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蓬萊(十九)
秦舟看着君漸書。
君漸書回看秦舟。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秦舟想,怪不得他被拾柒打下水後, 被帶回蓬萊宮前的記憶一片空白, 原來問題出在君漸書身上。
君漸書圖什麽呢?耍他好玩?
君漸書則想,不知道這事捅開之後師尊要生多久的氣。
有什麽法子能讓他快些消氣嗎?
秦舟越想越氣, 拍案而起:“這還聊什麽聊寶貝兒?你想消就消吧, 反正我打不過你。”
君漸書愣了愣:“寶貝兒?”
秦舟沒想到他的注意力在這上面,硬生生給氣笑了:“寶貝兒的意思是, 你馬沒了。”
君漸書誠懇地順毛:“師尊說的是。”他又道:“師尊看看你身後。”
秦舟好氣又好笑。
君漸書就算想轉移視線,何至于用這麽低劣的方法?
或許這人惱羞成怒了, 只是還沒撕破臉,只等他轉過身去, 就将他的記憶消除。
不過就算他不轉, 這人也有的是辦法消除他的記憶。
秦舟思量了一下,還是飛快地轉頭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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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都沒有。
秦舟轉過頭, 怒氣沖沖地盯着君漸書。
而在君漸書的視角裏,在秦舟的背後,還有一只小黑兔也怒氣沖沖地盯着他。
君漸書有種預感,玄青不是無緣無故地來找師尊。
不過當務之急是解決面前的問題。
他蹲下身,想要握住秦舟的手, 卻被人狠狠甩開了。
君漸書也不在意,雙臂支撐着膝蓋道:“之前沖動之下消除師尊的記憶,是我的錯, 師尊想怎麽罰我都可以。”
秦舟抿唇:“包括将我放走?”
“除了這個。”君漸書苦笑, “師尊在我身邊, 對我們都好。”
秦舟本來也就是随口一提,沒指望他同意。
畢竟如果真是君漸書說的那種情況,設身處地地想,他也不覺得自己出了蓬萊宮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秦舟繃着臉,內心卻是一片混亂。
君漸書見狀,十分貼心地岔開了話題:“玄青一直在師尊身邊,試圖引起你的注意。她可能有事找你,師尊先和她去吧。”
“玄青?”秦舟愣了愣,“你看得見她?你是玄鳥?”
“不是,我只是能看到。”
秦舟了然:“所以你剛才讓我回頭看。”
“嗯,我想讓她認清現實,別咬師尊的衣裳了。”君漸書站起身來,自覺往後退了兩步,“你我的事,等我們都冷靜下來再談。”
秦舟跟着他站起來,但他現在看見君漸書就糟心。
他于是越過君漸書,自己朝着殿前的傳送陣走去。
走了幾步,他忽然聽見身後的人輕輕道:“以後不會再有了。”
秦舟一股氣沒忍住,回到亭子裏,拔出那柄生鏽的劍,朝着君漸書戳過去。
君漸書不閃不避,面上甚至還有些釋然的意味。
秦舟心神一震,手一偏,那把劍直愣愣地插在了君漸書腳邊的地上。
他輕啧一聲,有些暴躁地走了。
他覺得自己真的無藥可救了。
天天偷看君漸書,饞他的臉就算了。剛才竟然因為君漸書的表情有點好看,硬生生沒下去手。
這人絕對在重塑筋骨的時候,按照原主的審美偷偷調整自己的長相了!秦舟憤憤地想。
他走了一會兒,等到傳送陣的光在腳下亮起時,他才冷靜下來。
這一連串的事情,糾結在一起,實在很讓人煩惱。
君漸書消除了他的記憶,他自然會氣憤。
但是君漸書還把他當成以前那個反社會原主,防着他變回從前的模樣,秦舟身為一個局外人,也沒有什麽立場指責。
如果不考慮原主,光從他的角度來看,現在君漸書因為被他識破了之前的惡行,正是愧疚的時候。
他好像可以占點便宜。
秦舟來到天璇殿面前,見到人形的玄青就在廣場上站着,像是在等他。
他于是朝玄青走去,随口問玄青:“小玄青,你說我是不是可以……恃寵而驕?”
玄青沒出聲,秦舟便看向她。
然後發現玄青盯着一雙宛如傅延的死魚眼,眼睛裏閃着鄙夷的光。
秦舟被逗笑了:“你幹什麽啦。我就那麽随口一說,別告訴別人啊。”
玄青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張開了嘴。
秦舟不明所以的時候,一只手被玄青雙手捉住,頂在她的下巴上。
玄青的身體沒有溫度,秦舟愣了一下,便覺一樣清涼卻沒有實體的東西被吐到了他的手上。
緊接着,面前的景象一變。
其實也不算太大的變化。
他依舊站着,只是玄青已經不在他面前。而他站的地方,從天璇殿的殿前,變成了天璇殿的主殿。
外面的天似乎黑了,裏面點着夜明燈,照亮了角落裏堆放着的一堆雜物。
這裏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戰亂,兵荒馬亂的,東西都還沒放好。
秦舟忽然聽見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朋友!怎麽忽然叫我?”
是秋刃。
但秋刃并不是在和他打招呼。
秦舟順着秋刃的視線往裏面看,才發現沒有點燈的地方,還坐着一個人。
那人原本在暗處擦拭自己的劍,聽見秋刃的喊聲,點了燈笑着招呼他:“秋刃,你過來坐。”
秦舟攬鏡自照時,曾見過這張臉無數次。
赫然正是過去的他。
他好像明白了什麽。玄青這是要給他看他以前的記憶?
但是……為什麽?
秦舟抱着一肚子霧水,只能繼續往下看。
那個秦舟看上去有些憔悴,他桌上擺了酒,卻沒怎麽動。
倒是秋刃走過去,對着酒壺就喝了一口,然後咳了兩聲:“怎麽跟白水一樣?”
秦舟微微勾唇:“剛泡的酒,就被你給喝了,壞了我一壺日後的陳壇老酒,該不該罰?”
“罰!”秋刃豪爽道,“今天高興,怎麽罰都行!”
秦舟勾勾唇,眉宇間洋溢着喜悅,卻仍有一層陰翳:“那就罰你今天晚上別喝酒了。攻下了蓬萊,你日後少不得要來這邊,趁這兩日去熟悉熟悉。”
秋刃粗粗嘆了聲:“熟悉什麽?有朋友,有架打就行!”
這邊兩人還在寒暄,秦舟稍微推測出了這場景發生的情況。
剛攻下蓬萊……原書裏只說君漸書接受傳承當上了蓬萊宮主,卻沒想到這個宮主之位是他和原主一起攻下來的嗎?
而且看原主和秋刃的樣子,他們的關系确實很好。
那邊秋刃砸了咂嘴,将剩餘的酒味咽完,道:“才剛進蓬萊,大家都在樂呵,你也不去陪陪君漸書?”
“他都多大了,還需要我陪?”秦舟又開始擦拭自己的劍,“徒弟大了……由不得師父啊。”
“你跟他吵架了?”秋刃奇道,“不對啊,秦過前兩天剛跟我說,君漸書那小子心悅于你。你不去陪陪他?”
秦舟唇角勾了勾,又很快收回:“這兩天已經有不下于五個人做他的說客了。”
秋刃:“哦,你不喜歡他。我明天就幫你跟他說。”
“誰說我不喜歡?”秦舟瞟了他一眼,繼續擦自己的劍,“別亂猜。”
這一眼帶了兩分警告,兩分陰翳,更多的卻是暗藏的喜悅。
秦舟尋思着,原主和君漸書這是兩情相悅啊,怎麽最後搞成那樣?
在他迷惑的時候,那邊的原主又開了口:“今天叫你來有旁的事情。”
“你說!朋友的交待,赴湯蹈火也得幹。”秋刃道。
秦舟道了聲“好”,而後道:“我過半個月會去落霞谷一趟,你陪我去,在谷外等着我。”
秋刃有些失望:“不是打架啊……”
秦舟不為所動,繼續道:“我出來後會使用舜弦琴。如果我沒有用琴,你就把我殺死。”
什麽?
原主要讓秋刃殺他?
圍觀的秦舟驚呆了。
和他一起驚呆的還有秋刃。他一下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為什麽?”
秦舟依舊擦拭着劍,微微顫抖的手卻洩露了他并不平靜的內心。
他聲音平穩道:“秋刃,你是我唯一的刀。我從前用你殺別人,也相信能用你殺了我自己。”
秋刃猛地坐回去,力道大的仿佛天地都震了震:“為什麽?”
秦舟看了他一眼,似是不解:“你問我為什麽用你?玄青太犟,肯定殺不了我。秦過和君漸書之中有一個人,對我下了傀儡咒,我不能相信他們。剩下的人抽不開身,便只有你了。”
“啊?他們兩個有人背叛你?”秋刃反應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為什麽要我殺你?”
秦舟擦劍的動作停了下來,化作一聲長嘆:“我身上被下了兩個詛咒,一個是傀儡咒,另一個是從秘境裏帶回來的要命詛咒。我此去落霞谷,若是不成,或是死在落霞谷裏,或是化為傀儡走出落霞谷。一旦我成了傀儡,便再無可能自己召喚舜弦琴,你若是看見我沒有用舜弦琴,就足以說明那不是真正的我了。”
秋刃眉頭擰得緊緊的,好像還是沒能理解:“不是啊朋友,我就覺得離譜。前幾天我們和秦過,和君漸書他們,不是還在跟姬家搶蓬萊嗎?怎麽一轉眼他倆裏面就出了個叛徒,你又要死要活的?”
秦舟抿了抿唇,輕聲道:“不是一轉眼……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沒查出叛徒究竟是誰。他們兩個都有動機。君漸書想要舜弦琴很久了,但如果我不放心頭血解除契約,舜弦琴就不可能認他為主。秦過能下手的理由就更多了……瀛洲秦家有太多傳承了。”
“可我也沒覺得他們有你說的那麽想要啊?”秋刃認真地盯了秦舟一會兒,見他依舊堅定,便道,“我知道了,朋友交代的事情,朋友死了都得給你辦成。”
秦舟笑了笑:“多謝了。”
秋刃擺擺手:“多大點事。不過你要是死了,我找人打架就難得多了。”
他很快又嘆了口氣:“你這裏沒酒,我就先走了。你還是去看看君漸書吧,我來的時候看見他一個人待着,怪可憐的。”
秋刃說完就站起身,健步如飛地往門口走。
走到一半,卻被人叫住了:“秋刃,我還有件事要和你說。”
秋刃回頭:“你說。”
秦舟平複了一下心情才道:“秦家上下都說你弟弟投奔了姬家,是叛徒,死得好。”
秋刃的面色陡然變了,他緊緊盯着秦舟,想聽他接下來說什麽。
秦舟沉聲道:“他是我的人,在姬家幫我傳遞消息。他的死是我的錯。但姬家餘部未除,為了保護別的人,我不能将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秋刃捏着門的手泛起了青筋:“所以,你現在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麽?”
秦舟微微垂眸:“對不起。我怕你下不了手殺我。”
“你現在還沒死呢!”秋刃忍無可忍,朝他吼道。
秦舟垂着頭,看不清神色,也不知道聽沒聽清楚。
秋刃于是更加憤慨:“當初我兄弟說,秦大公子這個人不錯,讓我無論如何跟着你。我就跟了。從那時候起,我就沒對你起過疑心。你看看你,這麽多年了,不僅不信任我,就連自己的兄弟、徒弟都能懷疑!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恨不得拿槍把你的腦子砸清醒!”
秦舟微微擡頭,目光中有着化不開的憂傷。
但他還是努力笑了笑:“我剛才喝酒了,有點暈,你先走吧。”
秋刃聽得懂他的逐客令,摔門而出。
一旁旁觀的秦舟在瘋狂理解他們的對話。
從他這些天斷斷續續得到的記憶,可以知道原主這時候受了詛咒,他想去老大夫傳訊裏的落霞谷解除詛咒,又怕失敗後會成為別人的傀儡,交代秋刃去殺他。
秋刃的兄弟,則是另外的事情了。
還有對君漸書和秦過的懷疑,和君漸書的說法也能夠對得上。
讓秦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原主後來不僅沒死,而且喪心病狂地準備毀滅仙道。
還是說那層未知的詛咒,其實能迷惑人的心智?所以原主還是那個原主,卻已經迷失了心智。
秦舟陡然想到了君漸書所說的“魔種”。怪不得君漸書會對那種虛無缥缈的東西這麽執着,恐怕是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秦舟正心情複雜時,卻發覺原本在擦劍的原主已經看向了他。
原主眼裏甚至還有點笑容,他輕輕對着秦舟的方向道:“你是我的一線希望。”
秦舟在這一瞬恍然大悟。
原主恐怕是将這段記憶交給了玄青,讓他日後交給自己。
可他不是原主啊。秦舟苦笑。
原主神色複雜地朝秦舟笑:“我不知道你是誰。是霸占了我身體的孤魂野鬼,對我有所圖謀的叛徒,還是……我自己。我希望你是我自己。如果站累了,你可以坐下。”
秦舟這才發現,自己的身下多了個椅子。
他坐下時想,原主死到臨頭了,竟然還有點皮。
原主淡淡道:“不過就算你是我,也未必是擁有所有記憶的我。我在自己身上下了往生咒,等到快死的時候激活它,就能保存我的部分神魂,送往來生。為了防止你不想認我,我做了一些打算。”
秦舟輕輕抿唇。原主這話說的,讓人覺得陰風陣陣。
不過他還是很好奇地聽了下去。
“我會留給任任和過兒一人一個盒子,讓他們不要看,找個地方好好保存。你出去之後可以找他們要盒子。”原主道,“你能見到我,想必已經得到了玄青的信任。如果君漸書或者秦過不想見你,你讓玄青帶你去,他們就不會攔你。”
秦舟聽到這裏,忽然當機了一下。
他的思緒一直停留在“任任”那裏,就連後面的“過兒”都沒能讓他出戲。
聯系上下文,原主說的“任任”應該是君漸書。
卧、槽?
秦舟震驚了。
而且這種震驚感怎麽這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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