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逐漸炎熱的夏日,為源州城增添了幾分躁動的氣息。而立在護城河畔的春風一度樓,卻因着從河中吹來的夏風透着別樣的清涼。

鐘離朔穿着單薄的青衫,束着與往日一般的道髻,領着小世子蘇合步入了人來人往的春風一度樓。

“阿溯。”一入門,鐘離朔便看到了早早就候在樓下等人的林夢蝶。鐘離朔躬身行禮,笑道:“林先生。”蘇合随着她一起見禮,姿态落落大方,全然不是半月前那副羞怯的模樣。

有鐘離朔這麽一個典型源州貴族在身邊教導,蘇合很快就适應了在源州的生活。所謂言傳身教,不過如是。

蘇合行了一禮,惹得林夢蝶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林夢蝶這才像是看到蘇合一樣,連忙躬身,與他見了一禮:“見過世子。”

“世子竟然也對曲藝一事感興趣嗎?”林夢蝶随口一說,走在前頭親自帶着他們二人朝三樓走去。

“今日世子是随我一道來聽先生曲聲的。”鐘離朔牽着蘇合,在他們的身後,一直守護着蘇合的巴圖爾藍丹率着一衆武士跟随。

鐘離朔這麽說着,漾着笑問林夢蝶:“先生,哪幾位大家都來了?”

“你是最先到的,先到樓上呆一會,貴客們到齊了我們就可以開始了。”林夢蝶這麽說着,領着鐘離朔跽坐在三樓大廳的一個角落上,言道:“你與世子坐在這裏,今天來的貴人很多,只能如此安排你了。”

鐘離朔點點頭,言道:“我省得。”

她說罷,林夢蝶又與她叮囑了幾句,轉身到了樓下再一次接待客人去了。

春風一度樓的三層,多是達官貴人召開宴會的場所。鐘離朔打量了三層的布置,見着除了入口處其餘地方都墊高了兩階,鋪設好了矮桌。跽坐在矮桌前的客人們可以俯視正中央空出來的臺子,将想要見到的東西盡數攬入眼中。

這個格局,布置得跟皇宮裏宴請外賓的金光閣一樣。鐘離朔跽坐在案前,與蘇合靜等着其他人的到來。

沒有一會,要赴約的大家都陸續上了樓,在樓內侍人的指引下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鐘離朔的位置并不打眼,來的人入座之後便開始與相熟之人交談。在衆人裏身份并不突出的鐘離朔,靜靜聽着他們閑聊,通過他們的只字片語,将他們的身份都一一猜出。

這着實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慶國有名的曲藝家,鐘離朔多多少少都熟知他們的作品。此刻看着他們的臉想着他們曲中的豪放灑脫或溫婉多情,竟有種人不可貌相的感覺。

蘇合端坐在鐘離朔身邊,見着他們一群人聊得熱鬧,仰頭看向鐘離朔,問道:“阿溯,什麽時候才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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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等人來齊了才行呢。”鐘離朔這麽說着,看着世子,又望了望那邊聊得熱絡的大家們,言道:“不若我為世子介紹一下這些人吧。”

她說着,便與蘇合一一道了那些被她認出來的大家。

參與這場披露目的人并不多,都是愛好曲藝的大家,只當侍人念着雲中王的名號時,鐘離朔微微驚訝了。這樣的場合,三木何時也會來了。

這麽想着,便見着一身穿白袍的年輕人半束玉冠,披散着腦後的長發,自樓梯慢慢上來。待他出現,在場衆人皆起身,與雲中王見了禮。

雲中王回禮,笑道:“諸位不必客氣,今日我與諸位一般,皆是聽曲人。”他說着,随着林夢蝶一道走到了主席上。

雲中王風姿優雅,緩步走向自己的位置,眼角的餘光卻落在了四周。待目光掃到了鐘離朔的身影時,他腳步微頓,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裏的鐘離朔身上。

鐘離幕的目光下挪,将視線落在矮了鐘離朔大半個肩膀的蘇合身上,笑道:“世子竟然也來了麽。”

衆人的目光随着鐘離幕轉移,一起落在了蘇合身上。這位年幼的溯北質子竟然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着實令這些不問政事的曲藝大家有些好奇。蘇合感受着四周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往後挪。鐘離朔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伸手抵在了他的腰上,輕輕扶了一把。

似乎就是這麽點微末的支支撐,卻讓飽受人群目光的蘇合獲得了莫大的勇氣。他挺直腰杆,板起一張嚴肅的小臉,言道:“見過雲中王,我聽聞今日在此處有慶國絕音,便跟着過來了。”

他稚嫩的聲音很是有力,鐘離幕微楞,随即輕笑:“這麽說今日世子也是聽曲人,世子有這等心思,想來在源州過得很好,如此甚好。”

融入文人墨客裏面,的确是融進源州城最好的辦法了。

鐘離幕落了座,又将目光落在了鐘離朔身上。似乎是注意到了這一點,鐘離朔回眸,與他颔首,便算是打了招呼。曉得對方已經注意到自己的鐘離幕,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開心。他想要再說些什麽,又念及今日的場合,不好開口于是作罷。

待所有人都落了座,主持這場披露會的弘文館程文先生站在了閣中,朝座上衆人施了一禮言道:“各位每年都在春風一度樓聚首一次,想來也是十分熟悉了。今年還是與往年一般,諸位都拿出自己的新曲來評評。那麽按照規矩,就孫先生先來吧。”

“來啦來啦。”孫先生抱着自己的琵琶來到廳中,言道:“老朽自覺此曲乃是我近年來最好的一個作品,就給你們飽飽耳福。”說完,孫先生還哼了一聲,抱着琵琶盤膝坐下。

指尖落在弦上,動人的曲聲便從琵琶中溢了出來。不需要過多的贅言,披露會就在這一曲中開始了。

所謂的披露會,不過是源州城以及各地的曲藝大家聚首同樂的一個宴會。每一年的春夏,這幫才華橫溢的大家都會在春風一度樓聚首,為彼此彈奏自己新近的曲子。

這只是一個小團體為了興趣而開始的宴會,卻不曾想繼續了好多年。林夢蝶加入這個披露會不過兩年,此刻他特意坐在了鐘離朔身邊,言道:“這披露會,不只是昭帝的那首曲子,也有各大家的新作,怎麽樣,悅耳動聽吧?”

“嗯。”鐘離朔點點頭,一路聽了下去,手指落在膝上輕輕敲打,為這些美妙的聲音動容。

這是一個獻曲大會,亦是知音人交流之會。孫先生一曲後,鐘離朔便見到各位大家紛紛發言,指出曲中之意。這樣的氛圍鐘離朔很喜歡,可礙于身份她沒有插嘴,只能聽大家們各抒己見。

鐘離朔心想,以後要是有機會,她也想帶着曲子來參加披露會。

孫先生的曲子後,有一位先生開始奏起了琴音。這位先生原先的風格恢弘大氣,但這首新曲卻是纏綿多情。

一曲過後,席上衆人紛紛言道彈琴之人春盡還在思春。彈琴先生呸了一聲,言道他還在春日裏,抱着琴就回到了席上。

氣氛漸濃,到林夢蝶的時候,乃是最後一曲,氣氛達到了頂點。

此前就與諸位大家打過招呼,說曲子是個驚喜的林夢蝶,此刻受到了衆人的邀請。林夢蝶笑笑,在嬉笑中淡淡應了一句:“別急,就來了。”

他說着,手握尺八,離開了席位。

林夢蝶跽坐在人群中,握着尺八方到了唇邊,一縷曲聲幽幽地響了起來。

像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微風吹過時分,一名清俊的少年站在陽光下,于江邊吹起了送別的曲子。

他仿佛在說着每一個普通的日子裏,所有值得懷念的事情。告訴聽曲之人她一切都很安好,只是離開之後會很想你。

淺淺的,暖暖的,又帶着一縷哀傷。

鐘離幕霎時間被這縷溫暖的尺八抓了過去,時光好像回到了十多歲那年的雲中王府裏。

比他高挑的少年站在陽光下,望着晴空吹奏着這一首曲子,仿佛在眺望着再也回不去的遠方。這首曲子,在鐘離幕尚小之時,早已經聽過了無數遍。鐘離朔曾在他耳邊吹奏了無數次曲子,此刻再一次于耳邊響起。

他記得鐘離朔吹奏的模樣,此刻望着臺上的林夢蝶,淚水竟不知不覺地溢滿了眼眶。不只是鐘離幕,所有沉浸在曲子裏的人,都在為這曲離別裏的思念動容。重複的旋律裏,漸變的曲調中,這首曲子不知不覺就到了盡頭。

林夢蝶一曲畢,深覺獲得一知音人的鐘離朔輕嘆一聲,忍不住為他鼓起了掌。所有人都還在沉浸于這曲溫暖又哀傷的韻味中,卻聽席上傳來了一聲輕輕地疑問:“這曲子,林先生是從哪裏得來的?”

不明所以的大家看着問話的鐘離幕,心下疑惑,這曲子難道不是林夢蝶所做的嗎?他們這樣想着,卻看見雲中王那張一直以來都很風流俊俏的臉難得的嚴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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