,是我唯一僥幸。

“師:秦舟”

秦舟不受控制地看完了所有的傳訊,全身僵硬得如同一塊枯木頭。

他也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好像只有幾息,又好像過了幾天。

君漸書的意識從化身中回來時,就見到了這樣的一幕。

秦舟滿面淚痕地看着他,眼神中失去了情緒。

君漸書的喉嚨有些發澀。

“師尊……”

像是被這一聲喚醒,秦舟慌亂地退了幾步。

手忙腳亂中,又碰到了那張傳訊符。

故作灑脫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君小公子,我太想你——”

君漸書微微擰眉,捏了個法術讓傳訊符靜音。

但還是晚了。

秦舟還站在原地,眼中卻失去了光芒。

在那聲音消失的一瞬,他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雙膝一軟朝地上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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