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伴讀

自立之後,涼州的官場又發生了數次變動,宇文循終于做了名正言順的将軍,得以統兵。

受封當天宇文循很是高興,他與手下喝過一輪後又跑來找韓昭喝第二輪,不過喝到一半便醉倒了還占了韓昭家一張床,讓韓昭師徒晚上不得不擠一塊兒。

準備上床休息的時候韓昭想起了什麽,折回來對趙寄道:“你衛姐姐剛才是不是送了醒酒湯來?你給宇文循送一碗去。”

趙寄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哪輪得到我送。”

韓昭不解。

趙寄解釋道:“衛姐姐剛才送湯來的時候就已經給他灌了一碗了。”

“衛遙什麽時候和宇文循這麽熟了?”韓昭困惑地蹙起眉頭。

趙寄詫異地反問:“師父沒看出來衛姐姐喜歡宇文大哥?”

什麽?

雖然早有這般猜想,但真正确定的時候韓昭還是很意外。

宇文循與衛遙是一早就認識的,如果他們有情,為何歷史上衛遙還會嫁與趙寄?

韓昭想了半晌也沒想通這個問題,于是阖衣睡了。

周源本來也想讓韓昭入軍,韓昭找借口婉拒了,只提出讓趙寄與劉玄一同進學來作為賞賜。

雖然韓昭在家裏也能教趙寄,但趙寄最需要的不是那些經書子集,而是眼界。

窩在這方小院,他就算把書背爛了也學不到什麽實際的。

唯有跟在劉玄身邊他才能最直觀的看到官場、朝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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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昭沒有忘記系統給他布置的任務——把趙寄教導成優秀的領導者,送回劉賜身邊。

領導力五百,聲望達到聲名顯赫,這些對趙寄回到劉賜陣營後站穩腳很重要,而呆在家裏他可沒門路去掙聲望。

韓昭自己可以暫時不出仕,但他得給趙寄謀劃,好歹也被人叫了師父。

周源很爽快地同意了,還把趙寄叫去丞相府親自考教了一番。

而趙寄從丞相府回來就黑着一張臉,很是和韓昭生了幾天的悶氣。

只因他從周源口裏聽到不止是他要去給劉玄做陪讀,劉玄還要韓昭去教他騎射武術。

趙寄不樂意,一萬個不樂意。

他覺得劉玄在搶自己的師父,但他不敢和韓昭鬧,只是在心底對劉玄從排斥上升到了敵視。

韓昭不理他。

很快趙寄意識到韓昭根本不會安慰他,于是他就不單方面冷戰了,但還是執拗道:“我不稀罕去給劉玄陪讀。”

可惜,獨/裁的韓昭并不在乎他的意見,悠然地給青梅樹澆着水,叮囑:“多和少主學學。”

劉玄只長趙寄兩歲,然而他的隐忍、謙遜、博懷怕是趙寄一輩子也學不會的。

韓昭也不指望他學會,能學個樣子,唬唬旁人就行。

然而趙寄不明白韓昭的意思,只理解為韓昭覺得他不如劉玄。

他憤懑又委屈地看着韓昭,嘴角壓得很緊。

趙寄心裏藏了這件事,但不能和韓昭說,他只能把氣撒在練武的木樁子上。

衛遙見到了笑他和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一樣,他也不反駁。

衛遙也不清楚趙寄在氣什麽,這小子脾氣古怪得很,愛鑽牛角尖,鑽進去了別人還扯不出來,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她也不勸,只趴在牆頭道:“你要有那力氣打木頭不如來幫我打水。”

“哦。”趙寄悶悶應了一聲,放過木樁,去了衛遙家。

趙寄汲水的時候還在想劉玄的事,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忍不住想。

他憤憤問衛遙:“衛姐姐,有人搶我東西怎麽辦?”

“搶回來啊。”衛遙毫不猶豫。

趙寄又問:“要我搶不過他呢?”

衛遙想了想:“和你師父說,讓他幫你搶去。”

“師父要不幫我搶呢?”

衛遙沒想到這小子的問題沒完沒了,她笑道:“那你就得想想是不是你犯渾了。”

韓昭絕對比趙寄靠譜,也是真疼這小子。

他做的事基本都是為趙寄好,如果這兩師徒鬧矛盾了,也泰半是趙寄不占理。

趙寄聽得出衛遙的态度,也對她的偏頗很不服氣,但他不敢說是自己師父不對,只能把氣悶在心裏:

——才不是他犯渾,要是搶不過,他就變得更厲害再去搶。

……

入冬的第一個早晨,趙寄被韓昭從床上扒起來扔到了少主府。

今天不需要韓昭授課,所以他把趙寄送到就走了。

夫子還沒來,劉玄也沒來,仆人已經給書齋裏燒起碳火,烘得暖洋洋的,還犯困的趙寄就趴在桌子上睡起回籠覺。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東西在撓他鼻子,趙寄伸手去摸,那玩意兒飛快地溜走,而他收回手後那東西又粘了回來。

幾番下來趙寄也睡不着了,但他并不睜眼,只等着搗蛋的人把那東西再湊過來,他好抓個現行。

不料那人卻不再捉弄他了,只輕笑道:“既然醒了便睜眼吧。”

既然對方這樣說,趙寄也不裝了,他睜開眼,不出所料看到了劉玄。

他負手立在趙寄面前,手裏握着一個綴金流蘇的玉佩,想來便是方才用來捉弄趙寄的東西了。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黑白二色的錦袍,頭發挽髻,配以烏木發簪,忖着他清俊溫和的臉,恍然若書中走出來的玉石琢磨的君子。

将劉玄上下打量了一遍後趙寄複将目光放回劉玄的臉上,問:“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人醒的時候和睡着的時候,眼珠的震動規律大有不同。你要觀察過你也能知道。”劉玄一邊說一邊轉到自己桌子後面,款款掀袍坐下。

“這叫格物致知。”

韓昭還沒給趙寄講《大學》,他不知道格物致知是什麽。

但他知道碰到不知道的東西時就該收斂一點,以免丢醜。再加上并不想理會劉玄,于是他沒有應聲。

沉默的時間裏劉玄将趙寄上下打量了一遍。

今天的趙寄穿了一身白色的長袍,愈發顯得年少的臉唇紅齒白,俊俏的臉上一雙透着桀骜的桃花眼尤為矚目,一擡眼一低眸,都仿佛在說不馴的話。

這小子,長開後也不是會是何等嚣張風流。劉玄暗嘆。

“你今年多大了?”他這樣問趙寄。

私底下的劉玄少了正經場合的嚴肅古板,多了一份少年人的靈動、随和。

這個問題沒什麽不好答的,趙寄:“十二。”

劉玄又問:“讀過多少書?”

趙寄敷衍:“沒讀過。”

“識字嗎?”

“不識。”

劉玄笑了:“你這就答得不對了,若你連字也不識韓先生是不會讓你來做孤的侍讀的。”

趙寄挑眉:“那你還問什麽?”

“問你的态度。”劉玄摩挲着手裏的玉佩,斷然道,“你讨厭孤。”

“沒有。”趙寄矢口否認,但無奈他的态度太漫不經心,讓這句話沒有可信度。

劉玄也徑直戳破了趙寄的僞裝:“你連騙孤都騙得好敷衍,還敢說你沒有讨厭孤。”

趙寄不耐煩地瞪了一眼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的劉玄。

他不懂看破不說破?說破不是自讨沒趣嗎?

劉玄一眼猜到了趙寄在想什麽:“你在想孤是不是自讨沒趣?”

在趙寄詫異的眼神中,劉玄解釋了自己的理由:

“你是孤的侍讀,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會與孤同進同出。身邊人與自己不同心是很危險的,所以孤希望你與孤能做好朋友。如果這點自讨沒趣能換來你放下對孤的芥蒂,那麽也是劃算的。”

劉玄的理由充分,且充分展現了他朗若乾坤、昭如日月的胸襟。

他坦蕩的态度比之在丞相府時以對付小孩的手段,用各種稀罕物件兒拉攏他的周源讓人順眼許多,但趙寄不傻,知道兩個人都是想把自己拉攏到他們那邊用來對付另一個人。

但趙寄不喜歡劉玄,也不喜歡周源,所以兩個都不想理會。

“虛僞。”趙寄冷笑着低罵了一句。

劉玄聽到了,也知道趙寄是故意讓他聽到的。

他非但不放在心上,還笑回道:“若能一直虛僞下去,那也值得敬佩。畢竟史書都是看人做了什麽,而不是怎麽想的,不是嗎?”

劉玄學識比趙寄深厚、見識比趙寄廣博,趙寄辯不過他,反倒有被他說服的傾向。

于是只能冷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兩人沉默的間隙,夫子也來了。

這位夫子是位隐居在涼州的大儒,被特地請來教導劉玄的。

劉玄上前給夫子行禮,趙寄也依樣畫葫蘆地行禮,夫子回禮。

見禮之後,夫子開始講課。

今天講的是《中庸》,夫子要将就劉玄的進度,便顧不上趙寄聽不聽得懂。

而且他講得十分枯燥無趣,以至于趙寄不多時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起來。

夫子幹咳了兩聲趙寄也沒有醒過來,劉玄看了趙寄一眼,并未呵斥,只道:“夫子繼續吧。”

趙寄睡了一上午,課講完了才幽幽醒轉。

夫子看他時的朽木不可雕的眼神趙寄并沒有放在心上,來上學又不是他的本意,他都來了還要他怎麽樣?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課堂上教的,韓昭都會考查。

韓昭知道趙寄今天學的《中庸》,看到這小子抓耳撓腮卻一句話都背不出來的樣子如何還不知道他根本沒認真上課。

他不想動不動教訓趙寄,孩子大了都是要臉的,而看趙寄慌張的神情也應該知道錯了。

于是他沒有說趙寄什麽,只是把手上的《中庸》一阖,起身走到書架面前,從一堆紙裏裏抽出遞給趙寄:

“明天晚上之前做完交給我,不懂的自己想辦法,不要問我。”

韓昭不是不能給趙寄解惑,但是他的目的是讓趙寄懂得向別人學習、請教,而不是做一個只有他鎮得住的刺頭,什麽都要他去指點。

就算是他也有不擅長的方面,如果趙寄只跟着他學,學到天也只是一個用兵如神而已。

趙寄悶悶地應了一聲,伸出雙手接過韓昭手裏的紙。

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着一行大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國學版·中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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