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祖師歸來

魏天離大掌一揮,也顧不得宗門不許飛遁的禁令,卷起景岳就往白霧峰而去。

那裏,是寒雲宗一葉老祖修煉之所。

景岳感覺耳畔狂風呼嘯,藍鳳在他意識裏叫個不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刺激啊,風吹得我屁股都露出來啦!”

景岳:“……”

真想永遠封住它的雞嘴!

等到一切平息,他竟在一萬年後,再次見到了自己的小徒弟。

記憶中,他看着小徒弟從垂鬓小兒長成俊朗青年,可一轉眼,對方卻已是須發皆白,滿面塵霜。

景岳心緒澎湃,脫口而出:“小哭包,別來無恙?”

坐于上首的一葉老祖原本端了個仙風道骨的高人做派,但在聽見“小哭包”三字後,卻陡然瞪着眼睛張大了嘴,宛如智障。

“你你你,你是誰?!”

“我是你師尊。”

“師——”一葉原本激動得臀部都離了座,但又很快坐下,語氣平穩道:“你如何證明?”

“你真要我證明?”

景岳別有深意地往一葉身側掃了掃,殿中還站着一男一女,看修為都在返虛期,應是寒雲宗另外兩位老祖了。

他已從書坊得知,如今寒雲宗除了渡劫期的一葉,還有兩位返虛期老祖。他們之下便是四位洞天期的太上長老,以及包括了魏天離在內的十餘位紫府期長老。

一葉沒有回話,只是微微揚起下巴。

景岳不禁失笑,他的徒兒還和小時候一般,心虛時總喜歡微揚下巴,眼珠子往下看,一副“我不在意”的模樣,可愛極了。

“好吧。”景岳清咳一聲,語速極快道:“你三歲尿床,六歲偷看無塵仙子洗澡,八歲被九頭狗獸追攆了半個山頭——”

“停停停!”

見流雲、流風,以及魏掌門都一副“我聽到了什麽?我是不是産生了幻覺”的表情,一葉抽了抽嘴角。但他再也坐不住了,跨步走到景岳跟前,卻又沉默良久才問道:“……你真是我師尊?”

景岳擡起一只手,握住了一葉,微笑道:“如假包換。”

熟悉的神識包裹住一葉,溫暖得如同朝陽初升,磅礴得好似潮汐起伏。

一葉眼中逐漸泛起淚光,下一刻,他整個人都跪匐在地,抱住景岳一條腿,痛哭道:“師尊!師尊!徒兒想你想得好苦啊!”

所有人:“………………”

一葉嘤嘤嘤地哭了好久,久到景岳從心疼到平靜再到煩躁,就連藍鳳也氣得跳上一葉頭頂狂抓亂踩。

此時,跺一跺腳都會引發修界地震的一葉老祖,淪落到毫無尊嚴。

終于,等一葉平靜下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對方完美地诠釋了“小哭包”的來歷,其災難級的表演,稍稍沖淡了景元道祖複活的震撼。

大殿裏沉默着。

一葉用袖子擦擦眼角,睨了眼藍鳳道:“師尊,那只雞真礙眼,能讓我烤了嗎?”

藍鳳感受到一葉的真誠,吓得立刻趴在景岳頭上,滿身絨毛都炸了起來。

景岳:“不能。”

雖然他也常常想這麽做。

一葉:“哦。”好失望啊……

藍鳳:吓死鳳了……

随後,景岳被引入上座。

除他之外,殿中任何一人都是在外界呼風喚雨的存在,此刻卻都恭敬地站在下首。

景岳大致說了自己重生的經過,又道:“我蘇醒那日,碧雲鐘多半是感受到了我的氣息。可寒雲宗這番大動作又是怎麽一回事?碧雲鐘給了你們什麽提示?”

幾人對看一眼,由一葉回道:“師尊,你隕落以後,碧雲鐘已沉寂萬年。那日忽生異像,我等借碧雲鐘布下窺天大陣,算出天道氣數将亂,但混沌中又有一線生機,此人有大功德,且與寒雲宗機緣深厚。”

“可大陣生門中只能看見個少年的虛影,我不知那是他現在或将來的模樣,擔心錯漏,便将尋找的範圍擴大到十八歲以下。沒想到,師尊竟然複生,現在想來,師尊就是那一線生機。”

景岳:“原來如此。”

一葉:“妖劫亂世剛剛結束八千年,眼下的消息我們也不敢洩露,于是對外說是尋找大利宗門之人。”

景岳:“今日碧雲鐘又響,必然引得多方打探,但重生之事太過匪夷所思,我不想橫生枝節。往後,對外可稱我是你們找到的大利宗門之人,因此碧雲鐘有所感應,嗯,就說我已拜入一葉座下。”

一葉“噗通”跪地:“徒兒不敢欺師滅祖。”

其餘諸人也只能跟着跪下。

景岳見幾人說跪就跪,面色一冷,呵斥道:“給我站起來!一葉,萬年不見,你渾身骨頭都軟了嗎?!”

一葉一怔,想起師尊最不喜別人沒事就亂跪,心裏既懷念,又溫暖,老淚縱橫道:“師尊,是徒兒錯了。”

說罷,他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戒尺,雙手恭敬奉上。那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殿中晚輩們表情複雜,恨不能自插雙目。

景岳:“……”

很眼熟。

這不是一葉小時候調皮,他特意砍了靈木枝用來教訓劣徒的戒尺嗎?

景岳軟了語氣,“你還留着呢?”

一葉:“師尊教誨,徒兒一日不敢忘。”

景岳:“……”總感覺怪怪的。

幾人相繼站了起來,一葉看了徒兒流雲一眼,對方會意勸道:“祖師,您若是拜入師尊名下,對外也要向師尊行弟子之禮,如此,對于師尊而言的确是大逆不道。”

景岳也知一葉難做,可除此之外,他的身份不好安置。

這時,殿中唯一一位女性流風道:“不若祖師就拜祖師為師,對外只說您得到了景元道祖傳承,如此即可隐藏真實身份,又不必讓師尊為難。”

景岳想了想便同意了,他也懶得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

一葉卻有些不滿:“可這樣……師尊豈不成了我的師弟?”

景岳微笑:“你難道還有別的辦法?”

一葉:“……沒有。”

景岳:“那就閉嘴。”

一葉:“……是。”

說拜師,那必然要做出姿态來。

景岳随衆人進入祖師閣,見空曠的大殿打掃得十分幹淨。正中央有一張供臺,上面擺着景元道祖的牌位和供奉之物,牆上則懸挂着他的畫像。

說起來,藍玉化成的這張臉,與前世的他只有三分相似,忽然見到過去的自己,景岳險些不認識了。

畫中的他只有背影,但卻稍稍偏頭露出了側顏。長眉入鬓,眼神銳利,白淨如玉的臉上還沾着斑斑血跡。他青衫滲血,長劍倒提,劍尖已呈腥紅之色。而他的前方,則是堆積如山的妖族屍體,龜裂的大地早已被鮮血染透。

畫卷留白處一行字飄逸出塵,上書“景元道人界山斬滅十萬妖圖卷”。

景岳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畫中濃烈的殺伐之氣撲面而來。猶記得那時他已是渡劫修為,只帶了十餘位弟子便上界山屠妖,那一日界山上暗無天光,血流成河,而他們只為替被妖族殘害的一衆同門報仇。

沒想到,竟有人記錄了下來。

畫上沒有落名,景岳問:“此畫是何人所作?”

一葉:“是二師兄。”

景岳一怔,心裏依舊難受。他往兩側看去,大殿左右各有一張稍矮些的供桌,景岳知道,那是他大徒兒和二徒兒的靈位。

牆上同樣挂了兩人的畫像,都是中規中矩的正面像。一人老實巴交,一人大半張臉都是交錯的疤痕。

他為他們各燃了一炷香,煙霧袅袅中,他默默祈願,只盼有生之年,還有再見之日。

之後,景岳面朝自己的供臺跪下,拜了三拜,心道:自己拜自己為師,天上地下這怕是頭一遭了。

當他把三炷香插入香爐時,青煙卻筆直而上……

宗門內。

千月和幾個相熟的同門站在碧露峰下,驚疑不定地讨論着剛才的異象。

“上一次碧雲鐘響,我看見大小峰的峰主都往青雲峰去了,當時漫天劍光,那景象,我還以為寒雲宗要變天了呢。”

“是啊,從來沒見過那麽多長老敢不顧宗門禁令在門內禦劍,可吓死我了。”

“剛才也是啊,這次更誇張,那些靈獸都——”

說話的女修忽然頓住。

無形的威壓傾瀉而下,但他們并不覺得難受,反而經脈都被洗禮淬煉一般,身體裏的靈力躍躍欲出。

一只靈鳥從空中飛下,落在地面,接着,是千百只。

仙鶴引頸而鳴,靈雀展翅開屏。

彩蝶翩跹,銀魚騰舞,白猿長嘯,角獸嘶啼。

壽鹿頭顱低垂,金獅前肢伏地,齊齊面朝東方拜下。

“嗡——”

又是一聲鐘響,那聲音攜誇父之勢,有盤古之威,仿佛跨越時光,穿梭輪回,從九天響徹人間。

“嗡、嗡、嗡……”

鐘聲不停,一聲接一聲,似有重錘敲擊在心頭,鼓動着體內血脈沸騰。

千月默默數着,直到九聲以後,碧雲鐘終于安靜。

九聲!

所有人面色凝重,只有事關寒雲宗生死存亡,碧雲鐘才會連響九次!

而一天之內,碧雲鐘響了十次!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啊!快看!”

一名弟子手指東方,那裏是宗門最高峰——白霧峰。

忽然間天色暗下,碧空中一片幽藍,仿佛海天倒轉。

日月交映生輝,無數星辰落雨,劃出一道道銀色流光。那一刻天搖地動,百獸咆哮,萬千靈鳥瘋狂沖向白霧峰,哪怕被護山結界擋下,也毫不畏懼,不知疲憊,一次一次,反反複複。

人們怔愣地望着這一幕,均不明所以。

但每個人都意識到,寒雲宗,真的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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