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男修說完, 推了推自己眼前的鑲金邊水晶片,對着祁岩飽含歉意的笑了笑:“師侄, 那我就先行離開了。”

他最後說了一聲“告辭”, 就抱着自己新取來的書冊慢悠悠的轉身離去了。

祁岩在原地又坐了片刻之後, 便也起身将書籍放回原處。

人家都說這邊沒有他想找的內容了, 再繼續看下去也已經沒了什麽意義。

只是他雖說歡迎祁岩來與他交流,卻并未自報名姓。

但藏書閣為了保護閣中的書, 一般都是弟子進來後就地觀看,不讓外帶。

像這男修一般可以肆無忌憚的将書借閱出去, 恐怕應當是有些身份地位的。

之後幾日,祁岩便不再把時間都耗在此事上了, 而是每日随着師兄們修煉結束之後, 就去閣中随便翻一翻其他書籍,然後待到晚間, 隔一日去看一次方哥哥, 确保他還好好的在石棺裏躺着。

如此的過了六天之後, 這一天午間,祁岩随着一衆師兄回來的時候, 便見到會客廳中有人。

不成想居然是他們那歷來忙的神龍見首不見尾, 好幾日都沒見到影子的師尊回來了, 還帶了個客人來。

白浩見了,立刻頓住腳步,随即轉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一衆弟子,警告道:“師尊今日有客來訪, 諸位師弟都要有眼色些,注意舉止,不要掉了師尊的面子,叫人家以為我們疏于管教。”

他的目光在幾人身上一一略過,見每個人都應了一聲才作罷,領着自己的師弟們走了進去,一到大廳的門前就躬身行禮,招呼道:“師尊,師叔。”

祁岩便認出坐在柳長風旁邊的那人,就是前幾日在書閣中遇見的那位師叔。

當時說要來拜訪柳長風,祁岩只當他是客氣客氣,不成想隔了幾日之後還真的來了。

今日他右眼前還帶着那金絲邊的水晶片,大約是因為手裏不用抱東西了,因此握了一根細長的銀灰色手杖。

坐在人高馬大的柳長風邊上的時候,更顯的瘦弱的不行,整個人都是縮在椅子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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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風轉眸看向自己的弟子們,爽朗的笑了起來,對着那男修介紹道:“這些是我座下的弟子。這個是首徒,白浩。”

那男修看向白浩,動了動手杖,臉上也跟着挂出了得體的笑容,稱贊道:“縱使我時常在宗門之外游歷,也早已對師弟的首徒有所耳聞。聽說是天資不錯,又很是刻苦,更難能可貴的是處事得體,諸位師兄們都贊譽過他。今日一見果然不凡,看着是很不錯。”

“師兄真是過譽了。”

柳長風聽見對方誇自己的弟子,臉上笑意更勝,又順着座下弟子的長幼将他們都一一點了遍名,随後才将男修介紹給了幾名弟子:“這位是你們的蘇師叔,蘇木,是我宗掌門人的血親。”

血親?那得是個何等有身份的人。

幾名弟子聞言都吓了一跳,立刻規規矩矩的齊聲問了聲好。

柳長風繼續道:“別看你們這位師叔看着年齡不大,其實經綸滿腹。又因着長年在外游歷,可以說我正道地界上沒有你們師叔沒去過的地方,所以見多識廣,素有學問。你們若是有什麽想請教的,好奇的,我卻答不上來的,只管問你們這師叔就是了。”

柳長風平日裏話少,好話更少,能被他誇贊的人那肯定就是真的非常不得了的人了。

“師弟太過謙虛了。以師弟的學識,哪有什麽答不上來的問題呢?”那姓蘇的師叔笑着,然後低垂下眼眸,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絲造的帕子,摘下眼前的水晶片用帕子擦了擦,複又放回了眼前,才再度開口:

“說來也巧,前幾日我進書閣中翻閱典籍的時候,就碰巧遇到了師弟的小弟子。”

柳長風緊張的擡了擡劍眉:“哦?竟有此事。”

他雖然與本派掌門人走得近,但是卻和這看着病恹恹的掌門血親沒有什麽交際。

又因為對方總是在外面四處亂跑,其實兩人見都沒見過。

此番他突然來訪,柳長風也摸不準他是來幹嘛的,家長裏短扯來扯去互相問候了半天也沒見扯出來個什麽,柳長風只好當他就是來四戶走訪認識認識其他修士的。

此時突然提起祁岩,怕是就是他的來意了。

可別是惹了什麽事。

“祁岩。”柳長風立刻把祁岩叫了出來,随即對蘇木真情實感道,“我這小弟子入門沒幾年,也是個命苦的。早先沒爹沒娘就剩了一個哥哥拉扯他,好不容易才扯到了我這裏,沒餓死在外面。但蘇師兄也知道,我天天事務繁忙,沒什麽時間多教育教育他,是讓他自己野着長大的,也害他不懂什麽規矩。蘇師兄,可是這小崽子做了什麽惹你不高興的事情,冒犯到了你?”

蘇木看他拼命說着自己小弟子可憐的樣子,沒忍住輕笑出了聲,搖了搖頭:“師弟別緊張,師侄并未冒犯我。”

沒惹事就好。柳長風聞言表情松了松。

“只是我那日見他在翻有關各門派起源典故的記載,想來是他對歷史有些興趣。現在的弟子都是不願了解這種事情的,我看他看的認真,頗有耐心的樣子,覺得很難得。”

蘇木笑道,“我問他是何人的弟子,他說在師弟座下。我便想起師弟已入我宗許久,我卻一直未來拜訪,實在不該。想來也該拜訪拜訪才對。”

莫說弟子,就連柳長風都對這種只有凡人中的文弱書生才喜歡研究的事情沒有半點興趣。

他看向祁岩:“是這樣?先前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祁岩答道:“最近才有些興趣,未來得及與師尊說。”

柳長風點了點頭,便聽見蘇木開始對着祁岩噓寒問暖了起來。

他肉眼可見的對方就是小孩子心性似的,只對祁岩格外有興趣,來拜訪自己怕都就是個幌子,便将其他弟子遣散了,獨留下祁岩一人伴在身邊。

雖說柳長風也不知祁岩做了什麽,這麽惹這位蘇師兄喜歡,但是能得到與這麽一個有些身份的人結識的機會,總是好的。

蘇木與柳長風又天海南北的說了些有趣的見聞,他素來見多識廣講故事還有趣,柳長風這個天長日久縮在門派中的就也愛聽他講,廳中氛圍不錯。

他說了有一會才停下來歇一歇,大約是口渴了,便輕咳一聲抿了口茶。随即目光漫無目的的轉了轉,轉到了祁岩身上。

蘇木側着頭向後靠了靠,将手向着祁岩伸了過去,觸在了祁岩的劍匣上,輕輕撫了撫,然後撚了撚手指,含笑道:“我見這劍匣材質不錯,像是有些貴重的樣子。師弟果真大方。”

“我總不能在這種事情上虧待了我的小徒弟。”柳長風道,“前些日子托人打造的。”

蘇木點點頭:“我就說嘛,跟着師弟的弟子一定是跟着享福來的。”

柳長風笑了起來:“在師兄面前算不得什麽。”

他說完話,看蘇木還是在饒有興趣的盯着劍匣看,也不知是樣式還是花紋入了對方的眼。他便對祁岩道:“還不快拿下來給你師叔掌掌眼。”

祁岩聞言應了一聲,将劍匣從腰間解下來遞給了蘇木。

“那就多謝了。”蘇木笑了一下,雙手接住了劍匣。

然而在祁岩松手的那一瞬間,便聽到“咣當”一聲,劍匣一下砸在了桌角上,随即蘇木整個人都被劍匣帶着,向側面倒去。

祁岩心中一驚,立刻彎腰一手接住了劍匣,另一手扶住了椅子。

柳長風也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敏捷的蹿到了蘇木邊上,扶住了他的手臂。

蘇木的手臂也被帶着砸在了桌子上,疼的他皺着臉“嘶”了一聲,在兩個人的幫助下勉強穩住了身形,眼前的水晶片卻掉到了地上。

他擡起頭對着柳長風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了,等到兩個人放開他了,才擡手扭了扭手腕。

便見到他細瘦的像是一截枯枝一般的手腕上,居然就因為這麽一撞青紫了一大片。

這劍匣連同着裏面的劍,也不過才三十多斤,祁岩單手就能輕松擡起的重量,心情好來回甩一甩也不在話下。

卻不成想蘇木雙手來接,非但接不住,自己還差點被帶着摔地上。

看的兩個人目瞪口呆的。

柳長風早先就覺得這人看着像個病秧子,之前聽聞也是個病秧子,卻不成想居然這麽病秧子。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也好歹要有點限度?這也太誇張了吧。

但他怔愣了一瞬後,見狀還是一巴掌扇在了祁岩後腦勺上,瞪着眼睛罵道:“有你這麽遞東西的嗎?!”

“你明知道沉,你還這樣拿給你師叔?!有你這樣的嗎!”

祁岩立刻會意,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水晶片,雙手遞還給了蘇木,然後道歉:“師叔見諒,我方才沒拿準力道,還請師叔恕罪。”

柳長風趁蘇木沒注意,言行不一的又讨好似的揉了揉祁岩的後腦勺。

蘇木接過水晶片,又帶回了眼前,苦笑了一下:“不怪師侄。是我的體質越來越弱了,沒想到現在連這麽點重量都吃不住了。”

确實是太弱了,也不知道這掌門血親天天在修煉什麽。

他連把劍都接不住,祁岩便只好自己舉着劍匣,放在他眼前給他看了。

蘇木指尖撫着劍匣将外面看了個仔細,評價道:“真不錯,好看。”

待他看到匣子頂端的時候頓了一下,祁岩就又将其中的劍抽了出來給他看。

“這劍……看着也像好劍啊。”蘇木又仔細的盯着重劍的劍鋒看了一會,擡手推了推眼前的水晶片,笑了起來,“可惜我不大懂劍,看着好但也說不出什麽門道來。”

柳長風本也沒指望着一推倒能懂兵器。

蘇木可能就是閑來無事想亂看點什麽,看完了便像是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了,心滿意足的舔舔唇,又開始講起了各門派前輩的風流趣事來。

他又說了一會之後,就決定起身告辭了。

此時外面,柳司楠剛下了早課,聽說自己叔叔回來了,正在往這邊瘋跑。

守在大廳門口的白浩聽到屋內有腳步聲,微微側頭看見是裏面的人出來了,還沒來得及提醒自己的小師妹慢行,她就直接和蘇木撞了個滿懷。

只是小姑娘腿短本就跑不快,撞到人之後往後倒了兩步之後就快速穩住了重心,但是蘇木卻仿佛根本沒反應過來一般,徑直向後倒去。

若不是祁岩扶住了,他怕是又要摔到後腦了。

這再次刷新了柳長風對于“羸弱”這二字的認知下限。

他只好再度訓斥道:“你不會走路麽?和你說了多少次慢行,你為何還是要用跑的?”

柳司楠眨了眨眼,看向叔叔的客人,立刻乖巧的道歉。

蘇木被吓得面色有些發青,擡手撫了撫胸口幫着自己緩了口氣:“不礙事,不怪侄兒,是我自己走路不穩。”

他一路被送到了院門口,對着柳長風微微拱手:“師弟事務繁忙,便送到這裏吧。”

柳長風聞言點點頭,在院門口背着手站定了。

蘇木又看向祁岩,笑眯眯的問:“聽說師侄并不和師弟同住,這會想來也該回去了。同路嗎?”

柳長風心知他可能是想和自己的小徒弟再多交際交際,但在自己面前放不開。

能得其他師長的喜愛自是好事,柳長風也不怕這個小病秧子來挖自己的牆角,便伸手推了祁岩一下,道:“去吧。”

祁岩就道了聲別,小跑到蘇木邊上,随着他慢悠悠的往回走了。

蘇木撐着自己的手杖,幫着自己緩緩向前走,片刻後才開口道:“你知道嗎?現在我們所見的妖獸,雖然看起來筋骨強韌無比,是人修無法比拟的,但其實并不算是真正的妖修。”

祁岩側過頭看向他。

“那日看你有興趣的。”蘇木含笑道,“真正的妖修,比那還要強大。但是在很久遠的過去,他們消失了。”

“消失的原因,因為時間久遠已無法追溯,但我聽傳聞,是被屠殺殆盡了。正統的妖道之後再無繼承者,就失傳了,而如今流傳下來的妖獸,不過是妖中最不入流的一種。”

蘇木說到“屠殺”的時候,祁岩便聽見劍靈對着蘇木咒罵了一聲。

蘇木心有所感一般,轉過頭向着祁岩腰間掃了一眼,推了推水晶片,笑眯眯道:“在正道之外,曾經還有另外一條可以問鼎的大道。師侄,是不是很有趣呀?”

祁岩擡手拍了劍匣一下,示意劍靈老實些別叽叽喳喳的,随即應道:“是很有趣。只是師叔,若是他們當真比人修更強,為何會被屠殺?”

“那我就不知道了,那事情發生的太早。”蘇木扶着手杖,“我也很好奇呢。”

兩個人相伴着走到了半途,到了一處分叉口,蘇木便伸手向旁邊指了一下,道:“好了,師侄,我該往那邊走了。師侄先回去吧。”

祁岩點了點頭,道了聲別之後,在原地站了片刻,目送着蘇木平安沒磕絆的走出去了一會,才自行離開。

當晚,白浩在院中練習基本功的時候,看見有個小弟子遠遠的跑了過來,正是向着他們這邊而來。

白浩便收了勢,走到了門邊上,抱着手臂等着那也就只有腰高的小弟子小跑到他面前,才溫和的問道:“師弟,找誰?”

那小弟子揚起臉,大大的眼睛看向白浩,問道:“找白浩師兄。”

白浩點了點頭:“我就是。師弟有何事?”

“白師兄。”那小弟子乖巧的問候了一聲,“是蘇師叔找,叫師兄過去一會。”

白浩微微愣了一下:蘇師叔?

他雖然經常幫師長做些事情,但印象中并未和哪位姓蘇的師叔熟識。

小弟子見他似乎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就眨了眨眼,擡起手用兩根手指圈了個圈,比在了眼前,大大的眼睛透過手指圈出的圈,認真的看着白浩。

哦,白日才來過的那位,一碰就倒的病秧子師叔。

白浩莞爾一笑,問:“蘇師叔找我何事?”

小弟子搖了搖頭:“師叔沒說,就是要我将白師兄請去。”

白日裏的時候,白浩還因此事心生過不忿。

他自己年幼的時候,一旦對除修煉之外,一些旁的事情生出興趣,總是會惹得自家師尊不快。

在柳長風看來,除了必要的讀書寫字技能之外,其餘的精力都該用在各種修煉上。旁的都是不務正業的俗事。

柳長風自他幼年起,就對他要求甚高,禁止他去癡迷于同其他同齡人嬉鬧,禁止他去摸魚抓野物什麽的,也就更禁止他閱讀雜書。

偏生柳長風就認為,除了功法秘籍和一些門規典籍之外,多半都是雜書,看了就是不務正業。

可到了祁師弟這裏,似乎規矩和标準就統統都不一樣了。

祁師弟說想進藏書閣看書,師尊連問去看什麽都不問一下,直接就同意了。

這種程度的偏心,怎能叫他不妒忌?

祁師弟去看的是雜書,師尊卻不生氣,反而祁師弟還因此被其他師叔看好,以至于讓人家親自找上門來了。

就仿佛祁師弟無論做什麽,都會被他人喜歡。他刻意經營才可以得來的贊譽,祁師弟什麽都不做就能輕松得來。

又怎麽能叫人不心生不快?

白浩又想起了這令他不快的事情,微微抿了抿唇。

但縱使不知那一碰倒師叔叫他究竟是有什麽事,該去也還是要去的。

白浩便問:“那蘇師叔在哪裏等我呢?”

小弟子答道:“在師叔的住處。”

白浩伸手比了個請的動作:“那勞煩師弟帶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會再來更新一章噠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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