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夢回
顧斬在拼命地奔跑着,那長長的樓梯似乎沒有盡頭。
“畢淮!再快一點!”他頭也不回地喊着。顧斬體能并不好,但是此刻卻爆發出了百分之二百的速度,一路向上沖着。
“砰!”兩人終于跑到了天臺,撞開天臺與樓梯間隔斷的鐵門。
離他們十幾米遠,桑荷站在欄杆外面,搖搖欲墜,又長又直的黑發在風中潑墨般飛舞着,好像下一秒就要乘風而去。
“桑荷。”畢淮叫了女孩一聲。
桑荷緩緩地轉頭看他們,臉上表情迷離。
“不要沖動啊。”顧斬慢慢走上前去,“有什麽事,我們都在呢,不要選擇這條路。”
“幾點了?”桑荷卻問了個無關的問題。
畢淮向顧斬使個眼色,這種問題自殺者問出來千萬不要回答,因為這極有可能是一個訊號,暗示他們該走的訊號。
“不知道,我們沒帶表。”畢淮說。
桑荷的神情恢複了一絲清明,“陳汀蘭呢?”
畢淮顧斬面面相觑。
“聯系……他了,就快來了。”顧斬艱難地吐出這句話,其實他根本聯系不上陳汀蘭。
桑荷怔怔地看着他們,忽然笑了,那笑容再沒有往日的溫婉甜美,而是歇斯底裏,瘋癫至極,“顧斬,你在撒謊。”
“沒人在意我的死活,對不對?”桑荷喘了口氣,顧斬這才注意到桑荷今天竟然化了淡妝。
“小師妹,我們是學法律的,你應該清楚維護權益的手段,你這樣做,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畢淮曉之以理。
“沒有用的。”桑荷搖搖頭,接着痛苦地抱住頭,“解決不了,法律也解決不了……”
“大家都很關心你,愛你。”顧斬對她說道,把外套脫下來,“風大,你一定很冷吧,快過來,我幫你……”
桑荷突然尖叫起來,顧斬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話觸動了她敏感脆弱的神經,她邊哭邊笑,表情破碎。
兩人不敢開口。
不知是過了幾分鐘,還是幾十秒,桑荷才漸漸鎮定下來。她重新轉過身,背對着兩個人。
畢淮向顧斬點了下頭,一齊靠近桑荷。
“葬我以風,我便能自由翺翔于天際,不受任何拘束。”她淡淡開口,好像又變回了平日裏大家熟悉的那個沉靜的女孩。
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她縱身一躍,直直向樓下墜去。
樓下一片驚叫。
畢淮只環抱了滿身的風,風中似有女孩發絲間的清香。
顧斬下意識向樓下看去,大地上綻開了一朵血紅色的花,白色花蕊緩緩延伸,鋪陳滿地。
他驚醒,睡衣被冷汗浸透。
是夢。但是夢中的情形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
顧斬伸手按亮了床頭燈。
他沉默地坐在床上,按住腦袋,過于真實的夢境讓他恍惚間又回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
顧斬翻身下床,走到書房,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純黑的檔案袋。
他無法釋懷,跟畢淮說的是實話,只是他沒有說全。
這些年來,他從沒有停止關注研究計劃。如果說他當初堅持的原因靠的是不甘,到了現在,可能更多是執着。
如果陳郁青和研究計劃有關系,那桑荷的死是不是也存在着這方面的內情?
他不知道這裏面的水有多深,但是如果是有關桑荷的事情,就算是百尺深潭他也照跳不誤。
手機屏幕亮了,“您收到了一條新短信,發信人:江。”
啧,這個點了,這人還不睡。江敏哲和顧斬畢業後一直保持着聯系,一是出于對相同事件的追求,二是兩人性格比較合得來。
“我想了好久還是決定告訴你,但你千萬不要往外說。我來N市了,天氣真冷,我剛開始在網吧随便吃了口泡面……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還……”江敏哲秉承着一貫的啰嗦畫風,一條短信從今晚吃的泡面說到找的旅館空調壞了洋洋灑灑寫了半頁。
顧斬快速地把短信拉到最後“……程澈沒死。他就是清流。”
“!!!”顧斬回複了三個驚嘆號。他把短信完整詳細地讀了好幾遍,确認滿篇文字裏的重要信息就只有最後一句話。
電話很快打來,“這個點你還沒睡可真少見啊!”江敏哲聲音裏有點興奮。
“剛醒。”
“哦,我來N市其實是一時腦熱所以沒跟你說……”
顧斬打斷他,“停!有空再敘舊,你說你見到程澈了?”
“那可不是,說起來我真的吓了一跳呢……”
上午十點,顧斬坐在咖啡廳裏等待着江敏哲。
江敏哲的啰嗦着實有催眠的功能,幾句話能夠講清楚的事情他用了半個小時,把顧斬生生磨出了睡意。
實在受不了的顧斬約他上午見面再聊,此刻他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喝着白水,尋思着一會兒見面的事情。
咖啡屋的服務員注意這個顧客很久了。剛來就找了個犄角旮旯坐下,也不看菜單也不玩手機,除了喝水就是發呆。
可是真的很賞心悅目啊。服務員看着顧斬,頭發半長不短地随意垂落,沒有打理卻別有一絲灑脫的韻味。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邊眼鏡,看起來書卷氣十足。簡簡單單的黑色風衣穿出了高定的感覺,卡其色的長褲包裹着一雙長腿,交疊在一起,随意而不輕|佻。
她拿起平板,向顧斬走去,“先生您好,請問您要點些什麽?”
顧斬擡頭,溫和微笑:“我在等人,他來了再點。”
原來是來約會的……這年頭,優質的男人都有對象了。服務員心裏微不可察地嘆氣,“好的,先生。”
十點十分,江敏哲姍姍來遲。
顧斬伸手招呼了一下,江敏哲夾着手裏的便攜筆記本,一屁股坐在顧斬對面。
竟然是個男的……怎麽長得帥的都去搞|基了嗎?
“我的媽呀N市的交通簡直了……”江敏哲十分不講究的拿起顧斬面前的水杯一飲而盡,顧斬連阻止都來不及。
“那個是我喝過的……”
“咱倆誰跟誰啊!”江敏哲擺手,“天哪這個路上堵得,前面好像是有起車禍,我打車都沒法走,後來我騎着共享單車來的,累死我了……”
我跟你是我跟你。顧斬默默在心裏補充。“辛苦你了。”
“沒有的事兒,”江敏哲喋喋不休,“我昨天坐大巴來的路上還遇上一起交通事故,疏散了好久,現在的人真是開車一點都不注意,你說這不是沒事找事,撞了車自己受傷不好還整的別人也不痛快,欸你手怎麽了。”江敏哲看到顧斬手上的紗布,問道。
“杯子碎了劃的。”顧斬不在意的揉揉手腕,招呼服務員,“姑娘,給他來杯喝的。”
服務員娴熟地介紹着店裏的招牌飲品,“我要杯摩卡。”江敏哲選定。
“香草拿鐵。”顧斬有禮貌的點頭,“我付錢吧。”
江敏哲不跟他争,點點頭。
“你看着氣色比原來好多了。”江敏哲一手支着頭,一手玩着食指上的戒指,“你跟陳汀蘭沒再聯系了?”
顧斬低着頭想了想,決定如實相告,“前段時間……”
顧斬低沉的嗓音講述這段時間遇到陳汀蘭的事情,江敏哲沒有插話,皺着眉聽着。
“這小子比我想象得要亂。他竟然想追你回來。”江敏哲搖頭,“你知不知道程澈住着的房子是誰在交房租?”
顧斬睜大了眼睛。
“就是陳汀蘭,”江敏哲打開電腦,啪啪調出一個頁面,“你自己看。”
顧斬一目十行地掃視着屏幕,抿着唇一言不發,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江敏哲沉吟了一下,“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麽,陳汀蘭是在給這間屋子付賬,但是他從沒住過。”
“我了解了。”顧斬攏了攏頭發,面無表情,“你繼續說。”
“……”江敏哲難得的無語,“呃……你看我們要不聊點別的?”
“我對陳汀蘭的事比較感興趣,”顧斬把手撐在桌面上,“你都查到了什麽?”
江敏哲向後坐了坐,“別激動,也沒啥。陳汀蘭的賬戶有好幾筆在浮雲間的消費記錄,我覺着男人嘛肯定有些應酬……”
浮雲間是N市非常有名的夜|總會,以清秀小|倌著稱。
顧斬臉色又陰暗了幾分。
見面在低氣壓中結束,江敏哲想着臨走時顧斬的臉色和殺氣,心裏為陳汀蘭默默畫個十字。
“不怪我咯,誰讓你一邊想複合又一邊不檢|點……”江敏哲自言自語,蹬着小黃車慢悠悠回旅館。
此時的陳汀蘭想不到自己追妻之路突生變故,他正忙着處理近期的藥品批次,一個頭兩個大。
今天的早會人事部的部長大發雷霆,這個小個子男人像個演講的希特|勒一樣一邊揮舞着手中收到的一沓辭呈,一邊罵街,用詞之下|流連陳汀蘭這等沒臉沒皮之人聽了都老臉一紅。
“要了命了……”他把頭放在辦公桌上,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陳郁青你他|媽倒是想想辦法啊,陳尹其那孫子明擺了就是來砸場子的,老子一個跑業務的偏把我調來做什麽批次處理,美其名曰提高綜合素質,提你奶|奶|個|腿。”他嘟囔着表達自己內心強烈的不滿。
陳汀蘭放下手裏的工作,翻着手機通訊錄。他并不知道為什麽高層開始針對陳郁青,或許是哥哥年紀輕輕又才幹出衆讓他們生了忌憚之心。這樣的情況雖然以前也出現過,但都是小打小鬧,這一次的風向很明顯不對頭。
“喂?三叔啊,我是汀蘭啊。”陳汀蘭熱情十足地問候,“最近身體還好嗎?”
陳汀蘭的三叔是董事會的元老,也是董事會中少有的幾個力挺陳郁青的人。三叔名叫陳文,早年為陳氏制藥在一衆制藥企業中異軍突起穩固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現在雖然不管事了,但是聲望還在。陳汀蘭深知自家哥哥的性格是絕對不願求任何人幫忙的,但是他不在乎這些面子問題,如果能在這時得到陳文的援助,他相信陳郁青的處境會好過很多。
“對,對。”陳汀蘭來回踱步,“是呀,現在廠裏情況很多,大家心裏着急都是理解的。可是他們也不能這麽亂來啊。”陳汀蘭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故作為難道,“其實我也不想跟您說這些添堵,但是陳郁青可是我親哥啊,我看着他吃虧我心裏難受啊,我們都是您看着長大的,我哥的性格您也知道,打落牙齒和血吞。他不說,我看不下去。”
“沒錯啊。”陳汀蘭面上笑意更深,神采飛揚,“那就麻煩您老了,改天我找您下棋去!”
他放下電話,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若是搞搞小動作,我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但是你們吃相這麽難看,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他本不是愛算計的人,卻被生生地逼出來可以去演宮鬥戲的心機。
你折我一雙翅膀,我定毀你整座天堂。陳汀蘭不知怎麽的腦子裏竟冒出這句非主流的話來。他幾乎要被自己的幽默感逗笑了。
告完狀他心情不錯,他一邊琢磨着午飯一邊下樓。嘴裏哼着小曲兒,恢複了自己在衆人眼中一貫的二世祖模樣。
天空好似水洗,澄靜透明;白雲渺渺悠悠,輕盈幹淨。
有人自以為悄悄地張開了大網,有人卻在背後準備暗放冷槍。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甜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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