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花巷┃一個超可怕的修羅場!

“已經驗過屍了?仵作怎麽說?”

屍體停放在北獄的地窖中, 因天氣轉熱, 已拿冰鎮了起來。嚴宵寒不避污穢,親自動手驗看。那死去的金吾衛極消瘦, 臉無血色, 眼底青黑, 不像個日日操’練的禁衛,反倒像個夜夜笙歌、被掏空了身子的公子哥。

不知為何, 嚴宵寒總覺得他這副尊容有點眼熟。

“死因是什麽?”

魏虛舟站的遠遠的, 道:“脫陽急症——就是馬上風。當場就過去了,沒救回來。”

嚴宵寒翻開屍體的兩只手掌, 果然見掌中有紅圈, 掌心紅筋遍布, 圈口閉合,是典型的馬上風症狀。他将手掌放回去,問:“既然死因明确,還有什麽可查的?”

魏虛舟苦笑道:“大人, 您再仔細看看, 這人您真不認識?”

嚴宵寒煞有介事地端詳了片刻, 終于恍然大悟:“我就說這人眼熟,你看看他這個德行,像不像易思明?”

魏虛舟:“……不是。大人,此人名叫楊賀軒,他爹是唐州節度使楊勖,他是皇後娘娘的娘家侄子, 太子的表弟,大小也算是個皇親國戚。所以這個案子除了咱們飛龍衛,還有哪個衙門敢接?”

他一說太子,嚴宵寒就想起來了:“哦,楊家人。九門衛将軍楊思敬是不是他兄弟?”

魏虛舟道:“正是。”

嚴宵寒冷笑了一聲,沒再說什麽。魏虛舟卻被他笑得莫名背後一涼,總覺得他們大人的笑容中似有未竟之意。

先前太子獻策,曾向元泰帝舉薦楊思敬,欲令他同傅深成親,雖然此事最後被元泰帝駁回,但不妨礙嚴宵寒吃這一口陳年老醋。他對楊家人沒有半點好感,看在死者為大的份上,嚴宵寒沒說出“活該”兩個字,但指望他盡心盡力地去查案,想都別想。

再者,皇帝重視此案,不過是因為兩個金吾衛先後遇害,讓人擔心這是針對禁衛的一場陰謀。嚴宵寒知道穆伯修是被傅深處理了,跟楊賀軒的死毫無關聯。他也看出來了,這案子根本沒什麽蹊跷,只不過是礙着皇後與楊勖的面子,才不得不做出個重視的樣子。

“把證人口供拿來給我看,”嚴宵寒丢掉剛才用來墊手的帕子,轉身出去找水洗手,邊走邊道:“都散了吧。明天魏兄和姜述跟我去翠金閣走一趟,其他人該幹什麽幹什麽。一個案子,犯不着咱們大動幹戈。”

魏虛舟就服嚴宵寒這股凡事等閑視之的氣度,明明年紀不大,并非高門出身,除了皇上,卻從來不對任何人低頭。別說一個楊家,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魏虛舟就沒見他把誰放在眼裏過。

走到地窖門口時,嚴宵寒又想起什麽似地回頭叮囑了一句:“明天去翠金閣的事,嘴都嚴實點,不要說出去。”

魏虛舟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對欽察使大人的欽佩之情産生了些許微妙的動搖。

随後他想了想“那位”的豐功偉績,摸着良心自我安慰道:“懼內這種事,怎麽能叫怕呢?”

提起京城最繁華的兩個去處,一是“奇珍坊”,一是“銷金窟”。“奇珍坊”是指城東的東市。外地客商多聚集在此,各類奇珍異寶,海外方物,應有盡有;“銷金窟”則指城西一帶連片的青樓楚館,酒樓賭坊。嚴宵寒他們要去的翠金閣就開在城西杏花巷。

放眼京城,翠金閣也算是數得上的煙花勝地了,然而不幸遇上了命案,客人都嫌晦氣,紛紛另尋他處,因此門庭寥落,生意大不如前。

嚴宵寒三人便裝出行,不欲大肆宣揚,魏虛舟是此地常客,鸨母認得他的臉,一亮身份立刻痛快放行。嚴宵寒見狀,讓他留下詢問老’鸨和妓’女,自己則沿着朱紅木梯走上三樓,推開被貼了封條的兩扇門。

屋內擺設如舊,被保護的很好。他從袖裏拿出塊帕子墊手,逐一檢查桌面上的杯盤壺盞,又拉開妝臺的各個小抽屜,翻出其中私藏的各種助興藥物,随手扯了條手帕包起來,準備拿回去一一查驗。

妝臺旁有張小矮幾,擺着銅鎏金狻猊香爐,靠近還能聞到隐約殘香。嚴宵寒用紙包了一小包香灰,收好,又掀起低垂的紗簾。床上被褥淩亂,連一些床笫私物都露在外面。嚴宵寒看到床上還有沒來得及一并收走的布襪,心中忽然一動。

他蹲下’身,在床底和地板上找了一圈,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便起身下樓去。魏虛舟正聽鸨母和那妓’女琴貞聲淚俱下地哭訴:“……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楊公子雖消瘦,卻益發勇猛,幾次弄得書娴姐姐受不住,險些死過去。奴家也……”

她見嚴宵寒下樓,雙頰緋紅,忍不住以袖遮面,羞的說不下去了。

嚴宵寒絲毫未覺,問道:“你們在說什麽?你剛說楊賀軒‘勇猛’?他常用助興藥嗎?”

琴貞聲如蚊蚋:“楊公子他……他從前便流連杏花巷,耗虛了身子,因此在那、那事上只是尋常,需得服藥助興。只從去年開始,他不知從哪裏弄了個新方,竟變得威猛異常。奴家也常常勸他,不可用那些虎狼之藥,他卻說自己沒有用藥,讓奴家別瞎猜……”

“沒用藥?”魏虛舟咋舌,“都馬上風了還打腫臉充胖子,這楊公子夠要臉的。”

嚴宵寒若有所思地問:“那晚楊賀軒除了翠金閣,還去了哪裏?”

琴貞道:“奴家聽說他是先去了百莺樓,頭牌飛燕姑娘不在,他嫌伺候的人不可心,才又到翠金閣來。”

嚴宵寒把那包用手帕包住的春’藥和香灰抛給姜述:“回去找個太醫驗方,看有沒有毒。”他轉身向外走去:“魏兄跟我去百莺樓。”

百莺樓在另一條巷子裏,與冷清的翠金閣完全不同,剛走近就聽見莺啼燕語、絲竹管弦之音。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門口攬客,一見常客魏虛舟跟着個從未見過的俊美男人一道走來,還未穿官服,想當然地以為他們是來尋歡作樂,立刻拿出十二分的嬌媚讨好,柔若無骨地攀上來:“好俊俏的郎君,可願意賞光進來吃杯水酒?”

脂粉香撲面而來,嚴宵寒一聲呵斥壓在舌尖,堪堪要出口,背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令他頭皮發麻的聲音——

“喲,忙着吶?”

嚴宵寒悚然轉頭,那個讓他一天不見就朝思暮想的人坐在輪椅上,手裏拿着把未開的折扇,規律地敲打掌心,正平靜地望過來。

肖峋手扶刀柄,面無表情地站在傅深身後,沈遺策一臉生無可戀,或許已經在心裏開始默念往生咒了。嚴宵寒背後則是目瞪口呆的魏虛舟和一排坦胸露背的莺莺燕燕。兩撥人馬,就這麽浩浩蕩蕩、猝不及防地在青樓門口相遇了。

嚴宵寒張口結舌,險些脫口質問傅深你怎麽在這裏,随即驀然想起是自己昨天打發人去山莊,告訴傅深回京準備參加萬壽宴。

傅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滿臉都寫着:“你敢背着我出去嫖?”

嚴宵寒心中“忽悠”一下,強大的求生欲瞬間戰勝理智,他甚至顧不得下屬和外人在場,脫口道:“我冤!”

所有人:“……”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現世報吧。

傅深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頭頂湛湛青天,怎麽會冤枉你呢?”

兩人正說着話,仍有不知趣的青樓女子上前欲捉嚴宵寒衣袖,嬌笑道:“都站在這裏做什麽?各位爺裏面請呀。”

嚴大人平生功力恐怕都用在這一次躲閃上了,硬是在擠擠挨挨的人群裏避開了那姑娘伸來的手,然而還沒等他一口氣松到底,就聽傅深道:“咦,這姑娘不錯,很标致啊。”

嚴宵寒的臉剎那間綠了,不敢置信地瞪着傅深。

傅侯爺在民間素有佳名,可比嚴宵寒受歡迎多了。那姑娘也愛慕年少俊美的英雄,當年還在人群朝他扔過花。她一眼認出了傅深,當即扔下嚴宵寒,嬌啼一聲,楚楚可憐地撲了上來——

“不過呢,”傅深微笑着用折扇抵住她的胸口,“跟拙荊比起來,還是差了一些。”

神來之筆,峰回路轉。所有人齊刷刷地扭頭看向“拙荊”。

嚴宵寒:“……”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混賬什麽都知道,心裏明鏡似的,就是在故意消遣他,好給自己找樂子!

被消遣的嚴大人恨恨地磨着牙,腦海中排着隊跑過一百零八種把傅深這樣那樣的方法。

“誤會!都是一場誤會!”魏虛舟不愧是嚴宵寒倚重的左右手,這時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幹站着看熱鬧,忙亮出腰牌,喝道:“飛龍衛辦案,閑人退避!”

“飛龍衛”三字一出,嫖客妓’女頓時亂成一團,鸨母吓的大叫,衆人在大堂烏泱泱地跪了一地。

嚴宵寒忙跟傅深自證清白:“別生氣,我真的是來查案的!”

傅深哼笑一聲:“諒你也看不上這群庸脂俗粉。忙你的吧,我先回去了。”

他真是深谙“打一棒子給個甜棗”之道,兩句話就把嚴宵寒安撫住了。傅深消遣夠了,正待功成身退,嚴宵寒忽然在衆目睽睽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心帶着灼人的熱度,不容反駁地道:“侯爺,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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