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感冒鬼07

從下向上望去,木門就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手電筒的燈光打上去完全看不清裏面到底有些什麽,只能隐隐看到一個房頂橫梁的輪廓和那些彌漫在空氣中的紛揚的灰塵。

嗚嗚咽咽的呻·吟聲混合着腐朽的空氣,營造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如果這是一場鬼屋探險,那最開始的氣氛渲染無疑是已經做到完美。

蘇辭北看了看滿臉寫滿興奮,明顯是準備他一松手就往上竄的圓圓,他無奈地嘆息一聲,伸手扯了扯軟木梯嘗試性向上攀爬。

閣樓裏的密封性似乎不太出衆,僅僅只是探上來半個腦袋,他就能感覺到一股森冷的氣流打着旋地拂過,把他的頭發吹起了一縷。

空氣裏隐隐帶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蘇辭北緩緩向上攀爬,這木梯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使用過了,略一用力就能聽到刺耳的吱嘎聲,灰塵結成小塊撲梭梭地往下掉。

在木梯正上方,木門的邊緣處有一道淺淺的拖痕。這大概就是昨晚地面上突然戛然而止的那拖痕的後續了,順着那道痕跡,蘇辭北擡頭望去,狹窄的角落裏隐隐可以看到一個蜷縮起來的人影。

閣樓裏光線太暗,打着手電筒也看不清他那邊是什麽情況,蘇辭北幹脆扶着木梯,雙手一撐整個人爬進了閣樓裏,砰地濺起一地灰塵。

“咳咳……”

蘇辭北眯着眼睛咳嗽起來,他覺得在他成功回去吃到夜宵之前,很有可能已經吞了幾斤灰塵下肚了。出診遇到這種地方,真是對醫生毫不友善。

“喂,哥們,還活着沒?活着就吱一聲啊。”

那頭的呻·吟聲停了下來,蜷縮着的人似乎正驚疑不定地判斷他到底是誰。蘇辭北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拿着手機在自己的臉上晃了一圈。

“你是不是受傷了,我是醫生,如果你有錢的話,我能給你包紮治療一下。”

躺在地上的人:“……”

醫生不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嗎?為什麽你這個時候滿腦子還是錢?

蘇辭北對于這種疑問嗤之以鼻,他要不是為了錢,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大晚上的在厲鬼堆裏轉悠,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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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還沒來得及對上話,蘇辭北就聽見他背後傳來了梆地一聲,金屬碰撞聲,把他給吓了一跳。

轉頭看去,圓圓那小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自顧自地爬了上來,他拿了個帶子把刀給背在背上,剛剛的聲音正是因為刀子太長在爬上來的過程中不小心磕到了門板。

“醫生哥哥,”圓圓不好意思地喚了一聲,小臉紅撲撲地拽着刀柄往上拉。下一秒,當他看見躺在角落的那個人,臉色瞬間從羞澀轉變為殺氣四射,半點緩沖都沒有,看得蘇辭北一愣。

“魏校,”他喊着一個人的名字,捏着刀柄往前走。刀刃太長,尖口在地上摩擦出一道道細小的火星。

圓圓的動作極快,明明個頭連成年人腿高都沒有,但移動的時候卻像是一頭悍勇的小豹子,眨眼間就撲了出去。

“嗤——”

鮮血四濺。

“啊!!!”

慘叫聲響起。

蘇辭北下意識伸手一拉一扯,圓圓落下的第二刀被他給攔下了,銳利的刀鋒緊貼在那人的額頭上,上面沾染的血水這才彙聚起來,慢慢地——滴答一聲落下,在那人的臉面上留下濕潤的一個印子。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那人倒在血泊裏似乎徹底失去了動靜。

蘇辭北的手捏在圓圓的胳膊上,他能感覺到他那條幼小的胳膊裏鼓起來的肱二頭肌,硬邦邦的,仔細摸似乎還有青筋暴起。

理智告訴他這是用鬼力強化力量時會出現的狀态,但實際上,出于一個至今沒能練出八塊腹肌的成年男子,在那一瞬間他竟然有些羨慕……

肌肉猛男啊。

多麽遙遠的代名詞。

作為一個沉迷煉藥看病和種藥材的家裏蹲醫生,腹肌這種東西離他已經很遠了。自從發現人間有外賣這種方便快捷又不昂貴的吃飯方式後,他的肚子上甚至還出現了一小塊軟乎乎的肚子肉……

嘤。

“醫生哥哥,你要攔着我嗎?”

圓圓一字一頓地詢問道,他身上的溫度詭異地開始上升,那張圓乎乎還帶着點嬰兒肥的臉蛋詭異地開始逐漸幹癟,慢慢變得焦黑,蘇辭北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股被烤焦的味道。

像是觸電一樣,蘇辭北一下子就松開了手。

圓圓看他一眼,手中長刀又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這一次正對着那人的頸部,如果這一刀落實,那必定是人頭落地,屍首分離,估計還要加上一個血花四濺,将這個閣樓染成一抹鮮豔的紅。

“铛——”

西瓜刀和一根熟悉的木杆撞在一起,木屑橫飛。

圓圓冰冷的眼神又轉了過來,蘇辭北捏着木杆,神情肅穆。

“雖然未成年人殺人并不會被直接判處死刑,但情節這麽嚴重的,還是被判上很長一段時間的有期徒刑,最麻煩的是,圍觀的人什麽都不做也會被問責。”

“我不是很想去局子裏轉一圈,所以這第二刀你就別往下剁了吧?”

圓圓咯咯咯地笑出聲音,孩童清脆的聲音在這種情況下,被蒙上了一種詭異又可怖的感覺。

“醫生哥哥,你真的是好有趣啊。”

“明明知道我不是人,為什麽又要用人間的法律來試圖束縛我呢?僞裝成人類的樣子,只是因為我們更懷念當時的那種感覺,并不是代表着我們就遺忘了死亡時的痛苦。”

“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一遍又一遍經歷死亡前的痛苦。我們在這裏掙紮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把兇手抓回來,你又憑什麽來阻止我的複仇呢?”

之前那落實的一刀在他臉上濺到了些許血跡,圓圓用手指沾染了一些鮮紅的液體,送到唇邊緩緩舔舐。

“放心吧,他沒有那麽容易就能死去的。我帶你來之前就說過,我們只是來發洩一下,不是嗎?”

我們?

蘇辭北呼吸一亂,他這才把圓圓之前招呼他的那句話中的我們和自己徹底分開。他自己肯定是沒有要對那人下手的意思,所以他嘴裏的那個我們,是指他和誰?

閣樓中一片寂靜,之前忽略掉的那些場景再次從腦海中被翻湧而出。為什麽黃毛和李越談話的時候,好像根本沒看見過他一樣,對他視而不見;為什麽從早上他給孩子看完病之後,沒有一個人過來招呼他去吃飯;為什麽今天他給那些孩子量體溫的時候他們表現地那麽開心。

他現在身處于一個幻境中,裏面的時間和故事進程都是按照火災前的小葵花孤兒院來進行的,那麽在當時的時候,孤兒院裏有錢去請來一個願意半夜上門看病的醫生嗎?

答案是:基本不可能。

很有可能,在當時的時間段裏,他們根本就沒能請來一個願意出診的醫生。所以,醫生這個人是空缺且不存在的,只是他的出現暫時填補了這個位置。

那些鬼魂們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蘇辭北把手插進了褲袋裏,緩緩轉過身。

手電筒的燈光随着他的動作跟着一起轉了個圈,照射在他身後的位置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那裏,他捧着頭,穿着不合身的T恤,腳底還有一圈潮濕的水漬。

“……林浩宇?”

蘇辭北眨巴了一下眼睛,喚出了他的名字。

林浩宇沖他露出個笑容,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就在這是,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嘩聲。他的臉色一變,把頭往閣樓下一扔,手腳靈活地沿着木梯爬了下去。圓圓緊随其後,他把那把沾了血的長刀往背後一插,完全不知道疼痛地紮在自己身體裏,然後帶着就往下爬。

蘇辭北懵了一下,下意識地拉過木梯準備跟着下去,但卻被圓圓給阻止了。

“醫生哥哥,我們都挺喜歡你的。”

蘇辭北:?

“以前的我們,也嘗試去找過其他醫生,但不管是活着還是死後,都沒有一個醫生,願意和我們回來。你雖然說診金很貴,但也只是意思意思收了一部分,你對人很溫柔,靠着睡覺的時候也很溫暖。”

“大家都挺喜歡你的。”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所以,我們不希望你死掉。你就在這裏待一會兒吧,如果輪回結束,你很快就能出去,如果我們失敗了……”

“那麽,也會有人把你給送出去的。”

“拜拜啦。”

“砰——”

木門被狠狠拉上,随即傳來咔擦一聲,伸手再次嘗試拉拽開門的時候,就發現木門已經被鎖上了。

蘇辭北沉默地抹了把臉,有些哭笑不得。他還以為他馬上就會迎來一場硬仗,也許得和那把長長的西瓜刀過幾個來回才行,結果一轉頭的功夫就被鎖在了這裏,還是以為了你好的原因。

“……小兔崽子,看不起誰呢。”

蘇辭北嘟囔一聲,伸手把地上的那個人給掀了起來。

“喂,還有口氣沒?有氣就起來把銀行密碼或者當年發生的事情交代一下,別裝死,真死了我還是能審你的。”

腰腹部被開了個大洞,滿臉血污的男人略微動了動手指,在蘇辭北期待的眼神裏,發出了輕飄飄的一聲氣音:

“吱。”

蘇辭北沉默片刻,把他放回到地面上,轉身裝作無事發生地準備離開。

見他這樣,癱在地上的那男子終于急了。

“我……我知道當年的事情,我是最直接的證人,你不能讓我出事。”

蘇辭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是證人關我什麽事?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可憐醫生,被卷到這裏來看個病而已。你沒聽見他們說,不管怎麽樣我都能出去嗎?”

男人終于慫了,他捂着自己的傷口虛弱地詢問:“那你想怎麽樣?”

蘇辭北非常誠實:“我不會讓錢出事。”

男人:“……”

他臉上浮現一絲肉痛,但想想自己的命,還是覺得命比較值錢點。

“我兜裏有兩張銀行卡,加起來一共二十萬,你治不治?”

“治啊,當然治!”

二十萬啊,沒想到這還是個富的!

蘇辭北喜出望外,一口應下,他效率飛快地整理出來一塊比較幹淨寬敞的地方,伸手一擡就把男人給擡了過去。

他身上的傷口不少,除了圓圓剛剛砍出來的那道大口子之外,還有一堆細小的,像是拿什麽比較鈍的刀刃特意切割出來的小口子,還在慢慢地往外滲血。除此之外,就是在他胸口心髒處,有一個皮翻肉綻的口子。

他身上需要盡快處理的傷口,就是腹部和心口處的傷口。和感冒一樣,都是屬于用西醫的方法能更快治好的傷病。

蘇辭北下意識地伸手一摸腰側,準備去拿吃飯的工具,但不料摸過去的地方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醫藥箱還放在樓下房間裏,他沒有帶上來。

男人閉着眼睛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想象中的劇痛,反而是傷口血液不斷流失的感覺非常明顯,他不由睜開眼睛啞聲詢問道:

“醫生,我還有救嗎?”

蘇辭北:“……”

他從褲兜裏掏出僅剩的兩個創口貼,溫柔地貼在傷口邊上。

“我會盡力的,你就放心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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