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水牢裏面陰冷、寒涼,即便如今已經是五月末,但被推進牢房裏面的時候,賀知舟還是明顯感到了那刺骨的寒意。

他被人制住內力,現在也不過是一個會些武功招式的普通人而已。面對着這徹骨的寒涼,一時之間沒有壓抑住喉嚨之間的兩聲咳嗽。

說起來,這暗牢賀知舟還來過,只是沒有想到上一次是想要救那兩個被困了起來的影衛、暗衛,如今卻成了他自己進來。直到如今,他才知道這地牢竟然還分為上下兩層,如果說之前那兩個影暗衛還是在比較明顯的第一層的話,那麽這水牢就是被隐藏在了底下的二層。

積水其實很深,只在賀知舟腰部向下一些的位置,這也就代表如果水牢之中的人想要坐下的話,恐怕整個身子都要泡在水裏,連頭部都要淹沒在其中,根本不能夠呼吸。

這顯然也是水牢最折磨人的法子,賀知舟微微沉默片刻,帶着沉重的鎖鏈默默往邊上挪了一些,站在了水牢牆壁之間的兩處夾角。

他背依着後面的牆壁——這個姿勢可以卸掉身體大半的力。

只是這鐵鏈實在是沉重,上面還綴着一個巨大的實心鐵球,不過是幾步路就把他的腳腕磨地紅腫。

折騰了這麽久,賀知舟現在也實在是有些疲倦,便把頭支在另一側的牆壁,閉上眼睛閉目養神。

事實上,他的腦子到現在都還是蒙的,長公主剛才所說的話還仿佛全都就在耳畔邊,那一字一句分明都再在清楚不過,可偏偏當他們結合到一起的時候卻仿佛成為了這世界上最最艱澀難懂的謎題。

“前朝餘孽”這個詞,自然不會有人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同時,賀知舟活了二十年,也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個這個詞扯上任何的關系。

或許是他們搞錯了,在事情的探查之中出了什麽差錯?還是長公主故意想要栽贓嫁禍?

前者又是憑借什麽探查的?後者又是為什麽?

然而,就在賀知舟絞盡腦汁地想着這其中可能性的時候,現實并沒有給他理清這事情的時間,長公主已經繼續開口,那接下來的話語對賀知舟來說更不亞于震耳戰鼓、驚雷霹靂。

宣州?

潮州?

皇帝親自在他身邊探查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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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詞語竟然還能還能組成一句句子嗎?

賀知舟除了本身那些影衛的弟子以外,和常人接觸地一直不多,如果說潮州長公主府他是一個人去探查執行的話,那麽便只有再看宣州。

近一個月的時間,賀知舟在宣州辦事的期間只和一個人有過深入的接觸,而那個人,他們相識的時間,也恰好符合長公主所說的——幾個月。

所以長公主的意思是趙如徽就是皇帝?

若是再今天之前,有人對他說這句話,賀知舟恐怕要親自屈尊送他去河裏好好清醒一下。但是沒有想到,今天在水裏泡着清醒的竟然成為了他自己。

簡直荒謬、簡直可笑。

身為影衛,不要去揣測上位者的命令和想法是最最基本的守則,賀知舟身為影衛首席,更是牢牢地将這條最重要的規則記在腦海之中,不該記的不要記,不該他來探究的不要多管閑事,很多時候,他都刻意地不去想任何皇帝指令下潛在的意義。做好任務、完成任務,這就是他全部應該做的事情。

而如今,泡在水裏沒有了其他選擇的賀知舟,卻第一次沒有規避這由老影門首席耳提面命的規則,試圖從這條線上面反向證明這一個消息的荒謬之處。

然而荒謬的點沒有被他找到,反而是明顯地推測出了最近幾個月來,隐藏在看似一個個不起眼的事件之中的秘密。

一旦接受了趙如徽就是他從小宣誓效忠的皇帝,有了這個方向以後,一切看不通的事情卻在剎那之間都有了解釋。

——所以皇帝當初将原本影門潮州部署監察的影衛換除,是因為懷疑他所以才進而懷疑整個影門?

——所以在宣州的時候,趙如徽對那個叫做甄巧雲的女人再三戲弄,反倒是故意對自己的試探?

該說真不愧是這整個大乾的皇帝陛下,被誇贊為整個大乾最年輕最有為的皇帝陛下嗎?僅僅是為了所謂的探查,就能夠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多少日日夜夜的忍耐縱容,便是為了看他露出馬腳時候的樣子?

多麽爐火純青的演技,多麽以假亂真的做戲,竟然是讓他半點的察覺,硬生生從敵意變成了信任。

能夠被他劃分到了自己人範圍之中的人真的不多——老首席是一個、他的師妹莫洛是一個、趙如徽……竟然也是一個。

只是如今,卻成了笑話。也不知自己出演的這出戲能不能讓他的陛下盡興?他是不是,又真的查出了什麽不對的地方……?

堂堂的影門首席,現在卻全然分辨不出自己現在的心情。

是驚懼還是惶恐?是憤恨還是被信任的人欺騙的痛苦?

于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好像根本沒有去忿恨皇帝的資格;于私,他現在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這個立場去忿恨,是不是……罪有應得?

“呵。”一時之間,賀知舟竟然是沒有忍住他心中荒謬嘲諷之感,輕笑出聲。

也不知是不是聽出了他笑容之中的慘淡,原本寂靜的暗牢之中,竟然不知何處傳來了一聲長長嘆息。

“小兄弟,人嘛,既然還活着總要想開些是不是?一天兩天也是天啊!你看我,牢齡都可以說是你的前輩了,這地方我也不知道究竟來了幾次,還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嗎?”

聲音是從賀知舟水牢的後方傳來的,語氣滄桑,聽年齡應該至少是知天命之年了,但是話語之間的內容卻是帶着一絲頑童的意味,将這牢獄之災說地有多麽光榮似得。

賀知舟現在自然沒有心情和他調侃這別樣的經歷,僅僅是微微抿唇。

但或許是長久沒有人和他講話,這人卻半點沒有在意賀知舟的冷淡,還樂呵樂呵地笑了笑,“別怕別怕,老道我不是什麽壞人。你在這水牢裏面也快泡壞了吧?來來來,過來一些,就是老道這邊,這邊的水勢要低一些。這還是這間水牢的前幾個主人壘的石塊呢,雖然他們也沒機會用上多久,但也算是造福後人,至少現在便宜了小兄弟你這樣的後來人嘛。”

暗牢之中,還能夠如此地熱情也當真算是世間少有了,不過也恰好,賀知舟現在腦袋裏一片的混沌,與其讓他一個人在這黑暗之中一味地鑽牛角尖,有這麽一個奇怪的道士倒也算是排憂解悶了。

賀知舟也确實是被這寒涼的水泡的非常不舒服,他并不是會一味和自己作對的人,聽見這道士這麽說,便也沒有拒絕,彎腰撿起那铐在自己腳腕上面沉重的鐵錘,慢慢朝着那老道士所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确實是如那老道士所言,就在靠近南邊牆壁的邊緣處,有一個凸起的小石臺,若是人坐在上面,那麽水位大概只漫在胸口位置,最主要的是,這樣至少能夠讓人短暫地休息一會兒,不用一直吃力地站着。

賀知舟之前也算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卻沒有想到這老道士竟然真的沒有騙他,他一時之間微愣,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向着那個不怎麽着調的老道開口,“謝謝。”

聽他道謝,老道便知道他是聽進了自己的話,顯得十分高興,“嘿,還是你這個娃子懂事,之前還有好幾個,都把老道我的好心當做驢肝肺,還對老道罵罵咧咧地,直到實在是受不了了才差點兒爬着去看。”

大概是很久沒有人和他說話的緣故,他一開口就是滔滔不絕,“這老道進來之後的第一個牢友啊,聽說是殘害了好多黃花大閨女,把人奸殺,手段殘忍,這才被關進這裏的,那時候還沒有這臺子呢,就是支持不住以後給活活淹死的,這個敗類死的時候老道還聽見他在裏面撲騰,哎喲這個大快人心啊;還有那第二個,聽說是塞北來刺探情報的探子,還傷了驸馬;這第三個是馬賊,殺了不少無辜的人;第四個是妄圖造反鼓動民衆……”

老道念念叨叨了許久,尤其是他的記性尤其地好,每個人的個性特征,以及犯了什麽事情進來的都記得一清二楚,也就現在賀知舟心思煩亂不想要讓自己又想起帝王的莫測,便幹脆耐耐心心地聽着老道将,竟然完全沒有打斷他。

直到說完第十九個以後,老道才終于意猶未盡地停了口,“說起來,你就是那第二十個了,你要不要和老道說說,你是犯了什麽事情進來的啊?”

然而賀知舟卻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道,“不知道。”

“啊?還有犯了什麽事情自己都不知道的?”老道驚疑。

“嗯……不知道啊。”

或許是聽出了賀知舟影藏在這話語之中的苦澀和自嘲,老道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不再詢問,只是那之前的十九人大多都是罪大惡極的人,老道從來也沒見過像他這種糊塗鬼,嘟嘟囔囔好久,還是沒忍住暗搓搓嘀咕一句,“糊塗,真是糊塗,連自己犯了什麽事都不知道,豈不是死了都糊塗?”

兩人牢房之中雖然是隔着一道牆,但這四周都極為寂靜,周圍又有通風口,賀知舟倒是沒有費什麽力就聽出了他說的話。他啞然笑笑,沒有想到自己在這樣子的境地之下竟然還能夠遇見這麽一個有趣的人,便反問,“那你又是為什麽被抓起了的?”

沒有想到這一下那老道卻頓時沒了聲音,就在賀知舟奇怪是不是戳到了他什麽忌諱的點的時候,卻聽見這老道士連說話間都帶了一些委委屈屈,“我就是算了一挂,然後就得罪了那個女人,我說的明明就是實話,她可真是小氣。”

在這長公主府,能夠和他做牢友,雖然并不是水牢,但這暗牢的隐蔽之處顯然是可見一斑,那麽,這個道士口中的女人恐怕自然就是長公主。賀知舟眉目微微一閃,或許也是犯了“職業病”一時之間已經是諸多揣測湧上心頭。而這老道士話語之中所言的“卦”卻又實在是讓人不能不在意。

賀知舟開口還要再問,卻聽見從這暗牢遠處的地方傳來了陣陣的腳步聲,還有那大漢恨恨的啐聲。

“媽的,什麽影衛首席,身手好又怎麽樣,現在還不是階下囚!看老子怎麽對付他。”

卻又聽那旁邊鴨嗓男人大笑兩聲,刻意調侃,“得了,還不是因為你之前當衆出了醜?要知道,當時又不止你一個人,何必如此在意呢。”

那兩個大漢故作大聲的談話還在繼續,賀知舟的面色微冷,倒也沒有什麽其他情緒,只是将原先的問話又咽了回去,倒是那老道顯然是乖覺的很,頓時縮手縮腳盤回原地,不再言語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久等!三千七大肥章~

所以說我時速一千不到真的不是瞎話【抹淚】

馬不停蹄開始寫下一章,争取在21號淩晨一點前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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