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可堪大位
賀卿當天就搬進了問道宮,以清修為名,身邊的人只帶了玉屏一個,東西則全都沒帶,反正出家之後,以前那些東西就不合用了,內宮局自然會送新的過來。索性都賞了芳辰殿裏伺候的人,也算是好聚好散。
一件事辦下來,竟是皆大歡喜。
唯一不高興的,就是她身邊那兩位嬷嬷了。
原本賀卿到了這個年紀,很快就會嫁出去,到時候公主府裏的事情全都由她們做主,好不風光快活,就像被她們憧憬過無數次的前輩們那樣。但如今讓賀卿這麽一折騰,她自己一輩子留在宮中求經問道,卻代磊得她們這些跟着她的人都要另謀去處,怎不叫人切齒?
若能找到更好的去處,她們也不必留在她這裏蹉跎。
更可惡的是她還以“年輕姑娘的衣裳首飾嬷嬷們不合用”為由,将東西都分給了下面的丫頭,兩位嬷嬷竟是只得了一點不值錢的東西,說什麽“留個紀念”。
兩位嬷嬷恨得咬牙切齒,頗有動用職權将她訓斥一頓之意。
但賀卿已經不怕了。她如今已不是安平大長公主,該叫無上慧如真師,公主身邊的教養嬷嬷,管不到她這出家人身上。倒是看着她們這副模樣,她心裏多少有些解氣。
可惜如今自己勢單力薄,眼下只顧得上為自己謀一席之地,尚且騰不出手來處置她們。
上一世,若不是身邊嬷嬷們跟外頭的人撺掇起來,在她面前将那金家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她又怎會點頭允了這門親事?
須知公主選婿,備選的人家自然不止一戶,林太後沒有拿捏她的意思,索性把名單送給她自己選。陸嬷嬷自告奮勇替她去打探對方的人品才貌,回來時說得天花亂墜,讓她親口點了金家。
這筆賬,遲早要算。
先帝,也就是賀卿的兄長楚靈帝賀均在位時,崇信道教,多次下旨召天下道士入京,修道經、建宮觀、煉金丹,一時道教大興。後期他甚至在禦苑之中修建了這座問道宮,自己搬了進來。着道袍,戴道冠,不理俗務,不問政事,以彰顯自己求仙問道的誠心。
所以不過三十三歲的年紀,他就因為服食金丹過多,暴斃而亡。
這宮殿才修建了沒多久,又只空置了兩年。雖然看上去有些荒涼,但卻并不需要修繕。
因為正殿是天子居所,賀卿便選了東邊的偏殿居住。內宮局匆忙派了幾個人過來,将逾制的東西撤了,又從裏到外清掃一番,添置上道觀裏應有的東西,又挑了幾個人過來,負責灑掃廚事,俱都是做道裝打扮,便算齊全了。
接下來便是繁複冗長的大行皇帝葬儀。賀卿作為出家人,只安安分分做自己分內之事,旁的都不打聽,但還是隐約聽得,太後和政事堂的幾位相公吵了好幾次。
應該都是為了新君之事。
賀卿算算日子,應該差不多了,便往坤華宮去。
林太後此刻正在頭疼,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朝堂上的事雖然諸位相公商量着來就行,但沒有皇帝在,始終是人心浮動,不那麽安穩。為大楚江山社稷考慮,也該及早迎立新君。就算想先辦大行皇帝的喪事,也該把人選定下來。
所以這段時間,朝臣們是的奏折是一封接着一封,字字句句都是在提醒她。
其實林太後自己何嘗不懂這個道理?早晚都要做的事,早些還能顯得自己深明大義。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就這麽沒了,卻要有另一個不相幹的人來繼承這屬于他的榮耀,往後的日子再不能如從前那般,她的心裏就怎麽都過不去那個坎。
所以今日,就連宗親族老們也都被朝臣請動,來做說客了。
林太後清楚,此事已不能再拖。
甚至在她沒有表态的情況下,朝臣和宗室已經自顧提出了幾個備選的宗室子弟。
所以聽見賀卿過來給她問安,她連人都沒見,就叫外頭的人打發了。賀卿聞言,也只是微微點頭,并未多做糾纏,十分幹脆的轉身離開了。她現在是出家人,就要有出家人的樣子,這些事不可過多涉入。——至少表面上要做個樣子。
第二日,林太後就松了口,主動召了政事堂的幾位重臣和幾位宗室裏德高望重的王爺,叫他們推舉繼任新君的人選。
雖然仍是板着臉,語氣也硬邦邦的,但她肯松口,衆人都松了一口氣,也顧不得順她的意,當即便要将他們拟定的人選提出來。但林太後卻忽然開口道,“諸位先生都是歷事三朝、老成謀國之人,推舉的人選,哀家自然沒有不放心的。只有一點,要先說在前頭。睿王一系的子侄,不行!”
睿王是惠帝賀琳的弟弟,靈帝的叔叔。當年成帝寵愛徐貴妃,甚至一度起了廢長立幼的心思,導致惠帝的日子非常不好過,甚至一度中毒,險些身亡。
因為這個緣故,天縱英才、勤勉有加的一代英主惠帝身體受損,自己只活到了不惑之齡,十分艱難才養下了靈帝這個獨苗兒子。便是因此,才額外寵縱了些,讓他身上沒有半點帝王之氣。
靈帝死得早,也只有大行皇帝賀祁這一個兒子。所以雖然之後三代君王都對睿王一系打壓到底,但論起遠近親疏來,他的子侄,無疑是最有資格登上那個位置的。
太後的态度很鮮明,所以朝臣們也沒有誰願意去觸黴頭。不論之前的名單上有沒有相關人員,總之之後提出來的,都離着睿王一系遠遠的。甚至還有人為了避嫌,特意往遠裏說。
林太後卻是越聽越搓火。
不是聽他們如此細數,她這個入宮二十多年的人都不知道,原來大楚皇室有那麽多人。而這些人,能夠說得如此清楚,可見這段日子,做的功課着實不少。
想來是人人都想争那從龍之功吧?林太後心底冷冷地想。
新皇登基,對舉薦了自己的人自然會十分優容。
說不得現在就已經有些人私下裏勾搭在一處,要把他們選中的人推上去了。
到底久居深宮之中,靈帝和剛剛駕崩的大行皇帝都不愛理政務,有些事情甚至要經過林太後這裏,所以她對這些官場上的事,多少也知道一點。此刻想來,心頭又是恨,又是苦,又是怕。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一朝還沒過去,人心就已經不同了。
人選的事,自然不是一天就能定下的。不提林太後是否同意,就是幾位大臣彼此之間意見也并未統一。所以這一日,最後也只是圈定了幾個人選,還需細細商讨。
賀卿仍舊保持每天都去坤華宮問安一次的頻率,太後不見就立刻離開,絕不逗留。
她面上不慌不忙,其實心裏是有些着急的,因為聽外間傳言,新君的人選似乎已經快定下來了。
好在也許是她來的次數多了,留下的印象也深,這日林太後聽見下面的人通報,并未第一時間回絕,而是問身邊的人,“邱姑姑,慧如真師這是第幾日了?”
“第五日了,娘娘。”她身後跟着的女官邱姑姑躬身答道。
林太後想了想,道,“倒難得她有心,請進來吧。”
賀卿見了林太後,先是跟她說了一篇經書。她這段時日,可謂是拿出了所有的熱情去鑽研道經,加上腦海中那些似是而非的記憶,倒也偶有新論,算是略有所得。此刻對林太後說起,倒是讓她一直焦灼的情緒緩和了許多。
也許是因為放松下來就容易說真心話,林太後聽罷道經,忽而幽幽一嘆,“選立新君之事,真師也聽說了吧?”
話一出口,她便意識到不妥,連忙止住,擡眼去看賀卿的臉色。
賀卿神色不變,卻并沒有将這個話題繞過去,微微颔首道,“略有耳聞。”見林太後面露訝色,她又解釋道,“宮中什麽流言都有。我雖有心問道,但畢竟還是凡塵俗子,也不免為其所擾。”
林太後這段日子心裏存了許多事,亟待傾訴,但這些事跟身邊的人說不合适,跟朝臣和宗室說不上,因此只能自己琢磨。這幾日精神眼看着不濟了,若不是因為喪事還沒辦完,不能病倒,說不定已經起不來了。
賀卿年紀雖然不大,卻與她同輩,如今眼看着也是個通透的,又已經出家,卻是個再好不過的說話對象。
林太後将她打量了一番,擺手命身邊的人都出去了,才問,“外間有什麽流言?”
賀卿輕聲道,“都說中山王賀垣最為賢明,可堪大位。”
聽到這個名字,林太後不由一驚。新帝的人選傳得沸沸揚揚,實際上備選的名單卻一直是保密的。除了她和幾位重臣和宗室老親王,無人得知。中山王正在名單之上,也的确是林太後自己瞧着好的,可……這消息又是怎麽傳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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