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古琴與琴譜

3古琴與琴譜

張氏今日上山,到那靈泉寺正在南望,站在索橋上北望,山下郁郁蔥蔥,風光旖旎,再遠處有一個偌大的湖泊,雖有霧氣萦繞,但陽光映照下的湖面,粼粼波光,閃爍熠熠。靈泉寺,雖規模不大,但殿宇林立,氣勢恢宏。善男信女依舊絡繹不絕,香火旺盛,煙氣袅袅。

她上山是為一雙兒女祈福的,不知為何她突然感到心神不寧。

很快就有家丁來報,得知宮中有太醫要來看趙明莘,她立刻就趕回來。

張氏一路趕下山,軟轎子換了馬車,趕回來。

一回來就看到月珠渾身哆嗦在屋子外頭等她,張氏這才知道趙明莘竟然醒了。

當下,她也顧不得要陪着梁嬷嬷等太醫,而是徑直過來看看趙明莘的情況,眼見為實。

趙明莘聽到張氏的聲音,擡起眉眼,張氏來得可真巧。再看看渾身哆嗦的月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張氏長得顴骨稍高,身材略瘦,身上的穿着翠綠色纏枝花的刻絲褙子,卻不是她的身子骨能撐起來的,頭上的珠釵令人目眩神迷。

看着面前的張氏,趙明莘不由想起了這具身子的母親去世時候的樣子。

那時趙明莘的母親靠在虎皮太師椅上,身穿月白底子牡丹穿花紋樣寶藍滾邊緞面對襟褙子,骨瘦如柴。長長的鳳目,鼻梁高挺,嘴兒小小的,五官輪廓美麗,然而,她憔悴而瘦黃。不只是無情的歲月使然。因為趙明莘母親去世的時候,三十多歲,不會超過四十,可是看上去她卻顯得比她的年紀要蒼老得多。

趙明莘的母親去世是因為是難産後身子沒恢複好,只是這病卻不知道是否和張氏有關。張氏是先帝隆昭帝賜婚的平妻,張氏乃是先帝的親姐姐固仁大長公主的女兒。

安國公趙植年輕時生得俊美端華,雖然是武将,但畢竟是世家,在文墨上也不差,娶了董氏。而身為固仁大長公主的大女兒,張氏靠着先帝賜婚嫁給了趙植成為平妻。

張氏手腕了得,算是當今的表妹,身份不低,府裏上上下下對她都是敬懼交加。而穿越前的趙明莘雖然性格柔弱,但卻不是蠢笨之人,只是身子先天不足,這才大病一場,之前的努力都付諸東流。

趙明莘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對待張氏的态度,此時也不柔順:“夫人疼我,知道我醒來,立刻來看我,想必母親靈下得安。”

趙明莘臉上沒有妝容,原本枯黃的臉仿佛一夜間散發出的活力,柔媚動人,這麽近的距離也完全看不到毛孔。沒有妝容,讓她的美靜靜的,卻刺痛了張氏的心。這臉蛋太像董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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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莘膚色憔悴偏黃,但也并非病人的蠟黃,如今顯出粉嫩的膚色。而水潤的唇,讓她的唇瓣看來有如最甜、最誘人的果凍。趙明莘是長得極美的,董家雖然是武将世家,但生的女兒卻一個賽過一個的美。

張氏看着趙明莘憔悴的面色已經好了許多,不由攢緊了手心。

都進了半截棺材的人,喪事都在預備了,竟突然好了。

張氏心中恨恨,面上卻不顯,順勢坐在趙明莘床邊,笑道:“我不疼你,誰疼你。”

“是啊,夫人特地派了月珠這丫頭過來,月珠素來也貼心,多虧了夫人。”趙明莘明明看見張氏嘴角的笑容快要裂開來。

張氏輕輕點頭:“不知道月珠犯了什麽錯,怎麽滿臉發紫的,如今溫度這麽低,傳出去可不是咱們府裏不善待下人?”

“咱們府裏的規矩擺在那裏,”趙明莘面色平靜,“月珠越來越漂亮了,我也是剛發現,也不知是該說不該說,前些兒日子,月珠不見了,我派人去找她,竟看到她和吳豐管事……這不今日才一番拷問。”

其實,趙明莘看到的并不是月珠和張氏的心腹吳豐,而是月珠和趙榮琛。趙榮琛是張氏心尖尖上的唯一兒子,張氏只要派人一查,便知道。趙榮琛不過是十歲的孩子,自然是月珠狐媚惑主了。

不過,張氏素來依仗着吳豐管事,甚至府裏頭傳來風言風語,只不過沒找到證據。

張氏拿起帕子輕輕咳嗽了兩聲,月珠這個不省心的小蹄子。張氏看了月珠兩眼,這丫環此時年輕貌美,美豔無比,不由心中咯噔,打算回頭查查。

“月珠,今後你就不必伺候大小姐了,跟在我身邊吧。”張氏朝面前的月珠笑道。

月珠面色蒼白顯得有幾分虛弱,本以為張氏能訓斥大姑娘,可張氏卻沒能給自己撐腰。

這月珠妄圖勾搭趙榮琛,真不知道怎麽想的,不過古代男人十三四歲生子也不算稀罕,這麽一想,也能理解月珠的行為了。不知道她最後會怎麽樣,趙明莘掩面輕笑:“夫人可要好好查查月珠的事情,吳管家可是府裏頭的老人。”

最好是立刻查到了月珠想要攀上趙榮琛,也不用髒了她的手來懲治月珠。

張氏仍是換上笑臉:“明莘,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今兒個我特來同你商量點哪些丫頭給你陪嫁。”

正在此時,門外卻傳來了梁嬷嬷的聲音,梁嬷嬷是皇後派過來伺候趙明莘的,只是趙明莘卻對梁嬷嬷始終有些戒心。梁嬷嬷因為見趙明莘這幾日昏迷不醒,知道宮裏今日派了羅太醫來,連忙去迎接。

趙明莘原來有個奶嬷嬷劉嬷嬷,劉嬷嬷雖然養大了趙明莘,但見趙明莘在家中處處受到張氏的掣肘,便心存欺弊之心。穿越前的趙明莘對下人的管束一貫嚴格,将這劉嬷嬷直接趕走了。

劉嬷嬷走後,皇後就送來了梁嬷嬷,梁嬷嬷原來是宮裏頭的掌事姑姑。

而這個月珠卻是劉嬷嬷的女兒,先前還遮掩住了自己的心思,看起來頗為懂事,原主就留了她在身邊,卻也不十分信任。

張氏手心滲出汗來,這梁嬷嬷不是好打發的。梁嬷嬷從小是皇後家的家生子,被送入宮中。這幾日,趙明莘身子昏昏沉沉,梁嬷嬷可沒少讓她這個做主母的心煩,本想趁着趙明莘快不行了,收買住梁嬷嬷讓梁嬷嬷教養自己的女兒趙明妍,可梁嬷嬷卻絲毫不領情。

“夫人,”梁嬷嬷自然聽到了張氏的聲音,請安過後,面皮卻板起來:“這陪嫁媵妾皇後娘娘自會為侄女兒安排。不知夫人可曾聽說過大隆朝的麗貴妃,本是皇後從婢,卻善彈琵琶,迷惑主子。”

梁嬷嬷說的此人是大隆朝過去的麗貴妃,能彈琵琶,工歌舞。皇帝坐則同席,出則并馬,可算是寵冠後宮。

張氏怒火攻心,本想安排自己娘家人女孩兒成為趙明莘的陪嫁媵婢,卻遭到梁嬷嬷這樣羞辱。

又聽梁嬷嬷說道:“大隆朝的規矩是太子妃媵婢八人,男、婦十戶,皇後娘娘已經賜了四人下來,各個年輕、聰明、利索、幹淨,剩下的就選熟悉主子姑娘生活習俗的,照顧方便。”

大隆朝開朝以來,歷朝公主們的婚嫁陪房,都有大量的陪嫁奴仆包括丫鬟、太監等相送,而那些下嫁遠方或異國他鄉的和親的公主們,則更有一隊長長的陪嫁隊伍。其中一名盛寵的公主,便是當今的妹妹柔宜長公主,當時柔宜長公主下嫁時,皇帝賜給随嫁陪房300戶,這些陪房中有各種工匠,謂“七十二行”,這些還是排除在公主貼身侍女仆從之外的。

而她嫁入皇家,自然是比不得公主下嫁,不過能讓她帶這麽多自己人進東宮邸,已經是額外開恩。她母親早逝,身邊心腹不多,皇後幫她安排了一些人,她也不能推辭拒絕。

張氏心下忖度了幾番,看來就要在這剩下的幾人中做功夫了,便笑道:“外頭買來的人,自然不如宮裏頭的好,你好好養病便是,莫要胡思亂想。”

“這病養着也沒有用,非得找到病因不可。”趙明莘臉上的笑容很深,深凝了一眼張氏,挑了挑眉,“既然嬷嬷說了有些事情不能妄自決定,我想問問夫人,先前妹妹将我的那琴和琴譜可真是都燒了?”

張氏聽言,冷汗沁透了背心,先前趙明莘和趙明妍一起學琴,不知道怎麽的趙明妍就看中了趙明莘生母留下來的琴,那琴剛好送出去保養,回來後,就到了趙明妍的房間裏。趙明莘領着人去趙明妍房裏拿,誰不知道趙明莘是身子弱的,這不就躺到了今天:“這……”

趙明莘見張氏停頓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也不着急,讓丫鬟将剛剛冊子謄抄了一遍的紙張拿了過來,吹幹了上面的墨跡,慢慢檢查,一邊檢查一邊對梁嬷嬷說道:“殿下如今竟是對我上心了……”

張氏眼光斜了斜,上前要看那冊子。

趙明莘将紙張傾斜,就是要讓張氏看個清楚。只見到張氏面色灰白,目光暗了暗:“這些是太子殿下送的?”

梁嬷嬷應道:“正是。”

趙明莘懶懶地撐起身,扶着額頭:“一會兒還要讓太醫過來,我這頭被推了一下,痛得十分難受,唉。”

張氏面色愈發難看,掙紮了兩下:“如今那琴自然還是在的,琴譜也好着呢。都是你妹妹不懂事,回頭我教訓她。采芝,還不去拿過來。”

采芝聽言,頓了一下,趕緊出去取。

趙明莘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等會兒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給太醫緣故,要不是我這次挺過來了,恐怕連命也沒了。”

張氏坐立不安終于開口道:“你妹妹如今還在夏家,回來後我罰她抄上一百遍女誡。”

“好,不如再加上一百遍《心經》,好讓妹妹也靜靜心,就去外祖母的佛堂裏頭抄,抄不出來,不要出來沾油腥。”趙明莘心想,還是要何老太太看着才好,如今何老太太不管家中庶務,但畢竟是長輩,那威嚴慣了,由不得趙明妍偷懶。

張氏咬了咬牙,甩了甩帕子,終于點頭答應,這次不讓女兒吃點苦頭,趙明莘恐怕要告狀了。

不一會兒,采芝就捧着黃色綢子包裹下的古琴來了,趙明莘吩咐丫鬟将古琴收好,又仔細查看了琴譜,見每一頁都十分完整,這才點了點頭。擡眼望去,卻見張氏表情十分憋屈。

“我倒是要謝謝妹妹将我這古琴拿到房間裏,不然還不知道妹妹有許多珍藏的孤本。”趙明莘可不僅僅是拿回了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就會松口了,臉上的笑容此時十分的動人。

張氏臉上的笑容漸止,勉強道:“哪裏是什麽孤本?”

趙明妍學琴學得十分好,張氏下了血本給趙明妍找來了許多琴譜,之前趙明莘闖入了趙明妍的房間中,還是第一次見着了。

“哦,既然不是孤本,就都送給我吧。福兒,你跟着采芝再跑一趟。”趙明莘笑道。

張氏咬了咬牙,這太醫就要進來了,她只能松口:“好。”

采芝,面色大變上前道:“夫人,這些可都是二姑娘最珍愛的琴譜,若是給了大姑娘,豈不是委屈了二姑娘?”

張氏訓斥道:“大姑娘是什麽人,自然緊着大姑娘。”

采芝只得領着福兒去了,不一會兒那些珍本就都送了過來。

“夫人,這些可都是送給我了?”趙明莘假作剛剛沒聽明白。

“送。”張氏心中十分不快,咬碎一口銀牙,只說出一個字來。

趙明莘吩咐丫鬟将珍本都收好了,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緊接着,太醫羅蒼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一名青衣藥童捧着藥箱。羅蒼是宮裏派來給趙明莘看病的,和先前常來的太醫不同,出身十分好,是江太醫令的徒弟。

羅蒼進來後朝張氏行禮後,就上前為趙明莘診脈。因為是皇家太醫,時常為公主娘娘看病的,也就不必放下簾子。

趙明莘望着面前的羅蒼,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身穿寶藍色雲紋錦衣,面容安靜英俊。太醫令在當今還未登基的時候,已經奏明了上任皇帝,創建醫學署教授學生。當時的昭宗準奏,同時還設立了太醫博士、太醫助教等醫官。而如今這教授醫師的地方,更名太醫署,太醫們集中在此一起辦公,并教授學生。太醫署直屬太常寺領導。“太常寺”是掌管禮樂、郊廟、社稷等一些事務的。

太常寺少卿便是羅蒼的父親,羅蒼如今跟着太醫署的太醫令江太醫學醫,水平自然是高。聽說太醫署的考校标準是:凡醫師、醫正、醫工,療人疾病,以其痊多少而書之以為考課。羅蒼的治愈率在所有人當中是最高的。

此時,羅蒼低下頭,由着梁嬷嬷在趙明莘手腕上纏上絲線,他搭上絲線的另一端。趙明莘愣了愣,心裏想道:這古代的中醫博大精深,這絲線真能診脈嗎?

脈診是中醫“望、聞、問、切”四診中“切法”的基本內容,是難度最大的一種中醫診斷技術,脈象精微,其體難辨,心在易了,指下難明。脈診很多時候也用來考驗醫生水平的高低,懸絲診脈就是現代人,傳說中的一種技術。醫生不用親自觸摸患者的脈搏,而是在患者手腕部系上絲線,由醫生在離患者較遠的地方查看脈象。

她聽說過一位禦醫給太後牽線診脈,禦醫在既看不到她的神色,又不敢詢問的情況下,隔着帷帳,在金色絲線上切了脈,并小心翼翼地,開了三帖消食健脾藥方。太後服後,病體大愈,并賜他“妙手回春”金匾一塊。許多年後,禦醫隐居後,透露了當時的真情。原來他事先用重金,賄賂了內侍和宮女,獲知太後的病是食蟹肉引起消化不良,由此拟出藥方。

趙明莘看着面前的羅蒼,清秀的男人眉頭微微蹙起,不由想起羅蒼和太子關系十分要好。

正在此時,卻見羅蒼眉頭擰起,愁容滿面。張氏心裏大喜:“羅大人,莫非明莘身子還沒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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