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遇魔(八)

君漸書無奈地看着他, 最終只能嘆了口氣。

“榮幸壞了。”

秦舟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便點了點頭,眼中有着星星點點的笑意。

而在他們對面, 秦過的神情實在算不上好看。

他死死盯着君漸書與秦舟, 仿佛要做個打鴛鴦的棒槌,将兩人給拆散了。

兩個人裏沒一個理他的。秦過一瞬間都覺得, 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君漸書雖然從前也有勾.引他兄長的意思, 但是兄長從來沒有回應過。怎麽這幾次見面, 剛回來不久的兄長就對君漸書如此熱絡了?

秦過心知可能是豔骨的原因, 便引而不發, 只暗地裏狠狠地看了君漸書好幾眼。

總有一天, 他要把這個染指自己的東西的人給徹底除去。

·

秦過随着秦過回了秦家,倒沒有太大的威脅感。

既然已經确定秦過肯定會做手腳, 他就幹脆鹹魚了,也懶得防備,就這麽等着秦過動手。

防備什麽呢,他防住了,秦過肯定要找更難以對付的辦法來讓他屈服。倒不如一開始就躺平了, 還能有點時間琢磨一下自己剛獲得的記憶。

首先是自己的記憶,這些應該都是真的,可以放心去信。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從前為什麽将秦過帶回秦家了。那時候他剛失了父母親族,正是悲傷寂寞的時候。秦過出現的時機很好, 虛弱的樣子也勾起了他的傷心事。

秦舟現在對過去的事情還是沒有時間感, 但他能夠隐約感覺到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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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過應該是在再次見到他的很短時間內, 就使用了傀儡咒印,所以自己才會在還沒有去落霞谷之前,就發現了傀儡咒印的存在。

而後來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讓秦過放棄了繼續使用傀儡咒印控制他。

雖然秦舟傾向于是秦過誠心悔悟了,但是現實往往不會這麽讓人樂觀。

先等等看他怎麽做吧。秦舟這樣想着,将秦過有關的事情先抛在了腦後。

剩下的,就是那個比較可疑的“自己”了。

他自稱為秦舟,但肯定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如果如他所說,那時候他時間很緊,所以只将秦過手中的盒子調換了,只來得及在君漸書的盒子裏臨時加上一段的話,他的感情不應該是那樣。

這人的态度太輕松了。

說起那段時光的時候,他不像是一個親身經歷的人,更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頂多有點感慨,卻不會因此興起太大的情緒波動。

而在記憶中……秦舟真的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若是放着不管的話,很有可能因為壓力太大而自殘。

他最終撐了過去,卻毫無抵抗之力地敗在了魔種手裏,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考慮到魔種的事情,秦舟還是主動朝秦過靠了靠。

雖然他不是很能接受這個弟弟,但是在秦家之中,畢竟還有一個隐藏的魔種。這玩意兒的目的不明,不管他是想再次奪舍,還是要對秦舟下手,總之不會是和他來做朋友。

在兩人分開之前,君漸書朝秦舟的身上放了無數層咒術,秦舟覺得自己現在随便碰個花花草草,都能把一片花海給燒了。

而且秦舟自己也能放出除魔的陣法,可以保證這次無論他多麽虛弱,都不會讓那魔族趁虛而入。

只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離秦過近一點的好。

秦過見秦舟對自己的态度竟然還算不錯,每天都很開心,有時候甚至會給他講一些秦家現在的事情。

說完以後,他像是無意地問了秦舟一句:“兄長現在想要接手秦家嗎?你比我做家主做的更好。”

秦舟哭笑不得:“你讓我做家主?你這是想讓秦家被其他兩洲圍攻?”

蓬萊宮魔化的靈嶼就不提了,光是方丈洲剛受了魔氣的苦,現在正是對魔氣敏銳的時候。只要他這個疑似魔修一坐上秦家家主的位子,就有人有無數的計策,讓方丈洲的人相信他真的是一個魔修,說不定還會把魔氣的帽子扣給他。

“所以你說,把秦家家主交給我,這不是害秦家嗎?”秦舟懶洋洋地給秦過分析這些,卻發現這人根本沒注意聽。到了最後,秦過已經有些昏昏欲睡。

發覺秦舟停了下來,他才擡起頭,眼神中還有點剛睡醒的迷蒙。

秦舟:“……”

他有點想君漸書了。

君漸書這時候就不會打瞌睡。

像是發現了自己的不妥之處,秦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啊兄長,我其實想問的不是這些。”

“嗯?”

“我想問,如果沒有這些事情,你想不想要回到秦家?”秦過問,“這些都能改變的。如果你的名聲恢複了,就沒有你說的那些問題了。”

秦過問話的時候異常的乖巧,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這人是能夠殺死自己親弟弟的人。他說着說着歪在秦舟的膝蓋上,偷偷打了個哈欠。

秦舟僵硬了一瞬,而後道:“我不知道。”

這裏是他曾經的家。但現在好像已經不是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想不想回到這裏。

“如果我非要一個結果呢?”秦過像是和這個問題較上勁了。

秦舟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最終從搖擺不定的想法之中選擇出了一個:“不。我已經說了自己是蓬萊宮的秦舟,便不會再回秦家。你安心做好你的家主,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

被秦舟訓了一頓以後,秦過像是很委屈地走了。秦舟卻悄悄松了口氣。

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這口氣松早了。

在秦家,秦過幾乎是将他關了起來。

不讓他和旁人見面,幾乎是一天到晚地守着他。秦舟去哪裏,他也都跟着。

因為他在身邊,秦舟不知為何總是難以集中精神思考,視線總是會被他吸引過去。

秦舟猛地想起了一些旁的東西。比如說,秦過之前給他的那個錦囊。

反正人也在自己旁邊,秦舟便直接問了:“你給我的錦囊裏,裝着小因的本命玉牌?”

“他現在叫秦安雨。”秦過笑得極其乖巧,裏面卻帶了一絲邪性,“我用秘法将他的魂魄召喚回來了,放在安雨的身體裏。所以我沒有殺死小因,他活的好好的。”

他的語氣輕松,秦舟卻聽得心驚。

為了救秦因,改變自己對他的看法,這人竟然犧牲了自己的兒子?

但是一想到秦安雨那腦子裏缺根弦的樣子,秦舟竟然很快就接受了秦安雨就是秦因的事實。

“兄長想見他嗎?”秦過微微歪頭,“等到靈骨換回來,我就讓他來見你。”

秦舟只能答應。

越接觸秦過,便越發覺這人的心如鐵石。他存在的意義,仿佛只在于将自己困在他手心裏。

這種占有欲……它的立足點真的是喜歡或是愛嗎?

秦舟開始迷惑。

但他實在沒有那個心力去分條縷析地召出秦過的目的了。

秦過最終還是對他用了一些手段,在秦舟意識到的時候,他的思維已經有些遲滞了。

他質問了秦過,秦過口上答應得好,卻沒有任何的改變。

秦舟知道從他那裏得不到什麽好的改變,便自力更生,經常出去轉悠。

俗話說得好,多運動可以防止老年癡呆。更換靈骨的秘術對風水有很高的要求,秦過這幾天都在各處布陣。秦舟恹恹地看着他忙碌,很快覺得困倦。

他于是睡了過去。睡醒的時候,已經被秦過送回了房間。

見秦過還在自己身邊,他下意識便要将人揮走。

秦過像是有點受傷,只交代了一句:“兄長好好休息。”便很快走了。

他走後,秦舟本想起床的,卻靠着床頭又睡着了。

再次醒來,是因為感覺到了一陣肅殺之意。

雖然不是針對他的殺意,秦舟卻還是感覺到了不寒而栗。

他睜開眼睛,隐隐看見自己殿中的客座上,坐着一個黑衣金紋的少年。

這人的身份一下子就在秦舟的腦海中閃現。

是玄冥。他曾經救過玄冥幾次,還曾經看守過玄冥完全蛻變為龍的天劫……雖然最終玄冥并沒有撐過去,入了魔,對兩人之間的情誼卻沒有什麽影響。

況且玄青還在君漸書那裏,就算是為了妹妹,玄冥也不至于動他。

秦舟想着,拉開簾子下了床:“玄冥魔尊大駕光臨,秦某人有失遠迎。”

玄冥此時依舊一副少年模樣,聞言淡淡地看了秦舟一眼:“禮節太多就讓人生厭了。”

秦舟只好笑:“那我一個普通的元嬰修士,和魔尊行止親昵,豈不是太奇怪了?”

其實他現在的修為應該不止元嬰,但是不管是哪一級,在玄冥面前都不夠用的。

而且玄冥這個魔尊,按理說來一次修真界應該很難才對,更別提冠冕堂皇地出現在秦家的主家了。

秦舟從前是名正言順的秦家家主,他住的地方,理應是秦家的中心才對,怎麽就這麽容易地被人混進來了?

察覺到秦舟探究的視線,玄冥簡單解釋了一句:“我用了拾柒的化身。”

那就沒問題了。拾柒這人就是個奇葩,哪裏都有他,秦舟已經習慣了。

秦舟低低笑着:“他上次來秦家,坑的我挺慘。”

玄冥聞言,微微垂眸。

秦舟覺得他可能想做出些什麽表情,但是就這麽點變化,他實在猜不出來。

他于是不想再和玄冥打啞謎,直接問了:“玄冥魔尊此次前來,是有什麽事要做?”

“你有一劫。”玄冥輕描淡寫道,“就在幾日後。”

玄冥鮮少占星,但幾乎每次占星,都能獲得準确的結果。如果這是他占蔔出來的結果,便由不得秦舟不信。

幾日後,差不多是他更換靈骨的時間。

秦舟微微勾唇:“不知道能否說的詳細一些?”

“幾日後有一劫,在那之前,會有異事發生。從幾日後,持續許久。或許是一旬,或許是一月。或許是死劫。”玄冥淡淡道,“你還欠我一個約定,在約定兌現前,你不能死。”

所以,今日他來,就是為了提醒自己,小心防備。

秦舟笑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習慣了。”玄冥淡淡道,“你從來思慮過甚,瞻前顧後。”

“既然你這麽說了,我不瞻前顧後一下,倒顯得不好意思,”秦舟笑着幹咳兩聲,“恕我直言,我現在記憶不全,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和你定下的約定?有沒有留下什麽信物?”

玄冥瞟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猜到會有這遭一樣,從袖中取出了一個玉牌。

這玉牌秦舟看着很眼熟,上書一個“坤”字,正是坤門弟子進出蓬萊宮時所用的玉令。

秦舟看了那玉令一會兒,喃喃道:“這是……林家主的玉令。”

這個玉令像是劃破黑夜的流星,所過之處,全都燒灼起來。

秦舟的頭開始泛起疼痛。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慢慢浮現出幾段畫面。

這個玉令,應該被他扔在地上,摔碎了才對。

他為什麽要扔掉它……

是玄冥靠近了。

下面有蛇。

坊市裏有蛇。

還有小時候的君漸書。

跪着的君漸書。

最終是……為他纾解豔骨,仿若要報複他的,消除了他的記憶的君漸書。

秦舟的記憶慢慢複蘇,他忍不住罵了一聲。

随着記憶而來的,還有一股讓人窒息的熱度。

就像曾經在魔宮之中,面對玄冥時那樣。

而這一次,身邊可沒有君漸書能幫他纾解了。

秦舟剛和天道做完了交易,把豔骨壓制了下去。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陰溝裏面翻船。

不,應該算不上完全翻船。

那個“豔骨”所化的人說,将自己的力量分給了他。

幾乎是這個念頭一起,體內升騰起的熱度,便陡然歸于了虛無。

并不是消失不見,而是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散發了出來。

微不可聞的香氣,以及淡淡的威壓。

秦舟還沒來得及後怕,便察覺到了玄冥的動靜。

一直十分鎮定的魔尊,現在站了起來,直直地看着他:“你身上有一股玄妙的力量。”

“魔尊見過?”秦舟反問。現在一切情勢都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修煉了豔骨,只能先采取最穩妥的回答方式。

玄冥搖了搖頭:“我沒見過,但它讓我很舒服。若是你還能用出這法術,魔宮很歡迎你來。”

秦舟幾乎要對他的坦誠無言以對了。

這就是魔修嗎?不知道是啥,但是爽,并且想約。

雖然玄冥沒有一點那方面的意思,但是不愧是豔骨,把任何事情都能約.炮化。

秦舟知道從他身上問不出什麽關于豔骨的事情,于是換了個話題:“那這能不能算我和你的約定?”

“不能。”玄冥十分堅定地往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着秦舟,“本尊就是要讓你欠着我的人情。”

秦舟總覺得他的下一句話是,讓你也嘗嘗欠人情是什麽滋味。

秦舟笑着提醒他:“那這樣,你要一直保護我的生命安全。不麻煩嗎?”

這話好像真的說動了玄冥。他靜了一會兒,道:“我只提醒你這一次,剩下的,你趁早聯系君漸書。你若死在實現約定之前,我定不饒你。”

說完後,玄冥便不想和他多牽扯一般,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秦舟消化他方才話裏的意思。

幾天後有一劫,說明他的靈骨不是那麽容易換回來的。

持續幾個月就比較費解了,除了修煉豔骨,秦舟不知道還有什麽能讓他渡劫幾個月的。

說到豔骨,就想起來回憶裏那個人說的,将力量借給他,修煉豔骨的時候要還……想想就頭疼。

趁着精神還好,秦舟趕緊想了想有用的。

比如,玄冥說,他在渡劫之前,會有異事發生。

那麽他這幾天,便要看看究竟哪裏會出現奇怪的事情。

秦舟想着想着,又覺得乏了,便靠着座椅躺了一會兒。

在他醒來時,正有一個女子從殿門外朝內走來。

這是幾天以來,他碰見的除了秦過和玄冥外的第三個人。

看來,這異事根本不用找了。秦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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