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野豬┃真·被豬拱了

來人眨眼間已沖到眼前,傅深等人紛紛屏息戒備,同時心中暗道僥幸,幸虧那女子先走一步,否則兩方正好撞上,那可就說不清了。

山道狹窄,飛龍衛不得不止步。傅深打定主意要多拖他們一陣子,公子哥們都沒讓路,有人出聲問:“來者何人?”

一騎白馬越衆而出,馬上人彬彬有禮地颔首道:“飛龍衛奉旨緝拿朝廷欽犯。不知各位在山上時,可曾見到什麽可疑人物?”

勳貴子弟們個個眼睛長在腦袋頂上,拿鼻孔看他,有人戲谑道:“喲,好大的陣仗。是什麽重犯要犯逃了,竟能勞動飛龍衛出手。”

那人也不惱,軟中帶硬地答道:“不敢當公子謬贊,奉命行事而已。”

問話的公子哥噎了一下,臉色便不好看。傅深怕雙方掐起來,馬上出聲圓場道:“我等只是偶然游玩至此,不曾見過大人所說的欽犯。”

那人看了他一眼,原本漠然冷淡的眼角眉梢居然挂上了幾分笑意,欣然道:“原來是傅公子,久違了。”

就說這人看着眼熟!傅深盯着他猛瞧,終于想起來,這不就是那天在街上扔了他一支并蒂蓮的那個禁軍麽?

易思明說的沒錯,他竟然真的是個飛龍衛。

“嚴……大人,”傅深心情複雜,“久仰。”

一衆纨绔都都盯着他們倆,莫名其妙者大有人在,不知道傅深何時竟然與飛龍衛有了交集。

嚴宵寒緩緩掃視諸人,那輕飄飄的目光如有實質,壓的這群心虛的公子哥們後背冷汗直冒。他倏而一笑:“潛逃者事涉謀逆大案,京城內外各要道皆有衛兵盤查,懸賞通緝。敢窩藏、包庇欽犯者,視同謀逆。

“飛龍衛一路追蹤至桓仁縣,卻被她逃了。此地山高林深,尋人不便,倘若各位能助在下一臂之力,抓獲要犯,來日嚴某必報知朝廷,為諸位請功。”

傅深第一次幹窩藏逃犯這種事,總覺得嚴宵寒話中有話,不懷好意。不由得暗暗思忖:“他是不是已經看出來了?”

他說完,山林中一片沉寂,無人應答。片刻後,不知誰冷笑了一聲,不無嘲弄地道:“太監崽子,還真拿自己當個人了。”

聲音不大,但因為此時格外安靜,所有人都聽見了。

嚴宵寒面色陡轉陰沉。擡手按上身側刀柄,仿佛随時預備着拔刀。

他這個人很怪,愈是怒極,愈發輕聲細語,好像生怕吓着誰似的:“我到是誰,原來是謝二公子,久仰。”

被點名的慶義伯二子謝千帆梗着脖子不看他。

嚴宵寒道:“嚴某今日一見二公子,果然是少年英才,初生牛犢不怕虎,與令兄倒是真不怎麽像。”

謝千帆額上綻起條條青筋。

嚴宵寒繼續慢慢悠悠地道:“聽說令兄前年調任皇城兵馬司中郎将,前途無量,慶義伯虎父無犬子,後繼有人,想必再無遺憾了。”

謝千帆的表情霎時由白轉紅再泛青,就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慶義伯長子謝百樓并非嫡出,然而相當争氣,正經嫡出的二子謝千帆卻是個纨绔草包。非但如此,謝二親娘還十分不得慶義伯喜愛,慶義伯向着長子多于二子,多次揚言要将爵位傳給長子。謝百樓處處壓過謝千帆一頭,謝二幾乎與他成了仇人,親朋好友都不敢當着他面提“謝百樓”三個字。

如今這事被嚴宵寒當衆捅出,無異于穩準狠地戳中了他最不願意提起的傷疤。

謝二當場就紅了眼,氣急敗壞之下,竟然不打招呼就動手,抄起獵弓朝嚴宵寒射去一箭!

衆人嘩然!

嚴宵寒霍然拔刀,輕松蕩開箭矢,飛身縱至謝千帆面前,雪亮刀光如銀河瀉地,直劈而下!

“謝二!”

傅深和易思明同時動身,一個沖過去阻攔謝千帆,一個撲上去擋住嚴宵寒。傅深手無寸鐵,情急之下抽出自己背後角弓,眼疾手快地架住了嚴宵寒泰山壓頂般的一擊。

傅深手腕劇痛,被那巨大力道震的不住顫抖,怒吼道:“你瘋了?他說錯了話,跟你賠罪道歉便是,何必下如此殺手!”

嚴宵寒殺意不減,冷哼道:“口無遮攔,膽大包天。惹了不該惹的人,就別嫌自己死的冤!”

傅深勉力與嚴宵寒抗衡,氣力源源不斷地相撞。然而木質弓再堅硬也擋不住飛龍衛吹毛斷發的刀,片刻後只聽“喀拉”一聲,傅深手中的長弓赫然斷為兩截。

他眼中閃過一抹痛惜之色。這把弓是傅廷信送他的生辰賀禮,跟了傅深好幾年,沒想到今天斷在嚴宵寒手下。只是此時他顧不得許多,雙手握住弓弦,在嚴宵寒刀上一絞一扯,硬生生将刀尖別了個方向。

飛龍衛虎視眈眈,早在嚴宵寒出手時就一哄而上制住謝二,以易思明為首的勳貴子弟們也不是吃素的,所有人都亮了兵器。雙方眼看就要混戰起來,那邊兩人已打出了數丈遠,傅深被嚴宵寒密不透風的刀光逼的左支右绌,氣急敗壞地吼了一聲“刀!”易思明立刻将腰刀擲出,傅深疾跑數步,扭身在樹上用力一蹬,身輕如燕地躍至半空,伸手勾住刀柄,正面格開一擊。

傅深的劣勢瞬間扭轉,刀影疾風驟雨般地朝嚴宵寒攻去!

嚴宵寒被他逼的後退數步,居然還有閑心贊嘆:“漂亮,不愧是傅家人。”

從他用弓弦絞住刀鋒的那一刻起,嚴宵寒就收起了輕視之心,他能成為段玲珑的義子,站上如今的位置,靠的不僅僅是心機和手腕,還有一身力壓北衙禁軍的好功夫。剛才如果上來的是謝二那草包,恐怕沒等近身就被格殺了,而傅深能在他手下走十幾招不露敗相,對于這個年紀來說,就很難得了。

傅深此時也在暗暗心驚,他能感覺出來嚴宵寒的第一擊是真的沒留手,慶義伯的兒子他說殺就殺。飛龍衛嚣張跋扈,橫行朝野,他今天才知道這話不是說着玩的。

如果不能出奇制勝,謝二今天恐怕就要折在這裏了。

生死關頭,傅深的腦子從來沒轉的這麽清晰迅速,念頭如火花般在他腦海中閃現,被他迅速地抓住,做出決策——

這也正是他日後性格初露的一個端倪——臨危不亂,冷靜缜密,善于絕地求生。

兩柄刀叮叮當當地對撞,聲如密雨,疾如飓風,刀光幾乎晃成兩條白練。傅深手腕力量不行,終究逐漸落了下風,兩人再一次揮刀相向時,嚴宵寒竟然直接将他手中刀擊飛出去,餘勢未消,刀尖挾着勁風直逼傅深咽喉,眼看就要将他戳個對穿。

然而不行。

嚴宵寒可以毫不猶豫地弄死一個謝二,但要弄死傅深,他還得再掂量掂量。

刀鋒嗡鳴,在半空強行改道,使刀的人對這殺器的控制臻于極致,手腕反轉,刀背離傅深的脖頸只差分毫,擦着頸動脈險險掠過。

同一時刻,傅深突然暴起!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傅深料定嚴宵寒不會對他下死手,在他刀鋒改向的同時,傅深幾乎是貼着刀背竄了出去,瞬間近身,一柄小巧的獵刀無聲無息地貼上了嚴宵寒的喉結。

電光火石,兔起鹘落,眨眼之間,情勢已陡然反轉。

“嚴大人,對不住了,”傅深在他耳邊喘着粗氣,要挾道,“我不想為難你,叫你的人放開謝二,退後,馬上下山。”

他的手勁掌握的剛好,既能讓嚴宵寒說不出話,又不至于把他活活憋死。想也知道這一套手段是誰教的。嚴宵寒是個識時務的俊傑,受制于人,立刻冷靜地打了個手勢,示意手下放下刀劍。

“你自己的刀也扔了。”

嚴宵寒松手,傅深一腳将刀踢飛。

謝千帆跋扈慣了,今天終于碰上硬茬,駭得臉色發白,剛才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現在被飛龍衛放開,夾着尾巴戰戰兢兢地回到易思明身後,忽然聽傅深道:“謝二。”

“啊?”

傅深道:“你出言挑釁在先,射箭傷人在後,過來給嚴大人賠個不是。”

所有人皆是一愣。

謝千帆終于從巨大的刺激中回過神來,氣得攥緊雙拳,漲紅了臉,狂吼狂叫:“我不!他算什麽東西!朝廷走狗!我憑什麽要給他道歉!”

易思明忙按住謝千帆,息事寧人道:“傅深……”

“你道不道歉?”傅深沉下臉,冷冷地道:“你要是再撒潑,我現在就把他放了,你可以試試。”

謝二:“……”

被他勒着脖子、還被他用來吓唬人的嚴宵寒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謝千帆死死瞪着他,眼眶越來越紅,最後竟然哇地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我不我不!你們都向着他!我在你們眼裏就什麽都不是嗎?!”

所有人:“……”

嚴宵寒聽見傅深在他身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就是個小孩子,被慣壞了,真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傅深低聲道,“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挾持你也是無奈之舉,對不住了。”

真是個心軟的人。

他說話的聲音裏還有幾分跳脫的稚氣,可口吻和身手俨然是成人般的沉穩。呼吸平複後的氣息很輕,拂過耳畔時帶着令人心猿意馬的微癢。

嚴宵寒默默地心想,你也還是個孩子——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密林突然沖出數道黑影,趁衆人猝不及防時徑直撞入飛龍衛,剎那間将一個人撲倒!

“什麽東西!”

驚呼聲令傅深分了心,趁着他走神的瞬間,嚴宵寒出手如電,擡手扣住傅深手腕,一扯一擰,随着“喀拉”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頭響,他卸掉了傅深的一條手臂。

傅深反應也極快,轉身一腳将他踹出數步,自己借力滾向一邊,将手臂接上,疼得冷汗直冒。然而他顧不上再找嚴宵寒報仇,因為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已經成了不容忽視的威脅,不止是飛龍衛,連他們這邊的人也被撲了好幾個。

連易思明都開始破口大罵:“我操你……這他媽都是哪來的!傅深!你不是說這山上沒有野豬嗎!”

傅深怒吼:“我好幾年沒來過了,我怎麽知道!上樹,趕緊上樹!”

寶岩山上曾有段時間野豬泛濫,糟蹋山下的農田莊稼,當地莊戶實在無可奈何,只好進京求主人家出手。于是傅深他爹和他二叔三叔帶着一隊北燕軍來幽蘭山莊住了半個月,掀了十幾個野豬窩,從此寶岩山再也沒受過野豬侵擾。

直到近年來山裏才再次出現野豬的身影,但僅有幾只,莊戶們沒當回事。誰也沒想到林中竟還藏着這麽多野豬,而且極其仇人,見人就咬,把一衆訓練有素的飛龍衛和毫無防備的勳貴子弟追的屁滾尿流。

衆人在傅深的吼叫中紛紛上樹,但飛龍衛沒有嚴宵寒的命令,都持刀在與野豬拼殺。傅深蹲在樹上歇了口氣,看着下面,于心不忍,正打算喊嚴宵寒一聲,讓他們別死要面子活受罪,話剛到嘴邊,瞥見嚴宵寒正在他藏身的這棵樹下,被兩只野豬正面圍攻,身後的草叢微微晃動。

傅深眼瞳驟縮,縱身一躍,與草叢撲出的野豬同時竄出,斷喝道:“小心!”

嚴宵寒被他直接從樹上按倒,兩人抱着就地滾了好遠。嚴宵寒後腰衣服被野豬鋒利的獠牙刺破,背上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流了傅深滿手。剛才要是沒有傅深,那一下撞實了,恐怕現在他身上就要多出兩個透明的洞來。

“多謝……”

傅深只聽他說了這麽一句,随即肩上傳來一股大力,嚴宵寒竟然将他甩出去了!

沒等他驚愕的表情定格,一道旋風似的黑影從他身後橫沖直撞過來,傅深眼睜睜地看着粗長的獠牙沒入嚴宵寒腰腹——

“還不快跑!”

嚴宵寒的吼聲在他耳邊炸響,自己卻來不及起身,被野豬頂着在地上拖行。萬幸飛龍衛官服所用的腰帶是銅獸首扣的寬牛皮帶,竟替他擋住了野豬重逾千鈞的一擊。

獠牙卡在銅獸頭上,掙脫不開。野豬發狂似的拖着嚴宵寒一氣亂撞,傅深在原地怔了一瞬,随即拔腿追上,等跑到近前,簡直要瘋了,險些嘔出一口心頭血。

他仰天怒吼:“他娘的!你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嗎!”

密林深處,赫然是一大片亂石崎岖的斷崖。

那野豬八成是成精了,想把這個讨厭的人類拱下去摔死。

嚴宵寒也看見了身後的斷崖,情急之下伸手握住野豬的獠牙,想用力将它從銅質帶扣中拔出來,然而來不及了。眨眼間野豬已沖至崖邊,用力一甩。

山風呼嘯,懸空狀态下,一個男人的體重終于将野豬獠牙與銅扣強行拽開,嚴宵寒身體急速下墜,他心知自己這回恐怕真的要栽了。

眼前一黑,下落之勢驟然停止。

傅深半身探出懸崖,一手抓着他的衣服,咬牙道:“抓住我的手……”

嚴宵寒那張仿佛總是蒙着一層面具的臉上,終于出現了真真切切的驚愕神色。

“你……”他嘴唇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細小的聲音落在山風裏,幾乎聽不到。

下一刻,他雙眼驀然睜大:“身後!它還沒走!”

傅深背上傳來一陣劇痛,身體不可自抑地朝面前栽倒,即便如此,他手裏還死死地抓着嚴宵寒的衣服。

“傅深!”

他和嚴宵寒一起從斷崖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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