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節

系殡儀館安排後面的事情。按照老家白發人不送黑發人的規矩,爺爺奶奶是不能去參加告別儀式的。即便是沒有這個規矩,莫曉看着兩位臉色灰敗,一夜間蒼老更多的老人,也不能讓他們一起去。

隔天大清早,他們一直送莫曉到了坐鄉間小巴的車站。

奶奶用一雙幹裂的,布滿溝壑的手撫過他的臉,她的孫子她的曉曉,是這世上最懂事的孩子,發生再大的事,承受了再多的苦,從來沒在她面前哭過一次。

“曉曉呀,我們曉曉的命真的太苦了,我們曉曉這麽好的孩子,為什麽讓他過得這麽難?等有一天我們兩個老家夥也兩腿一伸,走了,還有誰來疼我們曉曉啊!”

莫曉帶着眷戀的蹭着奶奶溫暖粗糙的掌心:“奶奶,別為我傷心,也別為我擔心,我長大了,應付得來的。”

小巴動了。

莫曉看着爺爺奶奶和自己揮手的樣子一點點變小,模糊,最後不見。

他推開車窗,風裏有被吹散的蒲公英,落在了他的手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曬在臉上不痛不癢,雲層也照樣綿軟漂亮,這一天,每一天,生老病死,相遇離別,都是地球上最平常不過的事。

莫曉忽然覺得很困,靠着窗框沉沉的閉上了眼。

25. 他的小孩兒

幸好剩下要辦的事情不算太複雜,莫曉在派出所銷完戶口拿着醫院的死亡證明,聯系好殡儀館訂好日期後才想起這幾天都沒有在學校露過臉,手機早就沒有電了,剛才從小巴上下來時還磕了一下,開不了機也不知道是摔壞了還是單純沒電。

只好在路邊找了個電話跟自己班級的老師報備一下。他這屬于特殊情況,老師除了安慰他節哀順變,就是讓他不用擔心學校這邊,忙完所有事再來上學。

回到家看到門口一地的煙頭,莫曉皺着眉打掃了,想着是不是他爸又在哪裏欠了錢,人家聽到了他爸去世的消息,到家裏來過了?

莫曉蹲在插座邊上等了好一會兒,把那只邢北戲稱為生辰手機的磚來回來去的折騰了十來次還是沒開機成功後,終于撇着嘴相信是真的摔壞了。

家裏沒有座機,手機又沒法用了,這就很麻煩。

雖然花上幾百塊就能再買上一個,但在他這兒這絕對屬于計劃外支出,正踱着步子在客廳裏慎而又慎的算錢呢,忽然視線停駐在前幾天他扔在桌上的那個裝着他爸遺物的袋子上,轉念又想到家門口那一地的煙頭。

趕緊把袋子裏那個和自己一樣的山寨老爺機掏出來,試着摁了開機鍵。

竟然順利的跳出了開機動畫,雖然屏幕的一角已經裂開了,但還有百分之十幾的電,謝天謝地。

沒幾分鐘,手機短信箱裏就顯示有七八個未讀的信息。

莫曉一一點開,無一例外,基本都是言辭激烈催他爸還錢的。這些信息都沒有發送者的姓名,只有光溜溜的一串號碼,莫曉去他爸的通訊錄裏看了一眼,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之前那些他常去借錢的諸如五叔,疤哥之類的人的電話。

他暗自嘆了口氣打算把那些號碼記下來,等他爸後事辦完了再聯系人家商量還錢的事情,卻一不小心點進了草稿箱。

那裏躺着一封未發出的信息,收件人是自己,時間是他爸出事前的幾個小時。

上頭只有寥寥兩個字:

兒子

莫曉愣愣的瞪着這兩個字,他無法不去揣測,在他爸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這條沒有發出的信息裏,在兒子的後面他還沒有說盡的內容是什麽?

兒子,對不起?

兒子,再見?

還是,兒子,再幫爸爸最後一次?

他被自己最後這個帶着點黑色幽默的猜想逗着了,抱着腿暗自笑了會兒,他想,他并不是傷心,只是因為太累,所以眼睛才會感覺那麽酸澀的。

莫曉把頭埋進膝蓋裏,深呼吸了幾次。

他忽然特別想和邢北說,你看你看,你說你媽媽離開之前什麽只言片語都沒有留給你,現在輪到我了,我爸是惜字如金的打了兩個字,卻給我留下了一個可能這輩子都猜不透的謎題,是不是還是我比較慘啊?

是不是呀,邢北?

他用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輕輕問着邢北。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五月特有的,醉人的暖風。

“小北,邢北!開門!”

邢北這幾天白天黑夜的在各個他能想到的地方找他家小孩兒,今天也是快到早上了才回家睡下的。然而還沒睡上三小時,就被陸岩一陣火燒火燎的敲門聲給弄醒了。

“你怎麽不接電話?我和宋潇輪番能打了你有一百遍電話了。”陸岩剛進來就數落他。

“……睡太死了沒有聽見。什麽事?”邢北心情很差,揉着脹痛的太陽穴站在門邊,絲毫沒有讓陸岩進來坐下慢慢講的意思。

“我今天在學工辦那兒聽輔導員說,原來莫曉家裏出事了,他爸,出車禍去世了,好像是今天要做遺體告別。”

“什麽?!”邢北被這個平地驚雷般的消息震的所有睡意都散了。

“我們一知道就給你打電話,你都不接,宋潇說還是讓我直接來一趟……現在人有消息了就好,我聽老師說,本來是問莫曉要不要我們院裏去幾個同學幫襯一下,他說沒事兒,他哥也在的。”

他哥?

他哪有什麽憑空多出來的哥哥?

有的。

邢北就是他那個把他丢在這裏,留他自己照顧自己的,不負責任的混蛋哥哥。

這個撒謊不眨眼的小孩兒。

這個要命的,讓他心疼的根本沒辦法不管的小孩兒。

這個他再也不能逃避的,全世界只有一個的,他最喜歡的小孩兒。

莫曉等在殡儀館專門給遺體做美容的化妝間外面,一直到裏面的工作人員出來,他看着眼前這個臉龐青澀稚嫩的男孩子,盡量溫和的跟他解釋,因為事故,他爸爸臉上也受到了一定的撞擊,所以修複起來比較困難,他們盡力美化遺容了,但可能和他生前還是會有些差異……他現在可以進去看一下。

莫曉點點頭跟人家道了謝走進去。

他爸就躺在裏面這張窄窄的單人床板上,莫曉坐在旁邊的小圓凳上,細細的打量,他的臉上抹了一層厚厚的嫣紅色面脂,嘴上也塗着同色的口紅,有種詭異的喜慶感。

“爸爸。”莫曉喊了他一聲,他們上一次說話好像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吧,莫曉記不清,“爸爸,他們給你弄的挺好的,看不出傷口了,您放心吧。”

然後還要說什麽呢。

他也不知道了。

與這裏相隔幾條過道,就是火化的地方,一會兒遺體告別完了,他爸也得去那裏,排隊等候變成一盒骨灰後再回到他的手裏。

人死萬事空,管你偉大還是卑微,如泰山還是如鴻毛,最後殊途同歸,就只剩下這樣一捧灰。

他是想和他爸多說些話的,他們以前相處的時間總是太少。

可他木木然的又不知要從何說起,連眼淚都不太流的出來。

工作人員進來敲了敲門,告訴他差不多了,要移去遺體告別的前廳了,他才站起來,有些拘謹的,嘗試着握了握他爸的手。

“爸爸,您放心的睡吧,我都會處理好的。”

莫曉原打算的遺體告別不過就是走個形式,他爸這輩子,曾經風光,朋友無數,可是後來自甘堕落,潦倒的不像樣子,大概也不會有誰要來送他最後一程。

不曾想他到前廳時,居然看到聚了不少人。

“你就是莫勳成的兒子?”其中一個問。

莫曉微微颔首。

那些人注視着他,你一言我一語的嘈雜了幾句,莫曉聽着了,大致意思都是在說怎麽看着像個高中生,那麽小,他爹不是騙人的吧?還得起嗎?現在他老子死了,他會不會耍賴啊?

莫曉聯想到他爸手機裏那些沒有姓名的要債信息,心裏也有了數,他爸除了那封沒有寫完沒有發出的信息以外,果然還留了‘幫他最後一次’的禮物給自己呀。

“你家裏有其他大人嗎?你媽呢?”

為什麽最近好像全世界都忽然關心起這個問題。

沒有。

他誰也沒有,只有自己,不可以嗎?

他自己也能處理好所有事情,他不需要家裏其他大人,他就是家裏的大人,不可以嗎?

“我……”

“曉曉!!”

莫曉握緊了拳頭預備說的那句‘我家沒有別人了,我自己來解決’的話被驀然截斷了,他的眼光不可置信的越過了這些人,停在了那張滿頭大汗,憔悴着急,胡子拉碴的臉上。

為什麽他會來?

“我是他哥,你們有什麽事情和我說吧。”

邢北看着他的曉曉,站在面色不善的人群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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