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争執
初夏,日光灼灼,蟬鳴不斷,趙寄賴在劉玄的水榭裏納涼。
他半躺在涼席上,啃着多汁的西瓜,然後将嘴裏的瓜子一顆顆吐出,落到池塘裏,激起一圈圈漣漪。
這舉動着實無禮,但以他與劉玄的關系也不會有人計較這麽多。
旁邊,劉玄一邊看文書一邊看似無意地說起:“聽說了嗎?王家姑娘如何也不肯嫁給韓先生了,非要嫁給一個叫季子虛的小将,還說與他早已私定終身。”
趙寄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強扭的瓜不甜,祝王姑娘與她的心上人終成眷屬。”
劉玄冷笑了一聲:“什麽終成眷屬,王家差人去找,結果根本沒有這個人。季子虛,子虛烏有,王家姑娘分明是被人騙了。”
趙寄“啧”了一聲:“啊!那真是可憐。”
“韓先生知道了這事,表示他不介意王姑娘名聲有損。”
趙寄臉上輕松的神情消失了,他的眼神沉了下來,不可置信的看着劉玄,臉上的表情十分陰戾。
是了,這才是劉玄認識的趙寄。
雖然表面少年陽光,但內裏陰狠不馴。
對于真心喜愛的東西,素來是争不到手誓不罷休;對于自己在乎的,也是決不許他人染指。
打小劉玄就在他那裏吃了不少虧,這還是趙寄把他當兄弟的前提下。
若是換了無幹系的旁人動了他的東西,那定會見識到趙寄有多麽不擇手段。
見到趙寄這幅神情劉玄心裏的猜測得到了肯定,他這才幽幽說出了下半句:“但因為王姑娘尋死覓活,這門親事還是告吹了。”
趙寄不滿地看了劉玄一眼,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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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吧,季子虛。”前段時間趙寄在去軍營赴任之時半路離開了一趟,劉玄替他隐瞞了下來,如今再結合前後不難猜出這段時間他是去做了什麽。
趙寄也沒否認,只悶聲道:“別和師父說。”
雖然他做起事來無法無天,但還是怕韓昭知道他的所作所為。
分明是個小混蛋,卻想在師父面前裝乖孩子。
劉玄自然不會去做告密惡人,壞了他們兄弟關系,但有些話他也不得不說:
“這件事你做的荒唐,身為一個弟子去幹涉師父的終身大事?去勾引自己未來的師娘?你把自己當什麽身份了?”
趙寄卻完全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劉玄訓斥的語氣讓他覺得惱火,正好他心中也一直感到不忿,便也幹脆問了出來:
“那女人憑什麽做我的師娘?師父為什麽娶她你不明白嗎?”
趙寄質問的語氣讓劉玄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覺得,是我為了鞏固地位,讓韓先生娶她的?”
“不然呢?”趙寄憤恨地看着劉玄,就算不是劉玄主謀,也一定與他有幹系。
所有想染指師父的人都是他的敵人,之前不與劉玄計較也只是因為這件事情已經解決,而他不想破壞與劉玄的感情。
劉玄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用平靜的語氣開口:
“趙寄,我不騙你。這件事情,與我無關。等我得知時,韓先生已經與周丞相商量好了。”
趙寄一愣,劉玄的肺腑之言讓他因一時沖動與劉玄争吵感到後悔,但他依舊覺得劉玄說的話有問題:“不是因為你,師父為什麽要去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
劉玄無奈苦笑:“我哪有魅力讓韓先生做到這一步?趙寄,從小到大,韓先生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你。你知不知道,如果韓先生不娶那個女人,就會是你娶一個王家女。”
事情最後的結果都是人在反複博弈與斟酌後選擇的自己最能接受的一個。
趙寄很不高興,他生着劉玄的氣,生着韓昭的氣,也生着自己的氣:“我娶就我娶,那也比師父娶好。”
劉玄欲言又止,他看了趙寄半晌,最後嘆了一口氣:“趙寄,韓先生都是為了你好。”
趙寄不明白劉玄為什麽又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韓昭對他好他當然知道,所以他說什麽也不會讓別人搶走韓昭。
“王家許了先生另一位女兒,這次你不要胡鬧了。”
忽然,劉玄丢出了這麽一句話,趙寄驚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劉玄:“你說什麽?”
“趙寄,這是因政治而起的聯姻,聯系其中的紐帶是利益,只要利益還在,雙方就會維護這層關系。你跟着我這麽久,連這個都不明白嗎?”
劉玄負手而立,他看趙寄的目光很平靜,倒映出他依舊殘留着幾分幼稚的模樣。
趙寄意識到自己的可笑,要搶他師父的不是某位姑娘,而是她背後的權利。
趙寄無助地看向劉玄,劉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沒有辦法。
趙寄被韓昭保護得太好,一切都太遂他的意,所以他從未遭受過真正意義上的苦痛、悲傷、彷徨、無助。
他該長大了,而這只是開始。
确認無法從劉玄那裏得到任何幫助,趙寄像一條喪家犬一樣回了家。
一見到韓昭他就貼了上去,攔住韓昭的腰,将頭埋進他的脖頸:“師父,你不要娶王家的女人好不好?”
趙寄沒有辦法改變當前的局面,他只能試圖改變韓昭的主意。
趙寄之前不聲不響韓昭就猜他是不是憋着什麽壞主意,如今見他到自己面前撒嬌知道他是是沒辦法了。
他推開趙寄,恍若沒聽到方才的話,打量着小院道:“我打算換一座院子,這地方太窄了。”
是為了要過門兒的新娘考慮嗎?
趙寄聽着韓昭的話,只覺有一把把刀紮進他的心窩:“師父。”
韓昭沒理他。
“師父。”
“師父。”
他一聲又一聲地喚着韓昭,聲音從可憐到悲憤到無助,終于,換來韓昭的回眸一顧。
“趙寄,你想幹什麽?”韓昭這樣問趙寄。
趙寄張了張嘴,說不出最真實的想法,只悶悶道:“我不想要那個師娘。”
韓昭沉聲:“已經換了一個。”
“這個也不要!她不配!”
韓昭深沉地盯了趙寄一會兒,轉身進屋,趙寄急忙跟了上去。
韓昭在堂屋前站定,趙寄在他身後停下。
“趙寄,跪下。”
聞言趙寄一聲不吭地跪下了。
韓昭也沒訓斥趙寄什麽,就丢下了一句“想想自己錯在哪裏”便離開了。
從小到大,韓昭只打過趙寄一次,讓他跪祠堂的次數也是一只手數的過來。
失望。
這是韓昭現在的所有感受。
趙寄所作所為韓昭幾乎都清楚,他一直以為趙寄雖然有些桀骜不馴,但在大事上是絕對拎得清的。
但這次趙寄的反應讓他很失望。
不顧全大局,胡作非為。
他原本考慮到他成親這件事對趙寄心理情況的影響,壓着怒火不與趙寄計較,但趙寄不知錯的樣子讓他忍不住了。
在韓昭看來,娶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反而是趙寄大驚小怪的樣子上不得臺面。
——什麽時候趙寄才能把他的腦子用在正事上?
坐在書房裏,韓昭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平息自己的憤怒。
趙寄在堂屋裏從下午跪到了晚上,中間廚娘來送了些飯菜便離開了。
——衛遙在兩年前便與宇文循成親,搬離了這裏。自那以後,韓昭專門聘了廚娘每天來家裏做飯。
趙寄也沒有委屈自己,老實吃下了飯菜——他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會和自己怄氣的傻小子了。
跪祠堂一下午讓他明白了這件事絕對不是他撒撒嬌就能解決的程度。
這件事裏,韓昭不再會是他的後盾,劉玄也不是,他必須獨立采取更有效的手段。
趙寄忍不住想,要是沒有周王宋三家就好了,他以前也不是沒想過,但這一次的想法比任何一次都強烈。
吃完飯後趙寄平靜地收拾了碗筷,還去廚房燒了水給韓昭送去。
看到趙寄進自己房間,韓昭也不意外。
他什麽都不說是覺得趙寄心裏對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是非對錯門兒清,能自己想明白,但如果這小子真的跪一晚上,他會更氣。
“想明白了?”韓昭涼涼看了趙寄一眼。
趙寄咧嘴一笑:“想明白了。”
說完他又舔着臉貼到韓昭身邊:“師父,我給你洗腳吧。”
韓昭白了趙寄一眼:“嬉皮笑臉。”
雖然嘴上罵着趙寄,但趙寄給他脫鞋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昏黃的燈光照在師徒兩人身上,透出溫暖的橙黃。
其實,趙寄大部分時候很乖的。
此時韓昭又想起趙寄的種種貼心,心軟了下來。
在趙寄低頭給他洗腳的時候,他伸手摸了摸趙寄頭頂梳着的馬尾:“再過兩月就是你生日了。”
“是啊。”
“想要什麽?”
趙寄偏頭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麽,但他沒有說,只彎眼一笑:“想好再和師父說。”
韓昭點了點頭:“行,記得早一點,我好準備。”
說完這個,韓昭幽幽一嘆:“再過兩年你也二十了。”
二十是個很微妙的年紀,到了那年,韓昭也該把趙寄還給他的父親了。
趙寄回道:“再過一個二十年,我也會跟在師父身邊。”
“傻小子,你不想去見識天下嗎?”
趙寄不假思索回道:“和師父一起去啊。”
韓昭幽幽一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趙寄最聽不得這種話,當即反駁道:“這種話都是人說來安慰自己不作為的,只要有心,不散就是不散。”
在他心裏天下萬物都沒有韓昭重要,只要能和韓昭在一起,放棄什麽他都甘願。而趙寄堅信只要自己有這份決心,誰也沒辦法把他和韓昭分開。
韓昭沒有反駁趙寄的話,因為這種體悟言語是說不明白的,而時間一定會教他這些。
作者有話要說: 韓昭:想想自己錯在哪裏
趙寄:我想明白了!是我采取的手段不夠有效,如果我能更早認清事件本質,早就成功了!
二兩半:你不覺得你做這件事本就是不對的?
趙 寄:什麽?我錯了?我哪裏錯了?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對錯,只有勝敗。
二兩半:這娃沒救了。
韓 昭:基因問題,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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