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和江白鷺比起來,岑戈臉上神情卻稱不上有多和善,更像是被撲面而過的卡車尾氣熏染上一層黑灰色,由裏自外溢出流動的冷氣。
街口的信號燈由綠轉紅,江白鷺和梁歇站在餐廳門口,看街對面的男人轉身對同樣西裝革履的公司下屬交代幾句,便撇下那幾人從斑馬線上直穿過來。
走到兩人跟前時,腦海裏浮現出上一秒江白鷺臉上如沐春風般的笑容,頓覺憋了滿腔的氣悶無處發洩,目光掃也不掃他身邊的年輕男人,徑直垂落在江白鷺腳邊那只蠢兮兮搖尾巴的大狗頭頂,一句冷冰冰的質問對着江白鷺劈頭蓋臉地落下:“誰準你不經過我的允許,就把我的狗牽出來的?”
江白鷺抿了抿唇,好看的眉眼耷落下來,十分自覺地道歉:“對不起。”
岑戈被他一句道歉堵得無話可說,又下意識裏覺得,看見他這幅低眉順眼的模樣就來氣,腦海中唯一浮起的念頭,竟然只有将人領回去,壓在床上好好教訓一頓。
一旁的梁歇目光分別從兩人面上掃過,陡然開口插話,眼睛望向的卻是岑戈的方向:“岑先生,您還記得我嗎?”
岑戈思維猛地中斷,不動聲色地擰了擰眉,“你是?”
梁歇語氣恭敬道:“我是許老師的學生。”
岑戈瞥他一眼,面色冷淡疏離地點了點頭。
梁歇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掃一眼乖巧摟着江白鷺小腿不放的大狗,笑着對他開口,叫的還是小時候和江白鷺在客廳地毯上打架時給他取的外號:“傻鳥,你和岑先生也認識?”
江白鷺不動聲色睨他一眼,當着岑戈的面,卻仍舊保持面色坦然地點頭,甚至開玩笑般說:“岑先生雇我幫他養狗。”
梁歇又和他說了一會兒話,最後以晚上還有事為由,先行離開了。期間也再也沒有提過要開車送江白鷺回家的這樣的話來。
直到對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岑戈才朝着江白鷺冷笑道:“你倒是清閑得很。今天和娛樂圈的一線女星出來吃飯,明天又和京大的高材生出來吃飯。”
江白鷺在初春溫柔的夜風中眯起眼眸,語氣中夾裹着淺淡的笑意:“我雖然高考成績一塌糊塗,但也有考上京大的朋友。”
“你當我是白癡?”岑戈臉色沉沉地揭穿他,“朋友會來情侶餐廳吃飯?”
江白鷺擡頭望向他臉色偏黑的英俊臉龐,朝他眨了一下眼睛,語氣又輕又緩,乍聽之下,像是親昵的抱怨,又像是一本正經的敘述事實,如同忽然而至的白色雪花,輕飄飄地落在心頭,慢慢地融化成水,滲入心髒深處:“誰讓你不願意跟我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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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一頓,似真似假,似笑似誠,“我長這麽大,還沒有坐在情侶餐廳裏吃過飯呢。”
岑戈神色微怔,卻很快恢複如常,嗤笑道:“你前男友沒有帶你去過情侶餐廳?”
“沒有。”江白鷺搖了搖頭,似是無可奈何,又似是認命般,輕輕地嘆了口氣,“畢竟他窮啊。”
岑戈:“……”
男人神色古怪而複雜地看着他。
江白鷺卻在他的注視下唇角一挽,眼眸微微彎起來,狀若認輸般舉起手來,誠實開口說:“好吧,我開玩笑的。梁歇是我爸給我找的相親對象,見面的餐廳也是他挑的。”
他如實說完,卻見岑戈臉色更加陰沉一分,極其不滿地眯眸,“江白鷺,你十句話裏能有幾句真?”
江白鷺愣了愣,“你——”
他嘴唇微張,堪堪吐出一個音節來,就被岑戈不耐煩地打斷,聲調沉沉,甚至隐隐有幾分咬牙切齒:“你他媽第一次見相親對象,他就叫你的小名?”
江白鷺:“……”
他解釋道:“傻鳥不是我的小名。”
岑戈冷笑,望向他的目光如同在看水中垂死掙紮的人,“上鳥下衣,不是你小名還能是什麽?”
江白鷺:“……”
他沒有再作争辯,只蹲下去揉了揉默不作聲趴在腳邊四下張望的大狗,然後擡起臉來,一雙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岑戈,冷不丁地出聲問:“你知道我的小名?”
岑戈瞥他一眼,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怎麽?我不能知道?”
像是斟酌咬字般,江白鷺慢吞吞地開口,“我只是好奇,你是怎麽知道的?”
岑戈眸底掠過一絲怔色,卻很快沒入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深處。男人面不改色,只言簡意赅地道:“聽宋棠說的。”
江白鷺擡手抵住下颚,笑了起來,“記憶力不錯。”
回答他的是落在他後衣領上的大手,以及一股将他往上提拉,迫使他松開摟住大狗脖子的手站起來的力道。
岑戈将人拎到自己面前,滿腹不悅地提醒他:“別以為你轉移話題,今晚這筆帳就能一筆勾銷。”
江白鷺對上岑戈淡漠的琥珀色瞳孔,出聲詢問:“什麽帳?”
問完以後,他又垂眸想了想,“如果你指的是今晚我和別人相親這件事——”
他抿抿唇,瞳孔裏幹淨得像是盛着一彎清澈靜谧的淺水。坦誠而無辜,不盡天真,也談不上算計,“我只要在和你維持床伴關系的這段時間裏,不和別人上床就行了。就像你說的,我們不是戀愛關系,今天晚上的事也不能算在我們的口頭約定範圍裏吧。”
江白鷺這樣說完,卻不合時宜地回憶起,高中時他也曾被選入學校的校辯論隊,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國範圍內的青少年辯論大賽。當時他站在賽場上,開口時半是引經據典,半是歪理胡謅,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将對方辯手堵得啞口無言。
多年以後的今天,他站在車水馬龍的大街邊,望着面色不虞甚至逐漸結霜的英俊男人,卻絲毫也無當年站在辯論臺上時心中湧起的快意和意氣風發,只餘有察言觀色和腦子一熱。
就像是數日來多次相處和試探的結果,最終得以換來賭場上最後一局高高堆起的籌碼。而他只能如同賭場上孤注一擲的賭徒那樣,兩眼一閉放手一搏,奮力往柴堆上添一把火。全然不知自己能等來的,是陡然竄起的熊熊火焰,還是火星熄滅無法複燃的幹柴堆。
江白鷺面色平靜和緩,眼眸卻黑得發亮,仿佛對男人銳利沉冷的視線視而不見,“更何況,不能和其他人上床是你單方面提出的要求,我喜歡你,才會順從你的要求。假如我不再喜歡你了,那麽這樣的口頭約定也就什麽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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