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次日早晨,何畏早早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睜開眼時只見到室內昏暗,雨滴敲擊玻璃的聲音隔着紗窗透來,柴原已經轉醒,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早。”

柴原擡起頭看他一眼,又低下去,“早。比賽延期了,今天沒法彩排。天氣預報說會有連續的降水,我們可能要在這裏待很多天。”

何畏點點頭,光腳走進廁所,洗漱穿戴完畢後剛走到柴原身邊,就被他制止。

“微波爐裏有早飯。”

何畏蹦跶過去吃了早飯又挨過來,貼着柴原坐下,後者默不作聲地抿唇,給他讓出位置。

“在看什麽?”

“旅游雜志。”柴原把雜志遞給他,何畏擺擺手。

“我不喜歡看旅游雜志,你喜歡旅游嗎?”

“我不太旅游。小時候很窮沒錢去,大了忙着工作,一想出去散心我就會看旅游雜志,很減壓。”

何畏不知道該說什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柴原偏過頭看他,嘴角有笑意,“聽起來有點慘,其實還好。”

“嗯,每個人的煩惱都不同。”

柴原點頭,“以前看雜志很投入,靠着文字和圖片就能想象自己已經深處雪原高山,密林峽谷。其他事都能忘了,後來就不行了。”

何畏看着他笑,“看一本雜志完成一次旅游,看一本小說,談一次戀愛。”

柴原一本正經,“絕知此事要躬行。”

何畏認同,“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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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房間裏聽雨看雜志,一起看完後又打開電視看了部《丹麥女孩》,臨近中午裘奇來訪,手裏提了一點水果。何畏急忙起身迎接,裘奇往裏看了看,柴原坐在沙發那頭投來冷漠的一瞥。

裘奇收回視線,笑眯眯地看着何畏,“我可以進來坐坐嗎?”

“當然,請進請進。”何畏側身看向柴原,“我們還有開水嗎?”

柴原起身默默給裘奇倒了杯水,後者邁着長腿走到沙發,悠閑一坐,“晚上我和你們倆一起去吧,同住的廖覺發燒了,剛去醫院。”

何畏和柴原同時轉過來,“去哪兒?”

“去演播大廳選歌和隊伍啊,看短信。”

裘奇看着同時掏口袋的兩人,慢慢翹起二郎腿,“你們倆一直在房間沒出去過嗎?我聽王姐說,附近有家餐廳很有名啊。”

“暴雨天麻煩。”

裘奇低頭抿唇一笑,沒再說什麽,喝了熱水就往外走,何畏向他問了姜火和Archer的情況,裘奇笑眯眯地盯着他,“他們也沒出門。剛才我按過門鈴,他們不開。”

“那他們可能出去了。”

裘奇擺了擺手指,“我打電話給姜火了,他們在。”

柴原想了想,沒說話。何畏沉思片刻,“門鈴壞了。”

裘奇哈哈幾聲,站起來撣了撣褲子,“哈哈,有可能。我回去休息你們忙吧。”

裘奇走開了,何畏送他出房門,柴原坐着慢吞吞剝他送來的橙子,何畏走過來,他舉起一瓣塞進何畏嘴裏。

“姜火會不會病了?”

柴原不說話,往自己嘴裏塞了片冰涼的橙瓣。

“他住10多少來着?我去看看他。”

柴原慢悠悠地擡頭掃他一眼,“別打擾他們兩口子了。”

何畏愕然。

比賽選曲與選組于當晚定下,而決賽時間卻遲遲未定,大雨不停,大家只好一日日等下去。

與次日清晨,何畏拉開窗簾,望見的依然是陰雲籠罩的天氣。

起初快得叫人喘不過氣的快節奏比賽在決賽時忽然被一場大雨阻擋下來,技巧不純熟的何畏第一反應倒不是高興。連綿陰雨漸漸耗空了他的好心情,心底那點陽光與甜蜜被打濕,潮得像快發黴的面包。

柴原洗漱完見何畏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腿耷拉着腦袋,小聲問了幾句,何畏怏怏不樂地搖頭。

“要不要出去走走?”

何畏埋頭悶聲,“雨太大了。”

柴原看了看窗外,“暴雨中散步我還沒試過。你想陪我嗎?”

何畏擡頭和他對視,柴原臉上的笑讓他一下子沒能回過神來。

“下樓走走吧,我覺得你現在需要。”

何畏下床默默穿鞋拿雨具,柴原抄起一把直柄傘,在玄關換好鞋,單手握傘身的樣子像個不茍言笑的劍客。

“大俠請。”

柴原抽了房卡,拉着何畏的胳膊往外走,在過道裏撞見趿着拖鞋,手提外賣的姜火。

柴原一反常态地率先打招呼,“這麽巧。”

姜火下意識地抓了抓頭發,抿了抿唇,伸手慌張地系襯衫扣子,邊系邊擡頭口不對心地笑,“巧,巧……”

何畏從柴原身後探出腦袋,“你才起床?”

姜火剛要否認,柴原語氣悠閑,“嗯,應該是才起床。”

Archer忽然從對面打開門,三人齊刷刷把目光投向他。上身赤裸,下身只穿褲衩,手捏門把,臉上的期待在看清過道上的三人後稍稍凝上了一層尴尬。

“你們好。”

柴原擺手,“你們忙,我們下樓走走。”

暴雨天的街道被雨霧遮蔽,何畏和柴原走出酒店,還沒走出去幾步,何畏的傘骨就被狂風撅斷了,雨滴劈頭蓋臉地砸在他身上,柴原一把摟過他,伸手撣去他肩頭的水珠。

何畏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傘,柴原指了指被雨洗刷得發亮的城市垃圾桶,“丢了吧。”

何畏聽不清,扭頭貼着柴原,“啊?”

柴原對着他的耳朵,“扔了,我們撐一把。”

何畏依言照做,信手一扔不料被風刮出幾米,又悻悻地撿回來,規規矩矩丢進去。

“裘奇說,附近有個出名的餐廳,你想不想去?”

何畏低頭看鞋頭上的泥污,無奈地一笑,“好啊,反正都出來了。”

“你先拿傘。”

何畏順從地接過傘,柴原從兜裏摸出紙巾,蹲下來把何畏鞋頭的泥污擦了,罷了擡頭平靜地看着何畏,“噴霧噴過嗎?”

“防水噴霧?這雙好像還沒……”

柴原起身拉着何畏到屋檐下,從大衣兜裏摸出噴霧,仔仔細細噴了何畏的鞋,給自己也補了點,何畏彎下腰去想做點什麽,被柴原制止了。

“你撐傘。”

迷蒙的街道,行人三三兩兩,雨點喧鬧。何畏在雨中撐着傘,靜靜地看着蹲着的柴原。在某個恍惚的瞬間,何畏仿佛置身于一片渺茫時空,所有得失對錯都無關緊要,他們似乎本來就要這樣,而且永遠會這麽下去。

直到柴原直起身來,這種幻覺被暫時地打破了。

他把噴霧揣進口袋裏,擡手看了看表,“等十五分鐘我們再走。”

兩人沉默地站在屋檐下注視雨簾,何畏的手臂露在外面有點涼,柴原碰了碰他的胳膊。

“冷?”

“還行。”

兩人在沉默裏伫立着,對面是變幻着的廣告牌,柴原輕輕地不知道說了什麽,何畏沒捕捉到,扭頭問了一遍。

“我說,比賽太忙,很久沒這麽悠閑地發呆了。”

何畏點頭稱是,柴原又說,“比賽結束,事情告一段落,你有什麽安排嗎?除了出道。”

何畏抿唇思忖,“我大概會努力練習歌舞吧,不論能不能出道,我都會繼續努力。”

柴原歪過腦袋看他,目中滿是探尋,何畏知道他在想什麽,低頭笑了笑,“其實我遇到的家庭阻力還挺大的。他們不……”何畏頓了頓,“我爸不支持我,但是我想走這條路。但不論如何,我比起大多數人要輕松很多了,是不是?”

柴原嗯了一聲。

“在這條路上,我最幸運的就是參加節目遇到你們。我沒太多實力,但有一群好隊友。前段時間退賽後我在家裏想了很久,即使真的止步前十又怎麽樣呢?我已經賺了。”

“以你的實力,不應該止步在那裏,你比你自己想象得進步要快。天道酬勤,總有一天你會得償所願。”

何畏抿唇想笑,鼻尖卻忽然湧起一陣酸意,外面雨聲漸小,柴原低頭看表,“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柴原自然地摟住他的胳膊,何畏低低問了幾句,柴原替聽到了卻沒作答,何畏有點不安地擡起頭看他。

“對,只要我出道,許耀就必須到醫院看望她。他……”柴原沒說下去,語調變作一聲嘆息。

“沒關系,我只是随口一問。”

“你應該能猜到,我也不介意你知道。許耀不是我的親生弟弟,我媽帶着我改嫁,許耀是我繼父的孩子。他們結婚的第二年,我繼父過世了。”

何畏靜靜聽着,柴原語氣很平靜,“許耀那時候還小,繼父走後他覺得自己孤苦無依,覺得我媽對他是綿裏藏針,對我是關懷備至。他恨我們兩個,從小恨到大。”

“……阿姨很不容易吧。”

“我媽……”柴原頓了頓,“許耀喜歡舞蹈,我媽兼職賺錢讓他參加培訓班,給他錢去報名比賽,不論他想要什麽,都是百依百順。稍微大一點後就是我照顧他,他從來 不聽話,還總頂嘴,我媽為他操碎了心。”

“你當時也學藝嗎?”

“沒有,繼父走後家裏很困難。”柴原看向別處,“我想參加書法班,家裏差不多所有的錢都拿去給許耀培訓了。我媽這麽多年只圍着他一個人轉,他不知道,也不領情。”

何畏環住他的胳膊,柴原稍稍把語氣放輕松,“那是以前的事,現在我只希望快點出道,讓許耀心甘情願地去看她。之前和他鬧矛盾,我現在有點後悔。這麽多年都忍過來了,不應該再怄氣。我媽說得對,我是他哥,不論如何都要讓……”

何畏把傘遞過來,柴原下意識接過,何畏伸出手緊緊抱住柴原。

“委屈你了。”

“……”

柴原沉默地舉着傘,任由何畏抱着,在別人的注視下站得筆直,只是呼吸亂了。

雨傘下有行人側目,柴原擡起一只手擦了擦臉,何畏溫暖的身體和他緊貼,腦袋和臉頰熱烘烘地貼在頸窩,烘得柴原心軟。

何畏貼着他的胸膛,帶着鼻音悶聲悶氣,“要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柴原不說話只是站着,握傘柄的手攥得很緊,他半晌才開口。

“現在這樣,我已經不敢奢求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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