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冠禮
周源讓位後宋家家主做了新的丞相,周王二家的人被一個一個從緊要職位上剔除,取而代之的是老舊氏族的一批人士。
而劉玄這邊,景修未得到什麽實質上的提拔,但宇文循掌管了涼州的主要兵權。
其間關于權力分配的複雜博弈便不一一道來了。
接過虎符的時候宇文循詫異又激動,這場變動中連景修都沒有得到什麽好處,他不料劉玄竟能為自己争取到這樣的位置。
将虎符緊緊攥在手心,宇文循對劉玄深深叩首。
因為在王陽戰敗時抵禦窦骁軍隊有功,趙寄得到了些許晉升,但和其它在權力更疊中“雞犬升天”的人比起來就不算什麽了,甚至部分世家子弟還沒上過戰場,職位便可與趙寄比肩了。
劉玄對趙寄頗為愧疚,讓他忍耐些。
看着那群人靠着姓氏便與出死入死打拼到現在的自己平起平坐,趙寄并非不介意,但聽到劉玄這麽說,也就讓步了。
劉玄把他當兄弟,他對劉玄也是這樣。
他知道劉玄的難處。
一個周源倒了,涼州還有幾十個“周源”。
涼州不是劉玄的根,這裏的人都不和他一條心,所以他要和劉玄一條心,在這種時候堅定地站在劉玄那一邊。
韓昭依舊是布衣之身。
劉玄并非沒有請過他出仕,但韓昭拒絕了。
在韓昭看來,如今的劉玄謀有景修,伐有宇文循、趙寄,不需要他去錦上添花。
他在想其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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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女之死因一直找不到兇手不了了之,但韓昭一直沒放心下來。
那場謀殺中的線索很明了,只是韓昭沒辦法破解。
一股不祥的預感萦繞在他心頭,讓他覺得有一把劍懸在自己頭頂,随時會掉下來。
……
秋後,涼州城外,車馬稀疏。
去年的失敗讓涼州傷了元氣,南邊的亂軍趁涼州內部混亂奪取了益州大片土地,幸好宇文循及時驅敵才得以保住部分沃土。
少主劉玄聽從景先生的建議閉關休養生息,一年過去,涼州才又恢複些許繁榮。
進城前盤查讓城門前排起了隊伍,隊伍中除了行人、牛馬,還有一輛不起眼的灰撲撲的馬車,趕車的是一個普通的中年漢子。
等待的間隙,一只細長瘦削的手掀起了青灰的車簾,探出一個文雅俊秀的中年男人。
他望了一眼周圍,嘆道:“這涼州比我前兩年來的時候還要安定祥和,完全不像去年才大敗的樣子。”
車夫爽朗地笑了:“這都是少主治理有方的緣故。”
中年男人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早聽說劉玄少主英明仁善,如今見平民也這樣說,看來的确不虛。”
車夫得意地一揚頭:“那能有假?老百姓心中有一杆秤,誰對我們好,誰只顧自家,我們清楚着呢。”
說完他又疑惑道:“但話又說回來,涼州再怎麽好也遠不及東都,先生為何要跑那麽遠來這偏僻荒涼的地方?”
男人解釋道:“是這樣的,我的主人有一位後輩今年及冠,我奉命去給他送賀禮。”
車夫“哦”了一聲,感嘆:“你這主人真有心。”
男人一聽笑彎了眼,比聽到誇自己還要高興。他應和道:“是啊,主人總是周到又體貼的。”
……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
三加過後,趙寄穿戴了全套的禮服,莊重的華服壓住了他眉眼的風流輕佻,濾出了他輪廓的俊美淩厲,巍冠博帶,氣度非凡……
韓昭将趙寄發冠上的垂珠理順,緩聲道:“汝既成人,日後行事當穩重自持。賜汝‘慎祀’二字,望汝日後以此為戒。”
慎祀,這可真是個奇怪的字,與他的名好像并沒有什麽幹系。
趙寄雖心有疑惑,但長者賜不敢賜,何況只要是韓昭取的,就算讓他叫“臭小子”他都沒意見。
“如今寄哥兒就差個知冷知熱的人了。”說話的衛遙扶着凸起的肚子,笑得明豔。身為姑娘家的時候她幹練又伶俐,如今嫁做人婦也沒磨去氣勢,反倒顯得更端莊大氣,光彩照人。
因為懷孕,她未再跟着宇文循南征北戰,而是留在了涼州。
聽到這話,趙寄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韓昭的反應。
見韓昭沒什麽表示,他定下心來。
接下來便是應付接連不斷地人客,韓昭以趙寄已經成年該好好歷練為由,十分不厚道地當起甩手掌櫃,一邊喝茶一邊見趙寄忙得腳不沾地。
劉玄事務繁多,待了一會兒便要擺駕回府,趙寄見機忙道:“我送少主!”
劉玄哪能不知道趙寄打得什麽主意,無奈地看他一眼,也任由他跟着自己走了。
果然,出門之後趙寄還黏在劉玄身後,半點也沒有折返回去的意思。
劉玄也讓侍衛把馬牽開,與趙寄多走一段路。
趙寄抄着兩只手,一幅優哉游哉的模樣:“嫂子就快生了吧。”
他說的嫂子自然是周婉。
劉玄回道:“差不多了,所以沒來你的冠禮。”
說完劉玄把話題扯到了趙寄身上:“話說你又什麽時候娶媳婦兒?”
這話趙寄早兩年起就聽個不停,但只要韓昭不催,他就一點都不慌,就算面對少主的詢問他也只是把手一擺:“不急。”
劉玄知道以趙寄的脾氣勸也沒用,只嘆了一句:“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輝兒已經能走路了。”
他說的是他與宋家女的兒子公子輝。
果然趙寄不以為意:“我又不喜歡孩子。再說,師父還單着呢?”
劉玄覺得趙寄這話實在孩子氣,反問:“難不成韓先生一直不娶,你就陪他一輩子?”
趙寄脫口而出:“我巴不得!”
果斷幹脆的回答讓劉玄心底生出一股異樣,有一瞬間他覺得趙寄的話并非是出自對婚姻孩子氣般的排斥,而是他真在這樣想……
趙寄想與韓先生一生一世!
這想法太駭人,所幸劉玄還未想清便被人打斷了。
是趙寄撞了一下他。
趙寄并未注意到劉玄短暫的出神,朝他伸出手:“令牌借我用用。”
劉玄質問:“你想做什麽?”
以趙寄經常幹荒唐事的履歷,劉玄對他的所有要求都要再三詢問緣由。
趙寄覺得很委屈:“哥哥唉,我坑誰還能坑你不成?”
說着他還舉起三根手指:“發誓不幹壞事。”
見趙寄這樣說劉玄也不追根究底了,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牌子丢到趙寄懷裏:“明早還我。”
趙寄拿着牌子咧牙笑了:“好嘞!”
等趙寄回到府裏,此時賓客已散盡,唯留殘羹冷炙。
韓昭一人坐在堂屋內,微垂着頭,看不清神情。
送人送到現在才回來,趙寄有些心虛,他小心翼翼地蹭進堂屋,發現韓昭似乎沒有注意到他。
韓昭正在看1.0給他調出來的系統面板,上面所有的日常與支線任務都已經消失,只剩下最後一條:讓趙寄認祖歸宗。
終于到這一步了……
這兩年是天下巨變的兩年。
在涼州變化的同時,其它地方也并非風平浪靜。
各地反叛勢力中最強勢的紅巾軍的領袖易王劉鹗在去年患急病去世,劉鹗無子,只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劉斐。
紅巾軍裏一部分人認為該以血統親疏論,讓劉斐繼位;一部分人認為該以功勞大小論,讓劉賜,也就是趙寄的父親繼位。
這場權位之争持續到了今年,以紅巾軍分裂為兩股告終。
其中劉賜帶領着三成人馬另起山頭。
原本被涼州軍與紅巾軍接連進攻逼得岌岌可危僞朝也在這段時間得以喘息,恢複元氣。
如今的天下大局基本上與資料所載的這段亂世的後期相同,也就是說,這亂世快要進入終局了。
所以系統開始讓他把趙寄這個未來的“中興之主”送回他父親的身邊。
韓昭這八年忍辱負重等的就是這一天,但他卻發現他好像沒有自己想的那麽興奮。
戰場、朝堂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在他腦內最清晰的居然是與趙寄在這西北八年的點點滴滴,是他們院子裏每一年的青梅花開落,是趙寄總是等不及青梅成熟便偷嘴時被酸得緊縮的眉頭……
在不知不覺中他似乎已經被腐蝕了鋒刃。
當年他孤身一人在玉門關,能每日忍受着荒涼的邊塞打磨自己的鋒芒;如今帶着一個臭小子,卻只記得雞毛蒜皮的瑣事,這裏面到底有什麽區別?
韓昭不明白,他苦惱地皺起了眉。
趙寄不喜歡看韓昭皺眉,他不喜歡韓昭眉眼間的任何落寞與孤寂,裏面藏在好多故事,還是他不知道,韓昭也不願意告訴他的故事。
趙寄想呵熱自己的指腹,一條一條抹去韓昭眉頭皺起的溝壑,但這太暧昧、太逾越……中間隔着他現在還不能跨越的分寸。
所以他只是一屁股坐到韓昭的對面,倒了一杯茶喝光,把杯子一放。
趙寄的動作成功讓韓昭回神,他看向這個“最會挑時候”回來的臭小子。
趙寄撐着腦袋笑盈盈沖韓昭道:“師父,我要的禮物想好了。”
韓昭悠悠問道:“要什麽?”
趙寄伸出一個手指:“我想要一個願望變成三個願望!”說着換成了三根手指。
韓昭用“你在想屁吃”的眼神看着趙寄:“不可能。”
趙寄不服,還回嘴道:“這個怎麽不算願望了?”
韓昭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趙寄不敢再皮,認慫:“好吧好吧。我認真許一個。”
他偏頭想了一會兒,彎眼道:“小時候,師父總管着我喝酒,我便要師父今天晚上陪我喝到醉。”
這麽不着調的要求?但想想的确也像趙寄的性子。
既然答應趙寄一個要求,如果不犯底線,何妨順了趙寄的心意。
于是他舒展了眉頭:“可以。”
沒想到趙寄還沒完,他又說:“地點我定。”
這小子又有什麽怪主意?韓昭似笑非笑地看了趙寄一眼,同樣應了下來:“沒問題。”
趙寄掏出劉玄給他的令牌抛了一下接住,咧嘴笑道:“那我們啓程吧,去北望山還有好一段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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