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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相貌有時候可以成為一張很好的面具,這是前世鐘離朔面對大臣們時得出的道理。她那過于風流的長相,在很多人心中都樹立了一個喜歡風花雪月不理政事的帝王形象。在初登帝位權臣把持朝政的時期,她就用這張臉麻痹着衆臣,一臉笑眯眯不理政事,看着權臣們為了利益相互厮殺,在他們誰都得不到的時候看似妥協地推了皇後的人上位,一點一點地拿回了手中的權利。
那個将她養大的母親除了教會她尺八,還教會了她一個道理。生而為人,就要挺直胸膛,有尊嚴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即使到後來,鐘離朔遇到許許多多為了活着而放棄尊嚴的人,她也沒有忘記這句話。
甚至為了這句話,她放下了一部分純粹的自己,去迎合,去周旋,只為了将自己尊為皇帝的百姓能夠有尊嚴地活在世界上。
有衣穿,有飯吃,能站起來走路,不必跪地乞讨。有書讀,還有他們能接觸到的風花雪月。這是她身為帝王,應該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體再好上一些,過個十年八年,在皇後的扶持下,她或許真的能做個中興之主,好配上“昭”字裏的“昭德友勞,聞聖周達”,而不是皇後說的“儀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終究還是配不上那個字了。
不過沒有關系,皇後辦到了啊。自醒來那一日,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覺得前生種種都随着自己的身體煙消雲散。唯一能讓她記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後,是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無論是敬還是愛。
生于皇室,是她沒辦法選擇的事情。十六歲之前,她樂觀地想,至少她能選擇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所以她成了見鹿公子,成了破廟裏的小藥童。
十六歲之後,她又樂觀地想,至少她能成為一個什麽樣的太子。但這個太子沒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國之君,尊貴無比,雖然只能是皇帝了,但這下她真的能按照選擇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現實卻很殘酷,鐘離朔只能再樂觀一點地想,就算和預期不一樣,可只要努力她最後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對所有的不幸和苦難,于是到後來,只能選擇死的時候,她也還在樂觀地想,最起碼自己可以選擇怎麽死。
她這一生的選擇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後悔。
唯一的一次後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宮門前,她沒有對皇後說出那句話。因為那時,她覺得自己還有漫長的十幾年,卻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暫成這樣。
所以,她連選都未曾想過。
如今想來,竟也不知道是後悔還是慶幸偏多。因為沒有告知而後悔,又怕告知後令皇後記得一個亡魂的愛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燒地時候,她就在想,要是還能有機會,怎樣都會說的,然後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選一次的機會。
不,是有很多很多選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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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到,她可以有尊嚴地開心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歲,她知道怎麽面對師長,知道在父母親面前應該是什麽樣子,她知道如何面對長姐,她知道如何應對金袍衛。因此在面對門下人的時候,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誰的鐘離朔,選擇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樂正溯,是鎮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現出她尋人的赤誠之心,于是她适時地露出了不會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當初面對那幫野心勃勃地權臣一樣,問道:“雖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記得她的樣子。而且我告訴了她我是誰,我叫樂正溯,是鎮北侯的嫡次子。這樣吧,您能否幫我寫個告示,我記得司署廳有失物時能貼招領的字報。我是真心實意地想感謝那位大人,您就幫我寫個字報,說我給她的謝禮放在司署廳了,成麽?”
十六歲的少年說得誠懇又真摯,穿着緋色官服的門下人被她這一番看起來義正言辭卻又十分不對的言論弄得呆愣了。好一會,一臉和善的門下人才啞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領,或者尋物啓示的時候才貼的,哪有你這樣……”司署廳每天的告示欄都爆滿,要尋人去找衙門啊。
“這樣吧,你再說說,那位大人什麽模樣,身上可有什麽特征。這昨夜去了魚龍閣的南門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細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許是她足夠天真可愛,又或者是鎮北侯的名頭管用,再不耐煩管瑣事的門下人竟也起了幫她找人的心思。
鐘離朔心想,昨夜皇後易了容的臉如此平平無奇,導致她都沒有認出來,這讓她怎麽描述皇後的模樣。再說了,就算說了,也鐵定找不到。而且鐘離朔根本就不指望會在南門找到皇後,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幾個跟着皇後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過了。
堅定地執行着以她的年齡以她的身份能做出來的計劃,鐘離朔就這麽抱着她的禮盒,繼續和門下人說話。随着時間流逝,司署廳在處理事務的門下人都注意到了這裏,開始紛紛給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樂正穎的弟弟之後,門下人說道:“樂正大人與我們南門的楊玉庭大人是朋友,楊大人是金袍衛副統領管着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讓樂正大人托他問問。”
又有人說小公子來此報恩,一片熱忱,這大過年的就幫幫忙給她貼個報。
還有人調侃,小公子這麽着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衛大人。
鐘離朔就這麽抱着小禮盒,站在司署廳接待處的側門處,聽着各位大人給她出主意。不得不說,這群在大過年值班的門下人的金袍衛,于這個國泰民安的朝代實在是太清閑了一些。
等到南門的副統領楊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翹班出門赴約的時候,司署廳的消息已經跑了一輪。
今兒日頭很好,新年裏的頭一天,楊玉庭整理着自己朱雀服,十分滿意地走向了司署廳接待處的側門,開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蕩。只他走到側門時,便被一匹小紅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這濃密的鬃毛,這鮮亮的紅發,那神駿的模樣,怎麽看怎麽都像他觊觎了很久樂正颍卻從不肯給他的血無影麽。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廳側門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樣,那鮮嫩的緋色錦袍,這似曾相識的臉,怕不是樂正颍家那個從未露過臉的弟弟。
楊玉庭腳步一頓,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鐘離朔走去。
他剛走進,便聽到門下人說:“小公子,您就這麽說,怕是很難找到的。”
這孩子是在找什麽?這麽想着,一向愛聽八卦喜歡多管閑事的楊副統領竟脫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麽?”
青年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鐘離朔回頭,一個模樣俊俏,風流倜傥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沒有見過人,正猶豫着要不要接話,便聽身後的門下人說道:“見過楊統領,這位是鎮北侯的小公子,來此處是尋人的。”
鐘離朔一聽,心裏便明白了眼前這位便是長姐樂正颍的那位朋友楊玉庭大人了。于是她躬身行禮一禮,言道:“見過楊大人。”
她長得與樂正穎十分相似,且模樣稚嫩,楊玉庭心想十六歲的樂正穎是不是也這麽可愛。這麽一思量,楊玉庭的心情越發明媚,看向鐘離朔的眼神也和藹可親了很多。
“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對嗎?你要找什麽人,說出來聽聽,興許我能幫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友好的氣息,或許是錯覺,鐘離朔在他眼裏竟然還看到了一絲殷勤的味道。也許長姐和他關系很好,還真不是随便說說的。鐘離朔想想,以樂正溯的角度将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楊玉庭興致勃勃地聽她說完,摸着下巴點點頭思索道:“嗯……這樣吧,你将東西交給我,我明日幫你問問。”
他答應得如此爽快,令鐘離朔有些錯愕。但很快她就開心了起來,點點頭,拱手又是一禮,“那就麻煩楊大人了,還請楊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楊玉庭笑笑,伸手接過鐘離朔的小禮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鮮亮的小紅馬,問道:“那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贈。”鐘離朔點點頭。
楊玉庭哦了一聲,又看多了兩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顯。鐘離朔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過來,笑着說道:“楊大人也喜歡緋影嗎?我也很喜歡。”
“喜歡啊,當然喜歡。”愛好收藏寶馬的楊玉庭點點頭,頗有同感地看向了鐘離朔,“你給它取了名字?緋影,很合适。這是匹不可多得的寶馬,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對它了。”
這語氣,活像緋影以前是他的。鐘離朔明了的點點頭,楊玉庭便收起了那幅求而不得的可惜之色,笑着說道:“好了,事情我會幫你辦的,你就快回去吧,這天也有些冷,你可別傷着身體了。”他可是知道,阿颍的幼弟身子骨不太好呢。
鐘離朔便又謝了他一次,與門下人一一見禮後,翻身跨上了名叫緋影的小紅馬,放心的家去了。
楊玉庭是南門的大人,她這麽一問必會問到其他的事情。總之,這一層二層上去的,總會知道這是給女皇的東西。皇帝的東西在請示到旨意之前,總會留着吧。那麽,全看皇後收不收了啦。
一半一半的幾率,已是極大,說不定皇後真的能收到她今年的年禮呢。再說了,這次收不到沒關系,總還有下次的。
懷揣着希望的少年信馬由缰地晃過了南門長街,朝着家中一身輕快的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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