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布萊斯取下了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項鏈,然後打開了項鏈上那枚小小的墜子。
一個年輕男人的虛影從墜子底部的老式微信投影儀上投射出來。
那個蒼白的男人安靜地立在布萊斯的掌心,沖着他沉默地微笑着。
“我真希望你能在我們身邊,薩維爾,你總是知道該做什麽——”
布萊斯垂下眼眸,看着名為薩維爾的男人的身影,喃喃自語道。
“而且你曾經保證過的,你會照顧好林希。”
只可惜,薩維爾并沒有遵守自己的約定。
……
“啊嚏——”
林希打了一個噴嚏。
也許有人在想他。
他想道,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他的房間艙門在他面前緩緩地移開,幽暗室內部只有他床頭的星蝶卵鞘維生裝置在散發幽幽的藍光,靠近裝置的家具和雜物因此都染上了一層朦胧且虛幻的藍色。
一只宛若長須水母一般的東西在并不寬裕的維生裝置內部輕柔而緩慢地轉動,漂浮,或許是巧合,又或許是它真的感應到了什麽,林希從門外走進來之後,那枚卵鞘的方向也随之一動。
原本只是在粘稠的培養液中無意識地緩慢擺動的觸須,慢慢地貼到了裝置透明的玻璃內壁上,而從方位上來看,它靠近的正是林希的方向。
這場景看上去多少有點詭異,不過林希如今倒是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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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下了電力輸送的開關,照明燈迅速地亮了起來,将柔和的白光鋪滿整個房間。
然後林希把身上的雜物一股腦地丢在了地上,緊接着便直直地朝着自己的床鋪倒了下去。太陽神號上硬邦邦的床敲得他身的骨頭一陣生疼,這讓林希前所未有地思念起自己在地球上那間教師公寓裏厚實舒适的席夢思了。
“好累……”
他将臉埋在床單上,疲倦地低喃了一聲。
林希精心養殖的那一棵水膽蘭花當然沒有任何問題。
但他所照顧的那些植物依然花去了他不少的功夫。
林希已經把能夠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可蟲災依然沒有任何減退的跡象。
他已經真的心神俱疲了,再這樣下去,他恐怕就要厚着臉皮去找勘探隊的那些人,向他們讨要一些專用于飛船外部環境的殺蟲劑了……
“咕唧——”
就在林希頭痛萬分地想着工作上的事情時候,一陣濕潤而粘稠的聲音從他的耳旁傳了過來……簡直就像是後知後覺地應和他之前的話語一般。
林希側過頭,他把臉架在自己的胳膊上,凝視着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
這個姿勢剛好能夠讓他以一種舒适而放松的狀态看到床頭櫃上的卵鞘。
卵鞘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剛送到林希這來時,那些拖拽在它卵鞘下方那些細若游絲的透明觸手如今已經有将近兩毫米左右的直徑,顏色也從完的透明狀态轉變為了半透明的白色。
而卵鞘本身也大了一圈,包裹那一排細長蟲卵外表的卵殼也開始變薄變透明,幾乎可以讓人輕松地看到那些蟲卵的內部。
在最靠近林希的位置,有一枚蟲卵要發育得更加完好一些——雖然對比并不是非常明顯,不過仔細觀察地話就能發現那枚蟲卵的體積更大,內裏緊緊蜷縮的某些結構也更加清晰。
林希甚至都已經可以看到兩枚小小的紅點貼在了蟲卵的內部,它們即便是在無光的情況下也依然會發出細微到難以辨認的紅光。
那應該就是星蝶的眼睛了。
林希饒有趣味地猜測道。
他給那只發育得最好的蟲卵取了一個小名叫“the one”
“一號”,無聊到極點的時候,他偶爾也會這樣呼喚着它,然後對着它自言自語一些不可能跟任何人類敘說的心事。
親眼看到一個小生命從混沌發育到這個階段其實是格外枯燥的飛船生活裏難得的有意思的事情,林希甚至還為了它去查詢過船上的資料庫,想多找些星蝶的資料來看看。只可惜這種蘇努人留下來的聖物在過往實在是太過于神秘,就連成蟲的資料都少得可憐,更不要說更加罕見的蟲卵了。
也就是安藤靜雄這個有着蘇努混血妻子的人才能夠認出來這就是星蝶的卵鞘……
而且林希如今倒是多少能夠理解一些安藤對于這枚小東西的執着與熱情。
“……畢竟你确實還挺好玩的,對吧,一號。”
林希嘀咕道。
“到底還有多久你才會孵化呢?”
他無意識地伸出手指,在維生裝置的透明外殼上輕輕敲了敲。
按照安藤的要求,這是在給予蟲卵輕微的外界刺激好幫助它們發育——林希自得其樂地想。
卵鞘身上蔓生出來的那些觸須收到了刺激,以肉眼可見地速度紛紛附着在了玻璃的另一邊。
而“一號”身上那兩顆被林希認為是眼睛的紅點也緩慢地顫動了一下。
那兩點紅光,以人類無法察覺的程度閃爍了片刻。
林希眼看着觸須逐漸朝着他手指的部位貼過來,他挑了挑眉,調皮地把手指放在了裝置的另一邊輕敲了一下。
那些觸須立刻就開始慢吞吞地朝着另一邊的外殼貼過來,只不過那些觸須如今的數量太多,這樣簇擁在一起轉換方向時,看上去竟有一種慌慌張張的笨拙感。
林希差點兒笑出聲。
不過輕笑之後,他倒是凝神朝着維生裝置多看了幾眼。
對于如今已經發育并且膨脹了許多的卵鞘來說,這部裝置似乎有點兒太小了。
林希有點拿不準這是不是合适的容積,也許他确實應該按照布萊斯所說的,去找一找安騰靜雄?
而這個時候的林希,完沒有預料到去找安騰靜雄是這麽棘手的一件事情。
安藤靜雄并沒有在辦公室,同樣的,他也沒有在實驗室。
林希到訪他的實驗室時,看到的只有他的兩名學生兼助手手忙腳亂地在實驗室裏忙碌着。從林希肉眼可觀察到的狀況來看,這兩名學生壓根就沒有做好準備去照顧安藤靜雄實驗室裏的那些外星生命,哪怕後者幾乎都處于冷凍休眠狀态也一樣。
而安藤教授竟然能夠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林希震驚極了。
但面對他的困惑,那兩名年輕的學生卻表現得異常無奈且委屈。
“我們可沒有要求過掌管實驗室。”
其中一名學生,也許是叫歐尼還是啥的,睜着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瞪向林希。
“……安藤夫人的身體出現了嚴重的問題,我想,教授只是告訴我們讓我們暫時照管一下實驗室,但他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這裏了。”歐尼看上去已經好幾天沒進行過個人清潔了,他一靠近,身上那股味道便迫使林希默默後退了好幾步。
“聽上去很糟糕。”
林希僵硬而同情地說道。
“其實最開始時狀況并不是這麽壞的,”歐尼揉了揉自己油膩的頭發,他充滿了疲倦的說道,“不過,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明明一切都是按照操作守則上運作的……大概是這顆小行星的問題?實驗體的生理數據越來越不正常……”
看上去他似乎還想再抱怨幾句,不過很快,在實驗室的另一頭,一個儲藏着某種類似大蝦和鹦鹉的蘇努生物的麻醉膠囊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
那玩意本應該像是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動物屍體般安靜,但這個時候卻倏然睜大了眼睛,強而有力的爪子用力地抓撓起了容器內壁。
“歐尼?!”
另外一名助手沒好氣地沖着歐尼叫嚷了起來。
“別光顧着聊天了,去看看那只鳥龍,該死的——”
他随後轉向林希:“抱歉,林博士,這裏的麻煩事可太多了。”
頓了頓,那名助手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語氣過于生硬,他補救道:“我想也許你可以直接去老師的房間?他應該在那裏,這段時間他都待在房間裏陪伴安藤夫人。偶爾我們也可以通過內部通訊器聯系到他,但他很少回應我們。事實上我們也有點兒擔心老師的狀況。”
“好的,抱歉打擾你們了。”
幾乎就在另外那名助手跟林希說話的同時,又有警報聲開始滴滴作響。
就在他們不遠處,一只困在金屬籠裏的泥鼠忽然開始瘋狂地撞擊着籠壁,它的眼睛鼓脹,身體因為充血而變成了耀眼的熒光綠色。明明只有拳頭大小,但它撞擊的力度卻大到讓那用螺栓固定在試驗臺上的金屬籠的顫抖個不停。
“哦他媽的,又來了——”
助手發出了一聲詛咒,再也顧不得林希便急急忙忙地朝着那只泥鼠沖了過去。
眼看着安藤的實驗室裏那宛若戰場一般的可怕場面,林希迅速地退了出來以免在那裏礙手礙腳。
只不過哪怕已經離開了實驗室,他縮緊的眉頭卻沒有絲毫放松的跡象。
這樣下去可不行。
林希想到。
任何一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安藤的實驗室如今已經是個巨大的隐患機器,現在雖然還有兩名助手能夠勉強維持局面,但林希很肯定,局面被徹底搞砸只是遲早的事情。
科研組裏倒是還有一些學生,但會參加太陽神號這種遠程航行的人,通常都是地月聯合大學裏因為種種原因而在挂科邊緣,只能靠這種吃力不讨好而且還格外艱苦的活動來拿學分,他們的專業素養只能說慘不忍睹。
事實上,林希自己在面對自己的溫室裏那些讓人頭疼的蟲子時也考慮過讓學生們來幫忙,但他又擔心那些人只會讓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
林希就這樣心事重重地直接來到了安騰靜雄的房門外。
沒錯,一離開安藤的實驗室,林希沒有耽擱的直接來找他了。沒有預約時間也沒有提前通訊(他倒是企圖聯系上安藤的個人終端,但對方卻完沒有理會他的連線需求),這種行為可以說是很不禮貌,但林希并沒有顧忌那麽多。
他直接将終端對上了門口的監視器,并且按下了來訪請求。
過了很久(久到林希幾乎以為房裏并沒有人),金屬艙門才微微一顫,随即向一邊移開。
一股潮濕的熱氣混合着濃烈的腥甜氣息瞬間朝着林希迎面撲來。
林希差點兒因為那股味道而直接窒息。
房間裏一片漆黑,照明設施并沒有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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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