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約翰·布朗森倒下之後,接下來的場面只能用混亂來形容。

餐廳裏的那些勘探隊員們忽然跳了起來然後一起幫忙制住了約翰。這倒不是為了避免他傷害林希,而是為了避免那在地上抽搐個不停的老頭兒傷害到自己。只不過他們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動作實在是太過于粗暴了,他們看上去甚至……甚至就像是要把約翰·布朗森殺死一樣。

林希承認自己有些被吓到了,他震驚地看着那些人的舉動。

他們看上去就像是瘋狗,眼神空洞,卻泛着一種野獸般的光。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能看出來約翰·布朗森已經沒有任何戰鬥力了,只需要一個人就能把那個已經吓破膽子的老人徹底制住,可是,幾乎整個餐廳的勘探隊員都朝着他撲了過去。

他們壓制在那個老人身上,血管在青灰色的皮膚下蠕蟲一般跳動。

到了最後,林希和布萊斯甚至不得不自己上前把那過度激動的男人們從那個老頭身上扯下來。

“停下——”

最後是艾麗莎控制住了局面,她喝止住了那些年輕人過度粗暴的動作,然後命令布萊斯給約翰老頭打了一針鎮定劑。

這是一個聰明的決定,給約翰打完針之後,那個老頭痙攣的身體終于慢慢地平靜下來。而一旦他沒了動靜,勘探隊員們也喘着粗氣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只不過,他依然顯得有些神志不清。

“嗬嗬……異種……會死……我們……都會死……”

他垂下頭,目光渾濁得像是已經死了好幾天的魚,他不斷發出含糊的嘟囔,最後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簡直就像是噩夢。”

布萊斯在林希身邊,看着其他人把已經昏迷過去的約翰從餐廳運了出去,然後林希聽到他這樣怔怔地說道。

“是啊……”

林希輕聲回答道。

只不過他們兩人誰都沒有問對方,那噩夢究竟指的是忽然抓起斧頭企圖砍死林希的約翰·布朗森,還是那群如同瘋子的勘探隊員——後者的亢奮甚至比約翰·布朗森更加顯得病态。

林希不曾因為約翰·布朗森的發瘋而感到害怕過,可當他想起剛才勘探隊員們的舉動,他卻覺得自己的背脊上冒出了一層冷汗。

沒有人想要繼續待在那樣的餐廳裏,或者說,沒有人想要在那樣一群人的包圍下談話。十幾分鐘後,林希與艾麗莎一起來到了布萊斯的醫療室。

這幾天布萊斯處理了許多在之前蟲子的襲擊中受傷的人,因此醫療室顯得有些淩亂,多次消毒後的空氣聞起來帶着一股金屬的氣味,也很不好聞。

嚴格說起來這地方的環境甚至可以說是惡劣,不過當布萊斯變魔術一般找出了兩顆咖啡膠囊并且用醫療液化機給另外兩人送上了兩杯咖啡後,林希便迅速地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有咖啡的地方即是天堂。”

林希珍惜地啜飲着熱咖啡,心中對布萊斯充滿了熱愛。

當然,每一次太空旅行的開始,航務局都會在飛船上盡可能地塞滿咖啡膠囊,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再多的咖啡膠囊也不可能撐到回程的後半段。

這杯咖啡在如今的太陽神號上堪稱珍貴。林希很确定,若不是十幾分鐘前他差點兒被一個瘋老頭用斧頭砍成兩半,布萊斯一定舍不得把這樣的好東西拿出來分享。

“這是我最後的存貨了。”

布萊斯沒好氣地說道。

然後他看向林希,浮現在他臉上的那種表情讓林希有點僵硬——甚至連口中的咖啡似乎都沒有那麽好喝了。

“你知道嗎,布萊斯,一旦你板起臉來,就好像在這艘船上有顆核彈快要爆炸了。”

林希說,他企圖緩解一下氣氛,不過很顯然他的嘗試失敗了。

布萊斯還是皺着眉頭看着他。

“別這麽嬉皮笑臉的,現在可不是随便開玩笑的時候……說實在的,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夠輕松一點,但上帝似乎并不打算給我這個輕松的機會,”布萊斯嚴肅地說道,“看到剛才餐廳裏的那些小夥子了嗎?還有我們那位忽然間開始發瘋的廚師長。好啦,現在我們都知道事情有點不對勁了。”

“你是說那些勘探隊員……”

林希輕輕地顫抖了一下,他發現在潛意識裏他甚至不想跟布萊斯談起這個話題,因為他……他感到有些害怕。

一直以來林希在其他人面前都顯得有些玩世不恭,畢竟他的口頭禪就是“不要想太多”,而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在外人面前透露出自己的恐懼與膽怯。

而自從太陽神號遷躍失敗後,他就一直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物吓得心驚膽戰的。

比如說那尊奇怪的蘇努雕塑,亦或者是船上的那些勘探隊員。

天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他還熱衷于與那些人打牌然後騙取他們手中的鎮定凝膠棒呢。

“還有其他人,比如說安藤夫婦,以及……剛才那位斧子先生。”艾麗莎補充道,她顯得情緒很是低落,畢竟她與約翰已經共事了許多年,如今卻看到他變成現在這樣。

一提起安藤夫婦還有約翰·布朗森,林希就覺得口中泛起一陣苦澀,而他确定這并非是咖啡的緣故。

他一下子就沉默了。

布萊斯點了點自己的終端,他将許多船員的日常生理報告展現在艾麗莎和林希的面前。

“出于職業操守我本來不應該把船員的個人資料洩露給其他人。不過現在不是在乎這個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些事情。”布萊斯盯着電子屏幕上的那些數據,明明已經仔細研究過很多遍,但每看一次,他都覺得自己的心情更加沉重一些。

林希和艾麗莎一同盯着那些專業的數據和圖表。

“這些數據真的有什麽問題嗎?”

片刻後,艾麗莎投降了,她奇怪地問道。

“我真的不太懂這些專業的東西,但就我能夠看懂的那一部分來說,這些人看上去都很健康?啊,看看這個——”艾麗莎将其中一份個人記錄調到了眼前,“安東尼·裏奧,他在十多年前被人打碎的牙齒重新長了出來?”

“沒錯,他來我這裏就是為了把之前的假牙取出來,因為他的牙齒重新開始生長了。”

布萊斯陰沉地說道。

他的手指微動,更多類似的案例被投影到了另外兩人的面前。

“頭發重新變得烏黑,舊傷愈合,原有的過敏症面消失……這些人的生理年齡幾乎部都年輕了十歲以上。是的,我承認,如果光是看數據,我們這艘船都快要成為夢幻之舟了,哪怕是受傷最多的勘探隊員,他們的生理數據都堪稱完美——看看這個,科裏斯·盧卡,他今年三十一歲了,但自從遷躍失敗之後,他已經在這顆該死的星球上長高了足足十公分。”

“在太空旅行中,身高的增加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希忍不住輕聲地說道,但連他自己都知道,這種辯解在這些事例面前是多麽的虛弱無力。

“然而一個人的體內增殖和分裂期的細胞占比如此之高可不是什麽正常的事情。”

布萊斯點開了一張圖,那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細胞核增大預備增殖的細胞,剩下的則是連在一起已經分裂了的……

“老天,這玩意真惡心。”

艾麗莎的臉皺了起來,她厭惡地說道。

“唔,這些都是勘探隊員的活檢切片圖,船員們的稍微好一點兒,但并沒有好到哪裏去——”

布萊斯又點開了許多張類似的圖,知道看到艾麗莎和林希都臉色微微發白,甚至只是端着杯子連咖啡都喝不下去的時候,他才把那些圖片移開了。

“我現在非常懷疑,是食料袋中的某些成分與這顆星球上的某些物質起了反應。你也看到了那些人現在的樣子,不管他們現在的身體數據多麽完美,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一定不是什麽好事。”布萊斯表情嚴肅地說道。

“上帝啊,這就是你們讓我不要碰食料袋的原因……”林希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然後,他迅速地望向了艾麗莎,“那麽,我們現在要向船通報這項事情嗎?這可不是一個小事故。現在太陽神號正在你的管轄之下——至少據我所知是這樣的,塔蘭那家夥已經很久都不出艙門了,不是嗎?他的病非常嚴重。”

艾麗莎的臉色變了變,林希還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為難的模樣。

“不,不行,我沒法那麽做。”

艾麗莎低聲說道,那語氣聽上去甚至是恐懼的。

“為什麽?我們的食物或者說這顆星球,正在讓我們的船員變異——”

林希大惑不解。

“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艾麗莎說,她停頓了一下,然後神經質地看了看醫療室的大門,她把聲音壓得很低,簡直就像是擔心有人在外面偷聽一般。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說出來……但是太陽神號的問題其實比你們知道的還要糟糕。聖約已經燒掉了我們大部分的燃料,如果我們不能盡快找到坐标然後遷躍回去的話,遲早有一天我們會被活活困死在這該死的鬼地方。而之前的飛船迫降,我們的食物倉庫受損是最為嚴重的。你以為塔蘭是為了什麽才那麽早就批準大家使用食料袋,原因很簡單,我們快要沒有食物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把這件事情宣布出來,我們壓根就等不到所謂的變異到來便會迎來內亂。”

……

那一天,當林希從布萊斯的醫療室走出去的時候,他的心情沉重到了極點。

也就是經歷了那樣一場密談,他才意識到,為什麽布萊斯和艾麗莎看上去對安藤夫婦的慘死并不是太在意。

畢竟,在整艘船的生存危機前,發生在那對夫婦身上的悲劇,也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如果一定要那場談話中找到一些讓人安心的信息來,大概就是關于那一尊蘇魯化石雕塑的事吧。林希至今還記得自己在安藤靜雄的房間裏看到那尊雕塑時,占據了他珍貴身體的驚悚感。而當艾麗莎和布萊斯提及船上許多人明顯惡化的精神狀态時,林希十分不安地提起了它。

林希總有一種感覺,那尊雕塑身上有種古怪而詭異的力量。只不過,他的哥哥和艾麗莎顯然很難理解林希對那尊雕塑的忌憚……

“老天,吓死我了,我之前還以為你隐瞞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比如說,莉茲其實是你殺的……”艾麗莎聽到林希隐瞞的事情只是那尊蘇努雕塑後,看上去甚至松了一口氣,然後她的語氣變得輕快了一點,“別那樣看着我,只是開玩笑而已……安藤靜雄對你撒了謊,自從那尊雕塑出了事故,唔,就是你知道的那個事故,塔蘭就讓人重新加固了它的密封槽并且将它挪到了他的私人倉庫去了。你知道塔蘭的性格,他的私人倉庫簡直就是太空中的銀行金庫。安藤靜雄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從塔蘭的倉庫裏把那尊蘇努化石雕塑偷出來。”

“可是我明明看見了……”

林希喃喃地說道。

“據我所知,在那場悲劇發生之前,安騰靜雄對蘇努的宗教忽然很感興趣,所以他向某個船員買了一尊手工雕刻的蘇努雕塑,我想你看到的就是那玩意了。”艾麗莎并不在意地說道,“那雕塑不過是安藤給莉茲買來安撫情緒的玩具而已。”

林希并沒有懷疑艾麗莎的解釋。作為副艦長的她,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時刻,必須盡可能地了解所有船員的動向。如果她說安藤靜雄買了手工雕塑來糊弄莉茲,那麽他就真的這麽做了。

可即便是這樣,林希依然會因為自己心底的那一絲不安而坐立難安。

如果那真的只是手工藝品,為什麽那一天在離開艙室後,安藤靜雄會那樣真情實感地苦苦哀求他呢?

以及,在林希的心底還有另外一個疑問。

安藤夫婦,約翰·布朗森,還有那些越來越怪異的勘探隊員……

布萊斯和艾麗莎堅定地認為所有的問題都出在了那些也許含有特殊成分的食料袋上,但……

真的僅僅是這樣而已嗎?

這種不安一直陪伴着林希,直到回到他自己的生活艙。

在看到房間裏的培育皿,正确的說,在看到“一號”時,林希總算感覺好些了。

他看見了“一號”重新在蘇努香木上築了一個新的巢穴。它是金黃色的而且形狀也比之前那個更加圓潤可愛,之前被“一號”仔細藏起來的那些“寶物”也被它重新刨了出來,安放在巢穴的底部。

做完這一切,對于一只新生的蟲子來說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林希靠近培養皿時候,“一號”顯得有些疲憊,它正蜷縮在自己新建造地巢穴之中沉睡着——林希知道這一點是因為它的翅膀如今是一種半透明的顏色,沒有任何多餘的斑點和色彩。

而更加讓林希感到欣慰的是,他檢查了自己離開之前放置在培養皿中的飼料碟皿,那裏頭是空的。

之前氣呼呼,大發脾氣的“一號”似乎是把培養皿中所有的飼料都老老實實吃光了。

“這樣才聽話嘛。”

林希微笑了一下。

“一號”聽見了他的低語,抖了抖觸須,立刻從巢穴中爬了出來。

它俨然已經忘記了不久之前跟林希鬧的別扭,在看到他之後立刻就抖開了自己的翅膀興致勃勃地舞動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它的翅膀非常小心地避開了新建好的巢穴。

林希久久地看着“一號”,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浸泡在了溫水中一般慢慢變得舒展起來。

在這樣一個充滿了不詳和危機的世界裏,似乎只有他房間裏的這一角是可以喘息的。

而也只有在看着“一號”時,林希才會暫時忘記自己正在面臨的煩惱,變得稍微輕松一點。

也許就是因為精神壓力太大而導致的行為失常,又或者真的是對星蝶的憐愛讓他暈了頭。

等林希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推開了培育皿頂部,然後把手伸了進去。

他輕輕地摸了摸“一號”那仿佛金屬一般堅硬冰涼的軀體和它那對巨大的翅膀。

按照安藤靜雄的筆記上的記載,如果星蝶對他有一絲一毫厭惡的話,這個時候他的手指已經直接變成了兩截。

不過這樣的事情當然不可能發生。

“一號”一看到林希打開了培養皿,瞬間就變得更加活躍了,它繞着林希的手腕飛舞個不停,最後幹脆直接停在他的手背上,它一動不動,只有頭頂微微卷曲的觸須在抖個不停,簡直就像是在嗅聞他身上的氣味一樣。

“好乖。”

林希看着它那對紅色的小小的眼睛感慨道。

“你要是一直這麽乖就好了……”

他輕輕地說道。

……

當天晚上——

在林希的腳下幾十米的底層甲板,船員禁閉室內,約翰·布朗森重重地抽搐了一下,然後從藥物帶來的昏迷中緩緩清醒過了過來。

他的身上挂着沉重的電子鐐铐,還有幾根輸液管直接戳在他的肉裏,輸液管的另一頭連接着一些淡綠色的藥瓶。

約翰渾濁的眼睛聚焦了很久才看清楚那些藥瓶瓶身上的名字,都是一些強效的鎮定藥物。

這些藥物通常都有着嚴重的副作用,但在這一刻,約翰·布朗森卻不得不對這些藥物的效用心生感激。

在強效鎮定劑的作用下,他總算可以從那種瀕臨崩潰的瘋狂狀态中抽回一點神智,當然,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畢竟這麽久以來,光是要跟自己身體裏的異變對抗就已經快要耗盡約翰的部心力了。

而如今,回想起自己白天的那個失誤,約翰·布朗森的心瞬間被悔恨和絕望徹底地淹沒了。

“我們都完蛋了……”

明明知道這名為禁閉室,實際上卻是監獄的小房間裏除了他自己之外空無一人,但約翰還是翕合着嘴唇,沙啞地開口低語道。

“衆蟲之母将把我們都變成祂的孩子的孵育器……”

他的嘟囔最開始非常輕微,輕微得近乎耳語,但很快,那低語便變成了咆哮。

“林希——你們必須要殺了林希——他就是那只異種——看看他幹的那些事情!他現在尚未醒來,你們還來得及!看看他幹了什麽!是他招來了蟲子!因為那就是他的眷族!等王蟲也出現就來不及了,他的孩子……祂的孩子們……會殺了我們所有人!”

約翰·布朗森猛然擡起頭,瞪着天花板上一個角落面露青筋地大吼起來。

在那個角落,監視器正在運行的紅點正在有規律又緩慢地閃爍着。

在約翰所在的甲板再往上兩層便是監控中心。太陽神號是一艘非常老舊的飛船,因此這裏依然在使用最為原始的監控系統。一整排的監視窗口整整齊齊地懸浮在球型房間的半空中。若是沒有出差錯的話,在這些監視窗口的下方會坐着兩名監控人員。而他們在聽到約翰·布朗森的大吼大叫後,會皺着眉頭,通過遠程控制将這個老頭身上的藥物注射劑量調高一些好讓他安靜下來。

只不過今天這裏卻不是那種“沒有差錯”的狀況。

負責今天晚上監控人物的兩位船員非常不湊巧的是一對地下情人,監控室裏的值班對于有些人來說是枯燥的工作時間,而對他們兩人卻是難得的偷閑——他們想辦法給自己找了一個可以歡度夜晚的儲藏室,并沒有理會他們理應負責的監控工作。畢竟現在太陽神號正處于擱淺狀态,一切都是那麽無聊,那麽平靜,實在沒有什麽需要監控的地方。至少他們是這麽想的。

所以,當約翰·布朗森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監視器的那一頭,壓根就沒有人回應他的尖叫和呼救。

……

最開始那只是一種細微的“沙沙”聲。

非常輕微,非常遙遠,聽上去幾乎就跟空氣管道裏的風扇出了小故障一樣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很快,那種“沙沙”聲變得清晰起來。

約翰·布朗森停止了自己對林希的詛咒,他緊緊地抿住了嘴唇,身體重重地顫抖了起來。

一些遙遠的記憶開始在他的腦海中回現,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現在他卻想了起來。

有東西正在朝着他爬來。

約翰很确定這一點。

因為那東西似乎壓根就不屑于隐瞞自己的蹤跡。

很快,從空氣過濾器的下方,有東西慢吞吞地爬了出來。

“哦……不……”

連接在約翰身上的生命體征監控系統開始報警了,因為約翰的血壓和心跳都遠遠地超過了他這個年紀的人類應該有的數字。

讓約翰吓成這樣的并不僅僅是即将到來的死亡,而是那玩意的本身。

那龐大而畸形的身體,邪惡的複眼還有猙獰的口器,哦,對了,還有那只蟲子身上的花紋,那比噩夢還要可怕的花紋。

那只蟲子看上去就像是剛從地獄中爬了出來似的。

“救——救命——”

約翰開始尖叫起來。

“蟲子——天啊——它已經來了——它已經——”

更多的沙沙聲傳了出來,禁閉室裏的照明設施本應該二十四小時開啓,現在卻變得暗了許多。

約翰擡起頭,震驚地看向天花板上的燈管。

他看到了許許多多的蟲子争先恐後,潮水一般從飛船牆面上的縫隙中擠了出來,然後它們排着隊,擠擠挨挨地爬上了照明燈管。

一股甜而微微腥臭的古怪味道在禁閉室裏蔓延開來,那是蟲子的味道。

燈光很快就在蟲子的遮蔽下徹底消失了。

黑暗籠罩了整個禁閉室。

但就在那黑暗中,兩點猩紅的微光卻顯得那樣的清晰,然後,有東西慢慢地從陰影中浮現了出來。

約翰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看到它。

他本來應該看不到的。

但那東西就是出現了,那可怖而可憎的外貌仿佛烙鐵一般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裏,他吓壞了,就像是今天白天那樣。

“救命——不不不——救救我——不要——不要靠近我——”

哪怕是那些鎮定劑也沒有辦法穩定約翰的情緒。

他開始竭盡力地掙紮和嘶吼。

“沙……沙沙……”

是鞘翅摩擦時發出的聲音。

那東西慢慢地爬向了他。

約翰忽然間動不了了,也許是因為恐懼已經超出了他的精神負荷。

他希望自己能逃跑,尖叫,閉上眼睛,哪怕任何一項都可以,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看見了它,它歪着頭,直勾勾地看着約翰。

然後,約翰看到它的口器顫動起來。

好乖——

老人聽到一個怪異到極點的聲音,從那蟲子的喉嚨深處傳了出來。

一號——好乖——

它又說道。

然後,它靠了過來。

“咔嚓……咔嚓……”

等聲音再傳出來的時候,便是那清晰的咀嚼聲了。

……

如果不是出了一點兒小狀況,那天早上對于林希來說本應該是神清氣爽的。

畢竟能夠在那麽心事重重的情況下順利入睡已經是很值得慶幸的事情了,更何況他還一夜無夢,睡得很是安穩。

然而,就在他心滿意足伸着懶腰準備起床的時候,一些小東西噼裏啪啦地從他的身上掉了下來。

林希保持着掀開被子的姿勢看着自己床上多出來的那些東西,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比較輕的那些是樹葉,顏色和形狀看上去都很眼熟。

重一點兒的就是小石頭和金屬零件了。

最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床上甚至還有一支他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鋼筆。

林希撿起了那只鋼筆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十分确定那絕對不是自己的東西——畢竟他就算是再馬虎,也不會在自己的房間裏放上這麽一只外殼都已經被踩癟,表面布滿了深褐色污漬的鋼筆。

當然,他更加确定的是,自己也絕對沒有夢游的習慣……或者說,就算他夢游,他也不會夢游到星蝶的培養皿那邊去把“一號”窩裏的小寶貝們一股腦地偷出來藏在自己的被子裏。

沒錯,這些玩意就是“一號”窩裏的那些東西。

林希已經可以認出那些樹葉和石頭了,它們看上去之所以眼熟,純粹就是“一號”昨天把它們放在自己的巢穴裏,然後對林希炫耀了很久很久的緣故。

當然,那只鋼筆是新的東西,天知道它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你最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林希從床上跳了起來,然後他一把抓過那些小玩意兒沖到了“一號”的培養皿前,崩潰地問道。

而在這之前,“一號”正舒舒服服地趴在了自己的巢穴裏,聽到林希驟然間提高的聲音,它飛快地跳了起來,然後刺溜一下躲到了蘇魯香木的後面,只留了腦袋在外面,兩根卷曲的觸須不停地擺動。

從它不停閃爍的紅眼睛裏,林希可以看出來,它似乎有一點茫然和慌張。

“……”

林希與“一號”對視了半晌,然後頹然地放松了自己的肩膀。

“這是你送給我的東西,對嗎?”

林希把那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放在了培養皿的旁邊。

“一號”的觸須劇烈地抖了抖,然後停住了。

林希覺得這大概就是星蝶在表示肯定了。

“好吧……”

他嘆了一口氣。

在靠近培養皿之後,林希才發現“一號”的巢穴裏多了一些東西。而單純站在“一號”的角度來看,林希也許應該恭喜它才對,它的收藏品确實升級了。

“一號”再也沒有在自己的巢穴裏放入寒酸的石頭和樹葉,現在鋪滿整個巢穴底部的只有那些閃閃發光的金屬零件,林希不可思議的盯着那些金屬零件,一些金屬零件看上去有點眼熟,讓他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我真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究竟是從哪裏把這些東西弄出來的?上帝保佑,我可不希望哪一天我的房間會因為管線故障而報修。”

林希一邊對着“一號”嘀咕一邊彎下腰,他就像是一名偵探那樣仔細地研究着他擱在培養皿上方的金屬網格。

在這樣認真的探查之下,他終于發現了一絲端倪,靠近金屬網格邊緣的某個位置,似乎有一點兒小小的位移。

林希很确定,“一號”就是從這裏逃出了培養皿然後又溜了回去的。

這只小蟲子的高智商也完美地表現了出來,它甚至還懂得在爬進爬出之後把林希蓋上的金屬網格挪回原位,

也許就是林希之前捏着它的身體把祂丢回培養皿的行為,讓“一號”認識到林希并不喜歡它離開這個逼仄的小區域。

不過,在另一方面,“一號”又顯示出了驚人的笨拙。

比如說它企圖把自己喜歡的收藏品分配給林希這一點。

不錯,林希就是這麽覺得的,他床上的那些東西,應該就是“一號”連夜從自己的收藏中分出來然後挪到他的床上去的。

他真的有一點搞不懂星蝶的腦回路,也許,在它們的認知中所有的巢穴底部都應該有一些閃閃發亮的東西?包括人類的床鋪也是這樣。

不過這只小蟲子到底知不知道,分出自己的收藏品這一行為,已經完美的暴露了它可以自由出入培養皿的行為呢?

“噠——”

就在林希看着手中那些金屬零件哭笑不得的時候,從培養皿的內部傳來了一聲輕輕的碰觸聲。

林希轉過頭,發現“一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香木的背後鑽了出來。

它似乎已經察覺到了林希手中拿着的東西,正是昨天它辛辛苦苦送給對方的禮物。原本還顯得有一點慌慌張張的它,立刻就變得理直氣壯了起來、

它用自己的兩只前肢交替敲擊着培養皿的內部,同時發出了一種之前都沒有發出過的“滋滋”聲。

林希花了好久才愕然地發現,“一號”竟然是在示意他像是昨天那樣撫摸自己。

安藤博士的筆記本上倒是記載過星蝶的這種粘人屬性,不過……

“不,我沒法鼓勵你這種行為。”

林希皺着眉頭對“一號”說道。

“……”

“一號”的動作忽然停住了,它呆呆地看着林希,觸須在頭頂晃了晃去。

“謝謝你的心意,但是我一點都不需要這個,而且我确實不喜歡你拆零件的行為——”說過到這裏,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只舊鋼筆,他十分頭痛地補充道,“我也不是很喜歡你去掏垃圾桶的行為。”

“……”

“一號”還是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不過這一回,連它頭上的觸須都沒有動。

“聽懂了嗎?”

林希鄭重其事地說道。

“嘩啦——”

迎接他的當然不會是某只高智商外星蟲子的道歉。

不過林希可以肯定,“一號”能夠明白林希對它說的那些話語——原因很簡單,它忽然間轉過身,然後用後肢用力地撩起了培養皿底部的沙土刨向了林希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一號:我老婆已經三天沒打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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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