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你演，我修

白斂是被經紀人叫回來的，像他們這些底層的簽約藝人，沒事不需要回公司，所以可能一周都看不見經紀人一次。

他的經紀人是個中年女性，留着很短的頭發，正在對屋裏的一個年輕孩子說着什麽，白斂敲門的時候她掃了他一眼，讓他進來。

“你先出去吧。”她把年輕孩子叫走，然後看向白斂，說，“叫你過來就一個事，我聽說《神說》劇組想簽你當男主角，有這事嗎？”

白斂搖頭。

經紀人滿懷希望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蹙眉：“那上次輝總過去的時候，你怎麽在那裏呢？你是不是自己去求資源了？這種事麻煩你下次先告訴我一聲，輝總問我的時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尴尬，而且你做這種事傳出去也不好聽，你是個男人啊，要是女人去找周總我能理解，你過去幹什麽？說不好聽一點，你真以為有些事睡一覺就能定下來嗎？人家那是男主角，不是男五男六，人家拍戲也要賺錢的，你值多少錢？”

白斂的臉漲紅，“李姐，你這話說的是不是太難聽了，我做過什麽不要臉的事，你親眼看見了，還是親耳聽見了！”

“你那心思誰看不出來？我在這一行幹了多久，敢做不承認，注定沒出息！”

白斂被氣笑，沉沉說道：“是啊，不夠圓滑，不妥協規則，不阿谀奉承，不孝敬你們，确實沒出息。”

最後一句話，終于還是沒忍住，掀開了這層“遮羞布”。

白斂不是個擅長應酬的人，也沒辦法舔着臉圍着這位經紀人轉，當然他因為确實沒錢，也沒辦法孝敬經紀人，所以他的發展的一直不好。

他不懂事，他嘴不甜，他太木讷，所以他沒價值。

你踩一腳，我踩一腳，就那麽把他踩在公司的最底層，心安理得的無視他。

白斂和經紀人吵起來，迅速就傳遍了公司，米元旦看見微信上的消息，拉着輝總往外走，說：“輝哥，白斂和李姐吵起來了。”

輝總問他因為什麽事。

米元旦卻說：“李姐這人面皮薄，有些規矩她看得透卻從不做，也不讓名下的藝人做，白斂踩了李姐的線，說兩句就怒了，吃相那麽難看，還不讓提醒一下怎麽的。”

所以等着輝總過去的時候，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說：“白斂，你和經紀人吵架這事是你的不對，不管怎麽說你要服從經紀人的安排，合同上寫的明明白白，你要是不滿意，盡管離開就好，沒人攔着你。”

經紀人吸着鼻子，紅着眼眶往窗外看，那委屈的樣兒啊，“這人我沒辦法帶了，他不走我走。”

白斂氣急了只能笑，笑着笑着眼尾都紅了，“好，我解約，多少錢，說！”

9.1萬。

白斂得到通知的時候，知道自己現在解約不過才九萬，一邊松了一口氣，一邊卻連連苦笑。他算上自己的一萬三存款，算上支付寶貸款，再算上信用卡，他卻連九萬都湊不出來。

只能打電話借錢，他朋友裏也有發展不錯的藝人，但因為關系确實一般，再加上一聽是違約金，就紛紛找借口拒絕。白斂焦頭爛額，差點忘記了周堯的約會。

等想起，天已經黑盡。

白斂放下手機出了門，路過蛋糕店買了一個蛋糕充饑，當他在街邊啃着冷面包，往地鐵站走去的時候，這大都市繁華璀璨的一幕已經和他毫無關系，他穿着幹淨整潔的衣服，留着當下最是流行的發型，然後當一個乞丐，到處乞讨。

從南門坐地鐵到了北門的二環，地鐵在黑暗裏行駛，白斂拿出手機習慣性地想要打開小說來看，卻突然想起自己正要去殷商大大的家裏。

驟然間，一股熱氣在臉上升騰，瑩白色的光照在白斂的臉上，那緋紅從額頭一直蔓延到了衣領深處。

熱。

臊得慌。

白斂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用手在臉上扇風，一擡頭就看見坐在對面的兩個女孩兒正舉着手機，鏡頭對準了他。

白斂更臊了。

滿腦袋的彈幕循環，【今天晚上我要去殷商大大家裏】【周總說他喜歡我】【孤男寡男單獨相處】【不！就算是男神也不能讓我彎曲！就算是資本也不能掰斷我！】【不過殷商大大的小說真好看啊呵呵……】

停不下來！

白斂頹然地放下手，任由自己頂了個番茄臉，自暴自棄地打開手機微博，一看。

哎呀！殷商大大發微博了！

【點贊！】

【什麽時候才會紅：啊啊啊啊！好期待啊！給大大撒花，新劇一定大火大爆！永遠支持大大！】

【發送】的按鈕按下去，白斂抿着嘴角近乎兇狠地想着，只要給我機會扮演蕭子期，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但這樣的念頭，在他來到臨近城市中心的大樓前時，所有飛揚的思緒又沉澱了下來。

香槟色的大樓上挂滿了綠色的植被植物，被繁華的街區拱衛的小區，宛若深海裏的一顆珍珠，處處透露出它的價值不菲。

就連站在門口的保安穿在身上的制服好像都是牌子貨。

這裏無處不彰顯出富貴和距離感。

他喜歡“殷商”，卻很怕“周總”。

縱然從文字裏就可以看出殷商大大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但在想象的畫面裏，那個人或許不帥，但一定是斯文的，有着濃濃的書卷氣，站在窗戶邊上捧書閱讀，陽光落在他亞麻色的頭發上，靠近了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墨香。

門衛聯系上了住戶，然後一路跟着白斂上了樓，周堯打開門出現在白斂的眼前，狹長的眼睛漆黑犀利，發色黑的好似能夠吞沒光線，而且個頭極高，一米八的白斂看他的時候，還需要微微擡頭。

陰影籠罩過來，他聞到的不是墨香，而是一種濃厚的屬于男性的血氣，甚至有種鐵鏽般的腥。

像血。

男人鼻梁上也架着眼鏡，無框的鏡片很薄，不但沒有消減了那份迫人的氣勢，反而更添一抹銳利。

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不滿地說道：“怎麽這麽晚才過來？”

不能說解約的事，也不能說自己忘了，白斂說：“堵車。”

說完，自己都懊惱，什麽爛借口！

周堯意味深長地看他，說：“進來吧。”

他讓白斂坐下，又接了一杯水給他，然後就單人沙發上看他，從頭發到眉眼再到肩膀腰胯，周堯的目光像尺子，寸寸丈量。

再次見面，周堯再次确認，眼前的人确實是他心目中的“蕭子期”，聯想他試鏡時候的神态舉止，就連發出的聲音，都與他心裏的那個人契合。

男主角選誰已經毫無疑問，非白斂不可。

想到這裏，周堯忍不住交換了一次交疊的腿，迫不及待的想要開始他已經停滞了半天的工作。

白斂察覺到了周堯的焦慮，他猶豫了一下，最後一咬牙，說道：“周總說這是工作，不知道薪酬多少。”

周堯并沒有遲疑，說：“這要看你時間，若只是按天結算，我一天給你五百，但若是從頭到尾，我能随叫随到，價錢你開。”

白斂眼睛一亮，急切說道：“兩，兩萬……可以嗎？”

“兩萬？這就夠了？”

白斂不懂，但見周堯一副自己明顯價錢開低的模樣思索，腦洞已經飛出天際……兩萬不夠嗎？對個臺詞撐死了一個月，就算天天來對，這個價錢也不算低了，難道是自己想岔了，這個對臺詞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對臺詞，還有什麽其他的深意？

白斂想的太多，也想的太複雜了，根本沒想過周堯所謂的“從頭到尾”代表了什麽，簡單來說，就是我覺得不對，你就得過來幫我對臺詞，随傳随到代表了大爺他半夜卡文了也要把人拎過來對臺詞。

就是這麽簡單。

對于一位拿着“重生複仇”劇本的事業狂而言，搞事業賺大錢不爽嗎？談戀愛是什麽鬼？很耽誤時間的好不好！

兩人就這麽岔得十萬八千裏的只想着自己。

最後，周堯說：“五萬吧，是我的良心價，不過你也要承諾，必須随傳随到。”

白斂一聽見這個價格，拒絕的勇氣瞬間消失殆盡。五萬啊，加上他的存款和借呗的錢，他就可以獨立支付違約金，而不需要欠任何人的錢了。

“可以嗎？”

“只是……對劇本？”白斂遲疑着，最後确認。

“當然，不過你要随傳随到。”周堯強調，重點只有“随傳随到”。

“我想想……”白斂卻覺得這筆錢來的太輕松，每一塊錢都是深意。

周堯不耐煩了，面無表情的拿起手機，噼裏啪啦的一同敲，十秒鐘後，白斂收到了轉賬提醒。

然後他站起身來，一邊往書房走，一邊說道：“休息好了沒有？跟我進屋了。”

白斂：“……”

好想把錢退回去啊！說幾句話就值五萬了？美得你冒泡！但白斂實在是太需要這些錢了，所以揣着十分的小心，跟着周堯進了房間。

呦呵！

這真是書房啊！

占據了兩面牆的書櫃裏擺着的都是整整齊齊的書，書桌上的電腦還開着，一杯喝過的茶杯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在柔軟舒适的老板椅後面是一處鋪着榻榻米的飄窗，窗戶緊閉，可以看見萬家燈火，位于鬧市中的一處清淨地。

周堯坐在沙發椅上看他，說：“你看看怎麽方便，是站着還是坐着，我給你發一份劇本的電子文檔，沒有塗色的部分都是你需要念的。我的注意力集中時間是一個半小時，中途大概要休息十五分鐘左右，你要盡快調整自己的習慣，我希望我花掉的錢能夠物有所值。”

白斂收斂思緒，點頭。

“好了，找到第二十七場，頁數是59頁，從第一段開始吧。”

“這裏……已經得到力量了嗎？”

“對，所以語氣應該是欣喜若狂。”

白斂将手中一段反反複複地看了很久，最後擡頭說道：“周總，這裏我覺得不需要太多話，您看我的表情……”說話間，白斂眼神漸漸沉寂，看似冰冷的眼底卻又有着翻湧的有如熔漿般的熱量，用着一種恨極了，戰栗着，卻又隐忍的語氣說着，“是時候，回去了。”

周堯揚眉。

白斂調整了表情，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說您的作品有問題，但就是因為您是原著作者，所以您習慣于通過對話去塑造角色推動劇情，可事實上，在我看來，有些部分不需要說，只要演就好了。”

周堯緩緩點頭，繼而嘴角牽出一個笑容。

他深深地看着白斂說：“是的，你演，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