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二弟這受了氣,寧昭越發想念起喜寶來了。
他也想不清她有哪裏好,看女子看才與貌,她不像母後那樣熟讀詩書,随口說出的道理卻教他獲益良多,平日先生說的話,他左耳進右耳出,喜寶說的話,他恨不得嚼碎了慢慢回想,舍不得忘掉她的聲音,在深宮裏的時日變得漫長枯燥,連桂花糕好像也沒那麽好吃了。
寧昭百思不得其解,關於愛情,他的伴讀也悄悄順過幾本民間話本給他看,能讓男人神魂颠倒的,無一不是妖嬈美豔,風姿綽約的佳人。他平心而論,那位姑娘的姿色實在不算上乘,至少在他宮裏随意一指,都有比她水靈幾分的宮人。
但又不能說不好看。
寧昭越想越糾結,心裏癢癢的,就想快點見到她,好像只要聽她說上一席話,自己就能找回場子——看二弟嚣張到幾時!
人總是些疑鄰偷斧的本性,以後寧昭不加思索地覺得大家對他都很好,現在他覺得寧琰讨厭他,便更覺得他事事要跟自己争風頭,理由也很充足,他出身不如他。
想到這裏,善良的寧昭又忍不住生出一絲同情來。
“明安,你看我穿哪件好看?”
明安在一旁看着宮女侍候大皇子更衣,一早上,這小祖宗挑完穿了,在那碩大的西洋鏡前端詳半晌又不滿要換,把宮女都折騰得臉色泛紅,明安心裏奇怪,往日主子并非愛美之人,但疑惑歸疑惑,他嘴上仍道:“殿下乃人中龍鳳,自然穿什麽都好看。”
寧昭不滿:“唏,就會廢話。”
“奴才愚鈍。”
明安笑嘻嘻道,雖是請罪,但面上不顯懼色,這臨華殿伺候的,誰不知道大皇子吃軟不吃硬,心軟得不得了,總不舍得罰下人——當然,也不能過了,殿下軟和,皇後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而且主子和善,他也打從心底敬仰。
果然,寧昭很快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另一件華服上,要不是他得低調出宮,不然真想穿着朝服出去,定能顯出他的威儀來。
就這樣折騰了一早上,寧昭怕過了時間,或者出了什麽意外不能出宮,才決定穿上一身淺藍色的長袍,腰間別了塊水頭極好的玉佩,皇後溺愛他,什麽珍寶都往他宮裏送,此時要不是太重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真想一氣兒把所有飾品都挂身上。
“走罷。”
“是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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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殿下終於挑好自己的出行服裝,明安松了口氣,正想跟上去,寧昭回頭又道:“今天你也不用跟着我了,就在宮裏等我回來吧。”
明安遲疑:“這……”
“得了,有一堆侍衛跟着我呢,再說了,有什麽危險,帶着你不也是礙事嗎?”寧昭見他還在猶豫,便不高興地撈撈嘴:“連我的話你都不聽了?是不是母後又跟你說了什麽?”
明安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磕頭:“請殿下恕罪!皇後娘娘只是擔心殿下……”
果然是母後……
寧昭心裏悶悶的,他到快到可以知人事的年紀了,母後為何還要管得這麽寬?然而出宮還得看母後意思,侍衛是外男,她只能拜托自己身邊的小太監了,大抵是上次他讓他留在宮中,才讓母後起了疑心。
對母後,他又敬又愛,於是被監視的氣便撒到這小太監身上了,踢了明安兩腳,他均乖乖受着,寧昭踢得一點都不解氣,只想起自己與喜寶說過,下人都聽他的話……唉!看來這些奴才,倒是聽母後的話!
明安故意哀叫:“請殿下你踢吧!奴才該死!”
“別裝了,你聲音真難聽。”寧昭話是這麽說,可還是不再踢了,明知道他是裝的,但他就是硬不起心來:“走吧!”
寧昭擺擺手,想着先出宮,到了悟憚廟再說,何況那裏有喜寶——他想她應該有辦法的:“你跟上也可以,只是得答應我不能亂跟母後說,你要記着,我才是你的主子!”
氣沖沖地扔下這句話,寧昭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挨了兩腳的明安麻利地從地上站起來,屁颠屁颠地跟着殿下。
踏出宮外,就是在蓋得嚴實的馬車上,對鮮少有出宮機會的太監來說都是好玩兒的,明安深知自家主子的性格,便湊趣問:“殿下,這次出宮想到哪玩兒?”
寧昭瞪他:“玩兒什麽,我是去上香,給母後祈福的!”
明安不以為然,顯然是不相信。
“到了你就知道了。”寧昭也不跟他計較,哼唧兩聲,憶起喜寶的口頭禪,就吓唬道:“明安,你這麽虎,待會讓寶妹妹教你做人。”
語畢,寧昭也吓了一跳,他環顧了一下馬車,想着為了擋箭,這馬車的間隔是極厚實的,外間騎馬跟着的侍衛應該聽不到,饒是如此,也足夠讓他吓出一身冷汗,他把她的閨名說了一半出來,要是讓人聽了去,到底是不好了。
明安也吓傻了:“殿下……”
“喊什麽。”寧昭臉色不大好,瞪了他一眼:“不準說出去。”
“是。”
明安讷讷道,震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大皇子有喜歡的姑娘了?而且還是宮外的姑娘?要是讓一直壓着不讓大皇子跟宮女嘗人事的皇後知道,怕真是連他也讨不了好……
怪不得去廟裏去得這麽勤了,明安砸舌,沒管住嘴又問了一句:“殿下,你該不會喜歡尼姑吧?”
“……”
“奴才掌嘴!”
明安乖覺地往自己臉上抽了幾下,寧昭臉色才緩和了下來。
寧昭猶有餘悸,說實話,他真怕母後知道自己出宮不是為了上香,而是去見一個姑娘,雖然他一直把她當一個很有才能的朋友,但在別人眼中,這就叫私會,他貴為皇子可能被罵幾頓作數,卻可能保不住喜寶了。
只是這種叛逆的行為卻讓一直對母後言聽計從的他感覺甜美,像終於照自己意願辦成了件事,而母後被蒙在鼓裏。
到達悟禪廟,像往常一樣,寧昭讓侍衛們在廟外靜候,這次有宮裏太監跟着,侍衛放人倒是放得爽快了些許,讓明安有種自己成了共犯的感覺——作為奴才,服從主子的命令不需思考對錯,他怕的只是事情要是敗露,他肯定人頭不保。
只是他更清楚的是,要是不聽殿下的話,他現在就得有麻煩。
寧昭倒沒這層思慮,他甚至想快點讓明安見到她,像想跟朋友炫耀自己心愛又炫酷的物件兒般。
不消一會,在熟門熟路的他帶領之下,兩人很快便穿過長廊,來到那間點燃滿蠟燭的暗房,見空無一人,寧昭失望:“她還沒來啊……”
明安多了個心眼,到處瞧瞧的,看着中央略高的位置安放了個面目猙獰的佛像,不禁心裏一怵:“殿下,她真是人麽?”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寧昭喝道,又看見他面露懼意,不禁取笑:“看你,真不是男兒,不過是暗了些許你就害怕了。”
“奴才本就算不得男兒……”
得意洋洋的寧昭渾忘自己第一次因為迷路到這時,害怕得哭軟了腿,連走也不敢走出去,現在來慣了,又期待佳人,心裏底氣足足的。
“就說你蠢吧,她的手可暖了,肯定不是什麽孤魂野鬼,你少埋汰我的寶妹妹。”
明安砸舌:“殿下你連姑娘的手都摸過了?”
“那自然使得。”
明安好奇,沒想到殿下在男女之事方面這麽早熟,真想看看那位‘寶姑娘’長什麽樣子,能勾得殿下這般在意,想必是位國色天香的人兒罷……
彷佛回應了明安的好奇心,這時,一把帶笑的女聲從長廊晌起,漸漸趨緊。
“摸過我的手,需要到處炫耀麽?”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角藕粉色的裙角,來人步步生姿,個子雖小,氣勢卻迫人得很,只是長相與明安想像中相距甚遠,不但發形清湯挂面般簡單,臉也僅算清秀,難以想象殿下會對這麽平淡的姑娘動情。
不等明安疑惑完,剛才還意氣風發地跟奴才得瑟的寧昭就眼睛一亮,連跑帶撲的沖了過去,拉起她的手,喜悅要溢出來似的,說出來的話卻是埋怨:“我等你好久了!”
明安一驚,這話裏的情意,怕是連後妃對陛下,都沒這般真切!
“路上耽擱了些時間。”喜寶不緊不慢的回應:“我只是沒想到,這次你連下人都帶了來,就不怕傳了出去?”
“怕什麽?”
寧昭自是不想在喜寶面前落下一個治下不嚴的印象,他瞪了眼明安:“我便是在這裏要了他的命,他也會立刻自戕!知道了麽?”
明安趕緊低下頭,卻是不敢應的。
“這倒不必。”
喜寶笑,想必這奴仆未必會聽‘主子’的話,她看了眼寧昭,附耳過去,輕聲說了幾句,明安悄悄擡眸,只見得氣急的殿下臉色放緩,眼睛慢慢亮了起來,最後居然撫掌大笑:“好,好!還是我的寶妹妹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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