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曾元此言一出,練習室裏像玉米碰着黃油似的噼裏啪啦炸成一片,十多雙眼睛彼此對視,興奮裏帶着隐隐的慌張。

人氣選手回歸,意味着出道的空位更加緊張,更不論何畏的人氣在退賽前是傲視群雄的。

雖然何畏在退賽後有大量節目粉絲被洗走,揚言再也不收看《淩霄計劃》,但也有一波留下來,抱着複仇的邪念邊打壓對家,邊把票數分到與何畏交好的選手頭上。那期間姜火的票數猛漲正是借了這陣東風。

消息盡管只在錄制現場發布,但選手們都已預見何畏重返賽場後可怖的票選場景。

這頭選手們尚在情緒的迷霧裏徘徊,另一頭何畏過得也堪稱水深火熱。

何其勇進門時,何畏的鞋乖巧地擺在地板上,小沙發坐墊凹陷還沒彈回,桌上的茶水還在冒着熱煙。

隔着走廊的廚房,何畏正坐玻璃窗桌邊專心致志地拿筷子頭刮魚肉,細密的魚肉随着動作堆疊而起,摞在筷子頭成了一坨潔白的魚肉泥。

關門的動作讓何畏驀地回頭,筷子上的魚肉泥無聲掉落在橙白條紋貝殼上,像一簇細雪。

“爸。”

“中午沒吃飯?”

“吃過了。這是剛才王奧……”

“你媽知道了,你和她說的?”

何畏低頭吃魚的動作一頓,順手把筷子擱在筷托上,扯過紙巾擦嘴,目光一偏落在窗外的綠植上,“剛才王奧來過。您上次頭疼的事他知道了,他來送……”

“這件事我知道,節目你不能再回去,你媽那邊我會和她談。”

何畏掀起眼皮和何其勇對視,眉眼與眼底的沉着驚人地相似。

“那邊已經同意了,我明天就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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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答應過我,自己說過的話也不算數了?”

高跟鞋踩着旋轉扶梯一步步向下,何其勇擡頭看着來人,她抱着手臂平靜地回視何其勇,眼角有細細紋路舒展開來,“我讓他去比賽,我認識裏面不少孩子,都是很好的。”

“玩物喪志。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這麽喜歡,你讓他試試也不要緊。”她走下來,一路穿行到何畏身邊,何畏站起來,拉開凳子讓她坐。

她微微前傾,耳環在披肩鬈發中若隐若現,擡手挽發的片刻,勻稱的下颌線條顯露出來,化着淡妝的面上很有光澤。

“唱歌跳舞沒什麽不好,我記得你也喜歡。”

何其勇抿唇不語,她的聲音又輕輕柔柔地飄來,“何畏去參賽我很支持。只是我沒想到你要從中作梗逼他退賽。你上次說,他走這條路是不入流的,那你豈不是娶了個不入流的妻子?”

何其勇頓了頓,“你不一樣,你是有天賦的藝術家。何畏像我,走不了這條路。”

“我是他媽媽,我知道他有天賦。”她嘆了口氣,“其勇,他有自己的人生。”

何其勇看看何畏不閃不避的目光,又看看悠哉端坐的老婆,沉默着把領結松開,一言不發往裏走。

“爸?”

“你媽高興就好。”

何畏扭頭看她,“媽?”

“返回賽場就算被罵也要自己忍着。還不收拾行李?”

何畏心頭還沒來得及燃起希望的火苗,何其勇折回來,沉沉目光落在何畏瘦削的身板上,壓得他心慌。

“既然你媽答應了,那我沒話說。但是你給我記好。第一,別拿公司說事。第二,別給你媽捅婁子。第三,別炒作,拿出點真本事。知道沒有?”

何畏抿唇點頭,一旁有銳利視線橫掃而來,何其勇偏過視線,語氣稍稍軟和,“回去的事明天再說。下午先去辦理離職,晚上回來和我們吃飯。”

有驚無險地度過一天,何畏兵不血刃地贏得勝利,連他自己也覺得出乎意料。重返賽場的消息尚未被放出,Archer空降當天就在圈子裏引起軒然大波。

而話題中總是把他和早前退賽的何畏綁在一起,好似一來一去之間必然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暗箱操作。

倆當事人還沒打過照面,網友們已經掘地三尺,把早年兩人參加同一節目的青澀視頻都挖了出來,唱歌走音,四肢無力,堪比中學藝術節歌舞比賽災難現場。何畏坐在保姆車上打開微博見到滿屏的走音黑歷史,吓得冷汗爬滿脊背,面色蒼白得像得了什麽急症。

早早得到消息的姜火為了給何畏接風洗塵,特定清掃了寝室,做了剪紙買了禮物,藏在何畏的床鋪,卻不料想工作人員進門掃了一眼,就告訴他何畏已經被安排到另外的宿舍。一番心血付諸東流,郁悶得姜火呆了半小時。

Archer全程欣賞了姜火的情緒變化,也參與了卡紙制作,見他如此喪氣,好言寬慰,“等他回來,你還是可以送給他,沒關系。”

姜火擡頭看他一眼,繞着屋子指了一圈屋內裝飾,“這些都白弄了。”

“不會,很漂亮!”Archer目光真誠,“你可以當作歡迎我,我很喜歡。”

姜火勉強地勾起嘴角,Archer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又給了擁抱,姜火和他碰了碰拳頭。

“其實我沒那麽沮喪,我只是覺得有點坑爹。坑爹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Archer老老實實,“不知道。”

“就是特不給力,特坑爹。就是,就是,”姜火在腦袋瓜子裏勉強翻出幾個生鏽的英文單詞,“hole,嗯,那個,father...”

氣氛一時沉寂。

Archer拍拍他的肩膀,“沒關系,沒關系。”

“謝謝,我現在有點沮喪了。”

姜火還在郁悶的間隙,何畏正背着包從走廊上過,往裏一探頭見Archer和姜火情深意切在互相寬慰,又把腳步縮回來,繼續往前。

柴原排練未歸,何畏在他空蕩蕩的寝室門口站了會兒,在自己宿舍卸下背包,跟着工作人員走到排練場地。

隔着窗子與花草,何畏倚在樹下看屋子裏柴原組排練曲目,身後工作人員來來往往,他一遍遍在心裏記旋律,記動作,記柴原的肢體語言與他流汗的神态。

音樂終止,柴原背對窗口喝水,隊員率先發現他身後的何畏,興奮地出言提醒。柴原倏地把眉一皺,急忙回頭看窗。

何畏站在斑駁樹影下,微笑着沖他揚起手。

“我回來了。”

————————————

“喝點。”

何畏接過水杯,旋開蓋子,熱騰騰的煙霧直沖上來,褐色胖大海一點點膨脹開。柴原扭頭就走,拍拍手讓隊友繼續排練。何畏對着杯口随意吹了幾口氣,就重新擰上,跟着柴原走回隊伍。

柴原一回頭,就見何畏站在隊伍裏,抿着唇準備跟動作。

“你要不要先看幾遍?”

所有人如向日葵般急轉視線到何畏身上,後者搖頭,“不用。我試試,盡量跟上。”

姜火從側門進來,适逢排練開始。他默默觀察了何畏的表演情況,一邊啃手一邊琢磨給何畏開個小竈,不料被從身後經過的裘奇一把抓住後領,吓得魂飛魄散。

“你在這裏幹什麽?”

姜火壓低聲音,“我暗中觀察一下他們。”

裘奇一把揪住領子讓走廊深處拖,“別觀察了,跟我去排練。Archer的個別發音還不過關,你抓一下。”

姜火:“……”

姜火與何畏的會面屢屢滑鐵盧,他心頭的小火苗被冷水撲得燃燒不動了。好在Archer給力,姜火教多少他就吸收多少,轉化率高得驚人,連姜火那點小口音都被他學去了。

姜火扶額:“這個不用學。”

“為啥?”

在Archer的鼓勵下,姜火總算找到機會約何畏撸串,為他接風洗塵。消息還沒放出多久,柴原就主動找上門要參加這次酒池肉林社交活動。

姜火還沒來得及驚訝,何畏倒是先回絕了。姜火再三邀請,何畏心如磐石,堅定地以撸串浪費練習時間為由推辭。姜火大失所望,無奈地一一通知衆人撸串計劃取消。

收到信息的柴原第一時間前往何畏寝室,須臾,姜火接到了何畏的通知。

何畏:我剛才想過了,晚上還是一起撸串吧。

被結結實實秀了一波的姜火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悻悻地回了個好。

胡吃海喝酒足飯飽,姜火率先送隊友回家,何畏和柴原在街頭邊走邊吹風,等待酒醒。何畏絮絮叨叨,柴原手插褲兜,安靜地聽着。

“說實話,我一點把握也沒有。”何畏低頭笑,“這次回來,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可能這是我在《淩霄計劃》最後一次比賽。但不管怎樣,我至少走到前十五了。”

“慢慢來。”

“我之前從來沒接受過專業培訓,器樂和聲樂我爸不同意我學,舞蹈是悄悄報的班。但我不覺得我比別人……”何畏轉過去打了個酒嗝,轉回來有點難為情,“比別人差。我一直在努力,只要給我時間,我覺得我沒問題。”

“何畏,你進步很大。”

“是,我知道。我只是怕……”

路燈下一只易拉罐斜躺着,咕嚕嚕滾到柴原腳邊,他彎腰撿起來捏在手裏,沒有擡頭看何畏,“人生很長,機會很多。即使這次失敗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我想和你一起出道。”

柴原動作一頓,揚手把易拉罐丢進垃圾桶,發出哐的一聲空響。

“盡人事聽天命,我也希望我們一起出道,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心态放平穩。”

何畏點頭,擡步往前。柴原掃一眼他的側臉,又轉過去看地面和路燈,密匝匝的樹影靜悄悄地伏在地面,橙黃街道看起來有幾分寂寥。

“你心态一直很好,我很羨慕。”

柴原聞言回頭看他,何畏自嘲似的抿唇一笑,“我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每天心情都像廣告牌似的在展覽。我有點苦惱。”

“坦率是好事。”

何畏把手慢慢伸進外套兜裏,“我很喜歡這樣的自己。但是遇到你以後我很苦惱。我知道每個人都有感情,但你總是讓我忍不住想,你面無表情的時候在想什麽,你的關懷是不是客套,你什麽時候在煩惱,我又能為你做什麽……”

柴原的喉結上下起伏一下子。

何畏低頭笑着,“你戀愛的時候會不會犯傻?你喜歡一個人會和我一樣明顯嗎?你喜歡別人會有什麽表現?”

柴原把手從口袋裏伸出來,垂在兩側,“我和別人沒兩樣。”

何畏默然半晌,勉強一笑,“這麽說來,可能是我自作……”

他的聲音被柴原忽然的挨近截斷。

柴原的手掌忽地擦過他的耳緣,繞到後面捧住後腦勺,另一只手從下方攬過何畏的腰穩穩托住。何畏的目光在柴原面上晃動,後者的呼吸噴在何畏臉上,還帶着淡淡酒氣。

“當我喜歡一個人,我會想吻他。”

何畏的心猛地朝胸膛一撞,勾起嘴角想笑卻忍住,只咽了咽唾沫,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

“柴原?”

柴原攬在腰上的手一點點收緊,兩人貼得嚴絲合縫。柴原把手指插進何畏柔軟的頭發,俯身時鼻尖緩緩擦過何畏的,額頭相抵,沉沉目光在何畏的嘴唇上游移。

何畏驚慌閉上眼,無措的手指慌張地擰緊柴原的衣角,柴原說話時熱氣燙得何畏下意識想躲開。

“看着我。”

何畏睜開眼,吻已經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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