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龍章鳳姿

顧铮領着一群人浩浩蕩蕩的穿過整個前朝,還不等登上薛相公家的門,太皇太後派他去安撫薛知道的事就已經傳遍了整個朝堂。

不知情的人見了這陣勢,必然以為太皇太後對薛相公十分倚重,君臣之間毫無嫌隙,必然能夠聯手扶持朝政。然而薛府上,看到顧铮之後,薛知道卻是笑嘆道,“能見到玉聲,老夫這顆心也就能放下了。”

顧铮有些吃驚,“莫非薛相在太皇太後那裏提起過我?”

“不過是在折子裏提了一句。”薛知道捋了捋胡須,“太皇太後的手段與魄力,都遠比老夫想的更甚,是我朝之幸。再有玉聲從旁輔佐,想來高枕無憂矣!”

“學生惶恐,還是要賴前輩們指點。”顧铮低頭道。

薛知道笑道,“老了,該給你們這些年輕人讓位置了。”

“薛相老當益壯,如今提這些還早。”顧铮并不因為對方的擡舉就失去理智。

的确,薛相在自己的奏折裏提了他,太皇太後派他來送這份聖旨,就是以後會用他的意思,薛知道在朝的時間絕不會太長。但不論如何,總不會是今年,至少要等張太後肚子裏那個孩子生下來,才會見分曉。

所以結局究竟如何,現在誰都說不清楚。

兩個人實在沒什麽交情,即使之前薛知道寫了信給顧铮,要他在朝堂上替太後說話,頗有舉薦他頂替自己位置的意思,顧铮也感念這份恩情,但他也沒有忘記,在那之前,正是薛知道一直壓着,不叫他出頭。

雖然是好意,怕他年輕氣盛,若是上升得太快,反而易折,但更多的是因為政見不同。

二人之間各方面差別都很大,也是不争的事實。

所以話說到這裏,顧铮便起身告辭了。薛知道送了兩步,他再三推辭,轉身要走時,才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轉身問道,“薛相可知道無上慧如真師?”

“這自然知道,安平大長公主的封號還是老夫這裏遞上去的。這位殿下說起來也是個苦命人,在宮裏也仿佛隐形人似的,無事沒人能想起來,十分低調,外間也少有傳聞。怎麽?”薛知道面露疑惑。

顧铮搖頭,“今日在宮裏見到了,忽然想起。”

其實他自己博聞強識,賀卿作為皇室成員,她的生平他又怎麽會不記得?

她是惠帝末年出生,才不到一歲,惠帝駕崩,靈帝繼位。這位陛下連江山都不放在眼內,自然也注意不到襁褓之中的妹妹,連封號都沒給,就這麽不明不白的長大。直到獻帝這個侄兒繼位,才發現宮中還有一位正當花季的皇姑,這才給了安平大長公主的封號,讓她短暫的出現在人前,但很快就又被遺忘了。

雖是金枝玉葉,但卻仿佛一個透明人,別人不在意,自己只怕也沒主張,怎麽會忽然決定出家修道,而且還與太皇太後交好?

而且自己今日所見之人,看起來可真不像是能低調那麽多年,無人提及的。就算她真的深居簡出,天天在宮裏求道,以那樣的氣度風華,宮人們多少會議論幾句,傳揚開來。

但顧铮只将此事放在了心裏,沒有繼續多言。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總會弄明白的。

……

此刻,宮中賀卿也正跟太皇太後提起顧铮,“我方才進來時,見劉總管領着一個年輕的緋袍官員往外走,莫非就是太皇太後之前提過的那位顧學士?”

“就是他。”太皇太後點頭道,“真師瞧着如何?”

“果然龍章鳳姿,不與俗同。”賀卿點頭道。

太皇太後聞言,眸光微微一閃,視線落在她身上的青袍之上,又不由微微搖頭,心道可惜。賀卿若是沒出家,正是該議親的年紀,這朝中多少青年才俊,倒只有這位顧學士瞧着能與她匹配。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若真叫顧铮娶了賀卿,太皇太後也未必會高興。這滿朝官員裏,也只有這麽一個入了她的眼,準備将之作為朝廷棟梁倚重,若是尚了公主,卻是萬事休提了。

就是顧铮自己也不會同意。

本朝的公主不值錢,因為不需要去和親,便沒了價值,反倒作為能随時出入禁宮的外戚很有可能幹預朝政,因而反倒為皇室所忌憚,因此驸馬是不能入仕的。

在這樣的環境下,略有些志向的年輕人,都不會想着尚主,何況顧铮?

所以她很快就轉開了話題,“怎麽這會兒過來了?”之前賀卿只會去養壽宮拜見,到咨平殿來,這還是頭一回。

賀卿道,“昨兒領了娘娘的囑咐,我今日已經去坤華宮看過太後娘娘了。”

“如何?”太皇太後立刻提起了精神。

賀卿道,“排解心事,這個要慢慢來,急不得。倒是另一件事,我覺得可以立刻安排。——太後娘娘身邊也沒幾個可靠人,太皇太後怎麽不撥一些人過去?”

“哀家身邊的人,怕她用不慣,反倒總要提着心,生怕說錯做錯。她一個孕婦,總是如此,哪裏能寬心?”太皇太後說着,又問,“可是那邊有什麽問題?”

否則賀卿不會特意提起。

賀卿道,“太後娘娘性子太好,難免壓服不住下頭的人。這時候叫她為這些煩心,反倒不妥。”

“那依你之見呢?”太皇太後問。

賀卿将手中的茶盞擱在桌上,微笑道,“依我之見,您若是舍得,不如将邱姑姑派過去,叫她照看太後娘娘一陣。”

太皇太後和邱姑姑聞言俱是一愣,對視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這……”

“我知道邱姑姑是娘娘身邊得力的人,但也正是如此,才顯得您對太後娘娘看重不是?有邱姑姑照看着,那牛鬼蛇神自然就都老實了。這般用心,太後娘娘看在眼裏,将來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小龍子,自然只會與您親近。”

太皇太後聞言,不由微微一驚,繼而醒悟過來。

賀卿這番話,固然是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也是變相的提醒她:朝堂雖然重要,但張太後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更重要。

這孩子不是生下來就完了,還要看顧着他長大,将大楚江山交付到他手裏。孩子都離不得娘,若張太後對她一味畏懼,孩子必然也受到影響。若是與自己不親,她辛辛苦苦折騰了這麽多,又是為了什麽?

張太後是個柔弱的性子,也沒主見,朝堂上的事說不上話,要籠絡住她很容易,也不會有任何壞處。

想通了這一點,她不由拍了拍賀卿的放在桌上的手,感嘆道,“這一陣子忙得很,顧前不顧後的,許多事情難免疏忽。好在有你提醒,否則哀家真是……”

她頓了頓,拍板道,“那邱姑姑明兒就收拾東西去坤華宮伺候吧。太後和小皇子身份緊要,不可疏忽。”

“是。”邱姑姑連忙點頭應了。

她雖然不想離開太皇太後身邊,但那也是因為怕從此失去了寵眷。可跟着太後和小皇子,也是為太皇太後辦事,而且是要事,自然不必擔憂會被忽視。何況……

說句大不敬的話,太皇太後如今是這後宮之主,手握着開國以來後宮女子從未有過的權柄。但說到底,這些權柄将來終究是要交還給小皇帝的,她去伺候那位主子,将來的前程說不得會更好。

太皇太後出手,自然不會只去一個邱姑姑,第二日賀卿到坤華宮去時,便見這裏遍地都擺滿了東西,是太皇太後才着人送來的。邱姑姑領着幾個宮人正在清點整理,張太後坐在一旁看着,臉上的表情還算放松,顯然邱姑姑的手段不凡。

而那個抱香已經被擠到了角落裏,安安靜靜的,不仔細看都找不見人。

一見她,張太後便站了起來,面上帶出幾分親近之色,“真師快請坐,我方才正與邱姑姑說起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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