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如夢(二)

從前的自己的預感是對的。

他在出了秘境以後, 記憶就被魔種扭曲了。

他在秘境外昏迷了幾天, 醒來時,便已經将之前發生的事情忘了。

而這個時候, 因為要壓制魔淵,秦家家主和在秘境之中的旁的秦家人, 選擇了将秘境徹底關閉, 來防止魔淵的打開。

醒來的秦舟,記憶中便只剩下了一行人只剩下自己的部分。而且還被編織一段虛假的記憶,讓他以為那些人真的是死于非命了。

雖然知道都是魔種惹得事情, 但是這場景實在太讓人挫敗了。

秦舟眼睜睜地看着他消沉了好幾天, 真的很想上前把自己的狗頭給錘爆。

這幾天他把魂體凝實了一點, 把自己從身體上分離出來,狠勁捶了自己幾拳。

雖然打不到,但好歹舒服了點。

但自己好像并沒有走的打算, 秦舟于是百無聊賴地聯系起了君漸書。

君漸書的聲音很快傳過來:“師尊。”

分明心情很不好的, 但是聽見了君漸書的聲音, 好像那些事情又沒有什麽大不了了。

畢竟在他的時間線裏,魔種早就被他給滅了,就算有可能複生,也是魔淵打開後才可能出現的事情了。

他于是帶着笑意問君漸書:“怎麽回事啊任任,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叫你呢,回應的這麽快?”

“是的啊。”

他原本只是開個玩笑, 君漸書的語氣卻很認真。

秦舟心中一動, 卻不願意讓君漸書知道自己此時的喜悅。

他岔開了話題:“對了, 我這裏的時間和你那邊流逝的時間不同吧?我在這裏過了好幾天了。”

“我這裏也過了好幾天。”君漸書道。

秦舟有點慌了:“那豈不是幾天後你那邊魔淵就會打開了?”

“沒關系,”君漸書笑了笑,“我把自己關進了一個時間流逝比外面慢了幾十萬倍的陣法裏,我得好好陪着師尊度過這一千多年啊。”

秦舟沒說話。

就是一直笑。

傻笑。

戀愛果然會讓人變傻。

他的理智一直這麽嘲諷着自己,卻還是阻止不了傻笑的事實。

“對了。”他稍微将心思壓下了一點,又問,“我的身體怎麽樣了?醒了嗎?”

“沒醒,”君漸書輕輕嘆了口氣,“陣法把整個天璇殿都籠罩起來了,我有一千多年的時間,等待師尊蘇醒。”

“一千多年,我都該變成木乃伊了……”秦舟很快地吐槽。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話說。

秦舟心中還很緊張。他最終打破了僵局:“君漸書,你和我說實話,我是不是醒不過來了?”

君漸書的聲音很低沉,盡量維持着安穩:“師尊的魂體并不在身體內……”

那便是沒了。

不在身體內,世上沒有旁的地方,能讓他游蕩那麽久。

而且如果他在游蕩,又怎麽可能不去找君漸書呢?

秦舟的心情便這樣在大喜大悲之間轉換。

過了一會兒,他像是已經麻木了一樣,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靜很多。

他甚至能夠平靜地對君漸書說:“這樣啊,那你就當做我受了豔骨的反噬,已經活不長了吧。”

“這怎麽可能……”君漸書有些急促地反駁。

秦舟只能笑了笑:“我說真的,你就當我豔骨反噬,還能活……活個幾百年吧。反正豔骨的反噬你也不能碰我,我還沒意識,還不如現在呢。”

“開什麽玩笑。”君漸書雖然在反駁,卻一點底氣都沒有。

秦舟沒理他,自顧自道:“不過這幾百年裏,你都不能去旁的地方了,要一直在這裏陪着我唠嗑。你可別陪到一半累了,跑出去找個什麽年輕貌美的可人兒,就把你師父這個舊人給忘了啊。”

“師尊!”

聽到君漸書有些急了,秦舟才收斂了點:“沒事,都沒事的。”

怎麽可能沒事呢?

兩個人都知道,但是君漸書只能應下。

秦舟一瞬間覺得,他們兩個好可憐。

一直被各種各樣的事情牽絆着,沒有辦法心意相通。

等了千年,相聚幾十日,然後又要分開上千年。

太慘了,旁的人誰有這麽慘啊。

秦舟越想越難受,抿了抿唇,朝着君漸書傳音道:“任任啊。”

“嗯。”

“我愛你。”他的聲音有一點顫抖。

聽到他的告白,君漸書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眉眼溫和道:“我也是。”

秦舟聽着這話就開心,又和君漸書黏黏糊糊了幾天。

他就這麽在從前的自己人生最低谷的時候,開始肆無忌憚地和君漸書談天說地,打發時間。

等到自己終于想通了,給君漸書發出那封傳訊符時,秦舟還有點戀戀不舍。

不過也沒辦法。他還得做些事情,保證後世正常運行才行。

當初的秦舟低沉完了,就回到了秦家,臨危受命,擔起了秦家家主的重任。

因為琴姬的一衆骨幹都折損在了秘境裏,秦舟這個家主之位坐的倒是穩當。

只是再穩當的位置,他坐着也是不舒心的。

他隐約覺得自己的身體有異狀,便去方丈洲拜訪了名醫。

在得到那份讓他震驚到絕望的診斷以後,他湊巧碰到了君漸書和一個女修行跡狀似親密地在一起。

于是便有了那次君漸書差點被逐出師門的事情。

秦舟看着過去的自己洩憤般地和君漸書發瘋,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還邀請了君漸書一起品鑒。

君漸書:“……”

雖然但是,這事能別提嗎。

秦舟不理他,還是津津樂道地把自己當時和君漸書的情況分析了一下,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自己那時候就對君漸書有感覺了,但是并沒有察覺到。

看着君漸書把崩潰的秦舟抱在懷裏,秦舟冷哼了一聲:“憨批。”

君漸書:“……”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我也不敢說,我怕我自己就是那個憨批。

兩人的矛盾解決了一些後,秦舟圍觀着心情也好了很多。

他問君漸書:“這時候的任任看起來好慘,需不需要我去安慰一下他?”

君漸書欲哭無淚。

他是怎麽都沒想到,這個事情,竟然就這麽發展成了他的黑歷史大賞。

他生無可戀道:“師尊開心就好。”

“我說真的。我最近魂體凝實了些,能夠入他的夢了。”秦舟笑嘻嘻地撩撥君漸書。

卻聽那邊君漸書像是吸了口涼氣。

君漸書:“我倒是記得,那段時間我是做過一些奇怪的夢……”

秦舟:“哇哦。”

他撺掇君漸書:“夢見了什麽?來給我說說。”

君漸書輕咳一聲:“師尊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要是什麽把我壓了的夢,我可饒不了你。”秦舟恐吓了君漸書一下,然後樂呵呵地跑到君漸書的夢裏去了。

君漸書這時候還嫩得很,身上帶着一點初出茅廬的奶氣,讓人看着就想好好欺負。

在這個夢裏,他像是一個牧羊人,在廣袤的草原上放着自己的羊。

突然間,一個牧馬人騎着馬,朝他沖了過來。

馬在他面前翹起兩條前腿,而後穩穩地停了下來。

馬上跳下來一個人,在他面前笑得清爽。

君漸書剛差點被秦舟趕出師門,如今一見到他,下意識就想跪。

秦舟踹了他一腳:“跪什麽跪,我又不會吃了你。”

或許是因為在夢裏,君漸書的反應大膽了些。

聽到這話,他面色微紅,微微偏開了頭。

秦舟樂了:“你就這麽想讓我吃你?”

君漸書聞言,轉過頭來看他,眼神之中有着隐秘的暗流。

“還是說,你想吃我?嗯?”秦舟勾着他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

年輕的君漸書抿了抿唇,惡狠狠道:“都想。”

秦舟于是笑了,将他勾得近了點。

又近了點。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一線,仿佛很快就會親在一起。

“師尊,”傳音那頭的君漸書恰好在這時輕輕咳了咳,“你要知道,你的道侶是我,不是那個毛頭小子。”

“連自己的醋都吃,可真有你的。”秦舟心情好得很,順着自己的力道,将面前的君漸書推開了。

他笑着對牧羊人裝扮的君漸書道:“這麽嫩的小孩,我怎麽吃不下口呢?等你什麽時候長大,再想着來吃我吧。”

說完以後,他便往後踏了幾步,想要脫離這個夢境。

原本面上有些淡淡緋紅的君漸書,如今已經變了臉色。

随着他的心情,夢境之中的天氣陡然變差,黑雲很快聚集起來,一場雷雨仿佛很快就要到來。

君漸書身邊出現了許多柄劍,每一把都正對着想要逃跑的秦舟。

秦舟輕啧了一聲,對着兩邊的君漸書同時道:“沒看出來啊,你那麽有種。”

傳音那頭的君漸書像是想起了這場夢境,輕咳了一聲:“我一直都是這樣,是師尊太健忘了。”

“也是。”畢竟君漸書試圖囚禁過他,消除過他的記憶,還挖過他的靈骨……把君漸書當軟腳蝦,确實是他的不對了。

既然君漸書都這麽認真了,秦舟決定展示一點自己的誠意。

他回過頭去,對着君漸書笑着說了一句:“乖啊,等你長大了再說。”

君漸書身邊的劍噼裏啪啦掉了一地。

就好像是為了這個笑,他什麽都可以付出一樣。

他愣愣地應了是,直到夢醒,還有些犯懵。

另一邊的君漸書差不多能猜出來他做了什麽,吐槽道:“沒想到我當初是敗在了師尊的豔骨之下,實在是想不到啊。”

秦舟笑了笑:“能敗在豔骨之下,你應該感到榮幸。修真界多少人都沒有這麽個待遇呢。”

君漸書照舊順着他的胡言亂語,又問秦舟:“師尊那邊現在發展到什麽時候了?”

“我在籌劃攻打蓬萊宮了,”秦舟想了想,“在那之前,準備去找舜弦琴。”

“舜弦琴……舜弦琴是我讓給師尊的啊。”君漸書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舟:“啊?”

他以為自己給徒弟找了那麽久的舜弦琴,最後陰錯陽差才讓他成了舜弦琴的主人。沒想到是君漸書讓給他的?

事實果然如君漸書所說,在得到神器舜弦琴時,君漸書裝作後繼無力,逼迫着舜弦琴認了秦舟為主。

“為什麽啊?”秦舟很不能理解,“師父給你東西你都不要了?”

“當然不是。”君漸書道,“只是那時候師尊每天看起來都很累的樣子,就想讓它幫你一些。畢竟比起劍法,師尊顯然更喜歡琴術。”

确實如此。只是那時候他作為秦家家主,為了秦家劍法的名聲,便控制着自己多使用劍法。

但若是有了舜弦琴,他就能無憂無慮地使用琴術了。

畢竟神器比劍法要更加好用。

“我以前都沒想到這一茬。”秦舟笑着嘆了口氣,“辛苦你了。”

“不辛苦。”君漸書淡淡道,“誰讓我遇到了你這麽個師尊呢。”

秦舟一時竟然分不清,君漸書究竟是認命了,還是在揶揄他。

秦舟于是也道:“沒辦法,誰讓你就遇上我了呢。”

經歷了這麽多,早就分不清是為什麽心動了。

只是非常偏執地認定着,這一世就是這麽個人了。

就算只有幾百年,還分隔兩地不能相見,也夠了吧。對于自己必死的結局,秦舟漸漸有些平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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