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軟肋(一更)
墨染一肚子疑惑就被帶着去看大夫了, 還真的是女大夫,很嬌小一只, 比她矮了一個頭。不施粉黛, 臉蛋只有巴掌大小,左眼角下有兩顆挨得很近的小痣, 講話清脆婉轉。雖是女子,手卻不細嫩, 甚至可以說有些粗糙, 上面還有幾道淺淺的疤痕,不知道是不是采藥傷着了。
付大夫手腳麻利, 直接用小剪刀剪開她最外的褲子, 然後挽起褲腳給她上藥包紮。
摔得不輕, 正好砸到冰面上了, 傷口有一元硬幣那麽大了,不過倒不是特別疼,在現代也就是清創塗一下碘酒的事情。
處理完畢後付大夫叮囑道:“注意別沾到水了, 紗布每天要換。”
“多謝大夫,診金多少?還有藥錢。”她又要大出血了。
“黃芪說你是爺帶過來的人,那便是挂他賬。”
墨染一下子完全捉摸不清楚狀況了,“這怎麽好意思?我不認識你們爺的。”
付大夫冷冷道:“你自己和他說去。”
冰山美人呀。
膝蓋磕破了, 走路速度也受了點影響, 估計等結痂就好多了。
“還有,姑娘,來這邊洗洗手吧。”診治完畢付大夫的聲音都變得慵懶淡淡的。
墨染看了眼自己的手, 指縫裏的血污看起來惡心又可怖,她剛才情緒一下失控是沒有留手的。看着指尖的血跡,她想藺孤清的手背該是被她抓爛了。
會不會留疤?
心不在焉擦拭洗淨之後的雙手,水波平靜,映照出她的面容,眼尾泛紅,她這幾日哭得已經太多了,她分明不是有濃烈情緒的人,她還以為她以前把眼淚都流盡了。
緩步到了外堂,之前的騷包公子正專心致志玩着針灸模型,把針全往臉上紮了去。
什麽小孩子喜好……
“公子,藥錢和診金,你看這些夠不夠?”墨染看他也不像知道診金價位的人,便咬牙掏了個必定有餘的數額。
那人将手裏握着的一把針一次過紮到了模型的頭上,才回過頭來,桃花眼裏全是随性,“不必了,這藥堂是家産,我虧不了。”
“你我不過萍水相逢,如何敢受此恩惠,公子收下吧,公子還給我解圍了,甚是感激。”墨染懇切致謝。
如果不是遇到這個人,她都不知道剛才如何收場才好,回憶起方才自己失控的情景,耳尖都被染上了緋色,太丢人了。只要藺孤清離了視線,她就很快冷靜了下來。
“不過是我愛管閑事,小姑娘不必在意,你剛才撒謊了吧,不認識他?”青年人玩味地看着她。
墨染眼睛一下睜大了,随後也就說了實話:“是,認識的,只是不想被他、不想和他在街上拉拉扯扯。”
“死纏爛打确實教人傷腦筋。”
“他不是對我死纏爛打,”墨染想也沒想就否定了,随後幾不可聞低喃了一句,“他只是內疚。”
墨染很快轉了話題,“公子還是收下吧,你始終幫了我大忙。”
青年人将她遞來的銀子推了回去,道:“幫好看的小姑娘,讓人心情舒暢。”
這人怎麽說話呢,這麽輕浮,她穿書過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好看,她就敢對藺孤清瞎跑火車,現下被人說了句好看,她面皮都要燒起來了,完全想不到怎麽回。
“那,多謝公子,我回府了……”
“住哪,我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外面雪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再三拒絕。
“你等會。”
青年人轉身走進了內堂,過了片刻拿了件雪披出來,很樸素的款式,遞了過來。
“這是?”
“付大夫的。”
“那她怎麽辦?”
“你不用擔心,你衣衫單薄,方才又在雪地裏坐了會,這麽出去要染風寒了。”
“這怎麽好,付大夫她也需要雪披的。”青年人這盛情讓她非常不适應,明明只是打過照面的關系。
“穿着吧。”兩手抓着雪披一抖,往她肩膀旁邊一繞,系上繩結,強硬地給她穿好了,“不用擔心付大夫,她病不了。”
再推來推去就矯情了,青年人似乎就是萬事随性而為。
“我明日來還……敢問公子大名?”
“你居然不認識我?”青年人咧開嘴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我叫顏妄。”
墨染正準備說為什麽要認識他,聽到他的名字才反應過來,顏妄不就是洛京第一富,生意遍布各行各業,洛京有至少一半的生意在他手裏,外號就是“財神”。如果說有人是家裏有礦,他就是挖礦機本機,幾年後甚至出海通商,而後與駱驚羽共修城牆。
他與駱驚羽淵源不淺,駱驚羽身為男主曾救過顏妄一命,在之後的戰事中,顏妄出了不少錢財,就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
書中顏妄這個名字作為背景出現得多,本人戲份甚至是臺詞都極少,是個比她原主更配的配角,沒想到她就這樣撞見了顏妄。
顏妄是什麽,顏妄就代表着錢,墨染覺得自己看他的眼神都變了,是看階級敵人的眼神。
萬惡的有錢人!
她現在赤貧得要是能薅顏妄這個肥羊的羊毛,非把他薅禿了不可。
“怎麽?認識我了?”
她眼睛裏總不會是印出了“肥羊”兩個字吧。
“久仰大名?”
“你呢,叫什麽?”
“墨染,沾染的染。”
“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也是,顏妄産業那麽大,根本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何時了。沒想到書裏寥寥數筆的人也這般鮮活,顏妄,真的就和名字一樣,狂妄。
不過墨染沒想到後會有期的期就是第二天,她過來還雪披的時候,顏妄居然還是在回春堂,倒是沒玩針灸的假人模型,而是在弄亂藥材,她進門看到的就是黃芪在阻止他,說一會付大夫要罵人了。
“顏公子,又見面了,謝謝昨日的雪披。”墨染禮貌向顏妄示意,随後進入內堂,付大夫正在搗藥。
“付大夫,謝謝你的雪披。”
“無事,你放在一邊就行了,我現在不方便拿。”她手上有些藥汁。
“付大夫昨日歸家沒凍着吧?”
“沒有。”冷冷淡淡,專注于面前的藥草。
好冰山,和藺孤清有得一拼,甚至感覺是他的性轉版。
等她再出去,顏妄沒有再玩藥材,支着扇子歪斜的坐着,饒有興致道:“藺公子還在糾纏你?”下巴往門外的男子一點。
“不是糾纏……”話還沒說完,突然意識到什麽,問道:“你怎麽知道他姓藺?”
顏妄又笑了,轉着扇柄,“你叫墨染,那就是住在藺相府裏,他讓你同他回家,除了藺家的公子還會有誰?”
他這麽一說也是。
“他在等我一同回府。”
兩人今天唯一稱得上對話的就是她與他說要去還雪披,讓他不用等他,結果他一語不發,就跟着她一路走到回春堂,在外面立着。
雖然不自在,但也比他一直示好要好得多了。
“他是不是喜歡你?”
“不是!”沖口而出。
“他哪會喜歡我。”不知道是說給顏妄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你好看啊,他為什麽就不會喜歡你。”輕佻的語氣。
太輕浮了,古人怎麽可以這麽輕浮的,摸了下臉頰,熱熱的。
“顏妄,不許對她出手。”看到墨染臉紅,他就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情。
顏妄看着臉色極差的來人,挑釁道:“怎麽,你喜歡她?”
她花了五秒鐘理解現狀,然後選擇逃避,趁着兩人對峙,提起裙子就跑了。
既然逃就逃得徹底一點,沒有回藺府的馬車上,她準備慢慢走回去。
腳踢着雪,她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墨染!”
好了,陰魂不散,躲都躲不過。
“幹嘛?”不耐煩指數爆表,無奈轉身,望過去,藺孤清打架了?臉被打了……
“我們談談。”跑過來的,氣息有一點不穩。
“沒什麽好談的。”
藺孤清嘆道:“你想躲到什麽時候?”
“我惹不起你我還躲不起了嗎!”語調升高。
對,她就是想逃,為什麽他非逼着她面對。
“對不起,我口氣不好。”
“你天天招我,你到底想怎麽樣啊?”放她一個人好好養傷就那麽難麽?
“我就想對你好點,但是怎麽老是弄哭你……”
“你到底想用你的內疚傷害我多少次?不喜歡我不要給我假希望好不好?”還是說出來了,這樣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字句像雙刃劍,傷人傷己。
說着又要哭了,眼睛噙着淚,拼命向上看,不想老是讓情緒崩潰,不想這樣難看。
“對不起,我太沒自覺了,我只顧着自己感受,我只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傷害,”藺孤清垂着眼眸,聲音漸小,“以前遇到的盡是些被人傷害的事情,所以這輩子我決定,絕對不要再相信別人了。”
擡眼,嘴巴抿成一條線,半晌才讷讷道:“我下次要被人傷害,就被你傷害好了。”
什麽鬼話,他講話怎麽這麽彎彎繞繞的,她差點被繞進去了。
蹙着眉頭看着他,又想了會他說的話,話裏意思昭然若揭。
藺孤清看到她臉上表情變了,看他的眼神放肆又張揚,急忙擡起手覆住自己半張臉,“別,別看我了。”
好好說喜歡她能死是不是?耳朵尖都是紅的。
不得不說,聽他那麽說,心情驟然好轉,她想聽的從來都是一句,不是什麽“對不起”。
“那我是不是特別的?”尾音又變得纏綿起來。
“是。”
是他的意料之外,又似乎是他的命中注定。
“那你是不是喜歡我?”說這句的時候還是緊張,喉嚨發幹,裝都裝不出鎮定。
“對不起,我還說不出口,你等我。”拉住她的衣袖,動作很輕,怕她被氣走,“你可不可以等我?”
那幾個字他說不出口,他清楚知道墨染對他來說和尋常人不同,所以他不想對她放手,偏要糾纏她。要說不喜歡的話,他根本不會管她是不是被他傷害了,要說是喜歡的話,他害怕重蹈覆轍,他害怕自己主動,他害怕被丢下。他就是這樣,用自傲來掩飾自卑。
不算意外,可以理解,但還是失望了。
說這番話大抵是他現在的極限。
眼波亂移,思索再三,“那我換個問題,信我嗎?”
“信。”
“我原諒你了。”飛快說完這句話,惹得藺孤清顧不上臉上薄紅,黑玉般的眼眸神采流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被他看得窘迫起來,惡狠狠補上一句:“就這一次,不能再那麽說我了。想也不可以。”
“對不起,我害你落水。”藺孤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對不起,打碎了你給的糕點。對不起,說了很多傷害你的話。對不起,我一直不相信你。對不起,昨天又害你哭了,還沒發現你跌傷了。”
他這樣認真道歉,她反而又心疼起來,他現在這個個性又不是他的錯,可是那幾句話同樣刺痛着她,委屈的感覺又再度泛了上來。
委屈的事情被他說一遍變成了十倍的委屈。
當然什麽都比不上他的下一句話。
“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鼻尖一酸,她真的好委屈,好委屈。
然後她被擁進懷裏,她哭得好大聲,把他衣衫打濕一片。
哭了一會也就平息了,自然而然地肚子餓了,發出響動,兩個人靠得近,藺孤清肯定聽到了。
“同我去滿月樓吧?”這次臺詞變了,語氣也變了。
第三次邀約,她終于點了頭。
“藺孤清,你說不出那句話沒關系,你邁不出一步也沒關系,我可以邁兩步。我會等你說出來的。”她這麽說完之後臉紅着在他後邊走着,還不讓他回頭看。
你是我的軟肋。藺孤清最後這樣想着。
作者: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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