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敞亮

沈歌兩個肩頭都被磨出了血泡,加上淤血,衣下青紫一片。

沈歌自己也沒想到看着會這麽嚴重,綠枝帶他去偏廳裏上藥,伸手就把他的衣服扒下大半時,他還愣了下,反應過來忙往後躲。

綠枝手腳利落,直接追上來把沈歌的衣服扒到胸下。沈歌大窘,忙揪住衣襟,“綠枝姑娘,我自己來便是。”

“傷在後背,您如何夠得着?”綠枝将藥拿起來,“您略微松松,把衣襟松開便是。”

綠枝的态度溫和歸溫和,卻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味道。沈歌在她平靜的視線下,無奈地妥協。

他上輩子在二十一世紀,本就不是什麽迂腐之人,只不過不習慣在美麗的女子面前袒胸露乳,故略有些不自在。

沈歌把衣服褪至上臂,用手将頭發挽起,露出肩頭,“勞煩綠枝姑娘。”

綠枝笑:“沈公子您太客氣。”

沈歌肩上有些血泡被磨破了皮,露出粉色的肉,有些地方則被磨出了血,紫紅一片,趁着雪白的皮膚,很是慘烈。

綠枝看着都替他疼,不禁把動作放輕些,“沈公子你若疼便告與奴婢。”

“無礙,我不疼,你動罷。”

綠枝給他的肩膀抹上一層厚厚的膏藥,嘆道:“沈公子你也太不愛惜自己,尋常人哪能傷成這樣?”

沈歌不在意,“其實昨天沒什麽感覺,今天才發現有些疼。就看着有些嚴重,多背幾次練出來就行。”

沈歌說完,綠枝沒有說話,他有些詫異,下意識地一回頭,才發現荀飛光剛走進來。

荀飛光看着他晾着的肩,問:“背東西背的?”

“是。”沈歌應了之後認真強調:“這是我背東西的經驗太少的緣故,其實我昨天并未背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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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歌此時一只手挽着頭發,等藥膏幹了才好穿衣,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看着極為乖巧,然并不訴苦,可見骨子裏存着一分堅韌。

荀飛光忍不住心軟幾分,道:“背不了這麽多東西下次就莫再給我帶了。”

“不礙事,就一點牛肉罷了,那個真不重。”沈歌轉移話題,“荀大人,我上次跟您說我想給學童重新編本教材,我這次帶過來了,您能否幫我看看?”

“你放在何處?”

“就在那籃子裏。”

綠枝聞言很快從籃子裏拿出一本小冊子。

這本小冊子用草紙寫就,紙頁泛黃,上還殘餘草絮,摸起來粗糙得緊。加之整本小冊子都用針線縫就,裁得也不甚平整,小冊子看起來有些寒碜。

沈歌并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小冊子的簡陋之處,他高興地看着荀飛光翻看,期待荀飛光能給出些意見。

小冊子上半冊主要為常用字與詩,下半冊則是千字文,末尾還附了幾篇雜文。沈歌對理學沒有好感,是以選材料的時候并未選弟子規,而是直接選詩歌及孔孟之道。

“大人,您覺得如何?”

荀飛光颔首表示肯定,“我從未見過有人如此教導學童,不過你可以一試。”

“荀大人,能否問一下,您啓蒙的時候用的是什麽教材?”

“我乃祖父親自啓蒙,用的也是尋常書籍,并無特殊的蒙學教材。”

沈歌有些失望,他原本還想在荀飛光這裏取取經。

沈歌還有事,不便多留,兩人說了會話,他便告別荀飛光下山去了。

荀飛光等沈歌走了之後吩咐綠枝,“你收集一些學子常用的書籍給沈公子送去。”

“是。”綠枝應下。

荀飛光中午嘗到了沈歌送的牛肉粒,牛肉粒不多,用盤子裝了将将一小盤。

下人早已試過毒性,荀飛光夾了一塊。牛肉粒紅亮潤澤,幹而不柴,香而不鹹,放到嘴裏鮮中回甜,又帶着嚼勁,意外地适口。

荀飛光又夾了一塊,放到嘴裏忽然想起沈歌紅腫青紫的肩頭,筷子不由一頓。

他活了三十載,幫過的人不計其數,也收過無數人送的禮,然而誰的禮也沒有山下小秀才送的誠摯,這禮不僅是禮,亦是一片熱枕的心。

荀飛光問:“沈公子最近在做何事?”

伺候餐飯的步蓮答道:“回老爺,沈公子近日多半時間在家苦讀及準備學堂之事。昨天他去坤究縣看望他的夫子,下午則去了趟賀記書齋,說想賣話本,被賀記的掌櫃委婉拒絕,只答應代賣。後來,他在回來的時候買了牛肉,做好之後便給您送了過來。此外,他跟他的鄰居牛蠻子走得極近。”

“他銀錢不夠?”

“估計不太夠,他在賀記書齋翻了許久舉子的文集,最終也沒買。”

荀飛光頓時覺得餐桌上的牛肉粒難以下咽,他似乎嘆了口氣,“給賀公子送的書籍中加幾份秋闱集子。他若賣話本便着人把話本全買下。”

“是。”

沈歌不知道荀飛光還在背後擔憂他口袋中的銀錢是否夠,他從荀家莊出來便風風火火地下山了。

學堂已經建了好幾天,昨天蓋好了瓦,算是徹底完工。沈歌得去看看,順便驗收。

沈歌趕到學堂裏的時候二爺、三爺等幾個老人都在,他大伯沈鴻發也在,旁邊陪着幾個比較說得上話的村人。

沈歌還沒走到近前,遠遠就有人招手:“秀才公,你快來看看我們沈家村的學堂。”

沈歌加快腳步,急步走到近前,叫過人之後,問:“你們怎麽來的這樣早?”

“這可是我們村的大事,能不早早的來?”二爺朗聲笑道:“秀才公快來看看,是否有哪處不合心意?有的話我們也好及時改。”

沈歌跟着幾個老人走進學堂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還有些粗糙的門框,心頭也有幾分激動。

說是學堂,這裏也不過就是兩間泥磚房,與他前世的學校相比有着雲泥之別,然而這兩間房卻承載着整個村的希望。

兩間房都非常通透,大的那間是學童們讀書的地方,根據沈歌的建議,一共開了四扇窗。小的那間則是沈歌的書房,村人甚至體貼地在沈歌書房裏放了一套桌椅。

書房那側有顆大樹,而靠近學堂的那側則立着個大日晷,供先生與學童計時用。

沈歌和衆人走了一圈,二爺不住點頭,“敞亮。”

三爺問:“秀才公,什麽時候讓孩子們過來上學?”

“就大後天罷?我主要在辰時和巳時教課,只上午上課也不耽誤孩子們什麽。書冊我那處有,讓大家莫再買。大家明後兩天可思量思量,要送孩子來學堂的與我說一聲。至于束脩,交什麽束脩都可以,大家看着随便給點,不超過半兩銀子即可。”

八爺第一個贊同,“哎,大後天好。”

沈鴻發問:“我現在就去跟村裏人說罷?”

三爺擺擺手,“只靠一張嘴說要說到何時?我們沈家村這一盛事不能靜悄悄地辦了,我看就用大紅紙寫個告示,貼祠堂前,看到的互相問一問,就知曉是何事了。”

大夥兒一致贊揚三爺腦筋轉得快,沈歌爽快地答應,打算回去就寫告示。

學堂裏的桌椅要下午才能送來,幾人轉了許久,連離學堂有些遠的茅廁都轉了一下,這才回轉。

沈鴻發是村長,中午飯大夥兒在他家吃,村裏出錢買了材料,殺了肥雞肥鴨,還磨了豆腐,熱熱鬧鬧地整了一桌子,配着兩壇濁酒,過年都沒這麽熱鬧。

宴席上好幾個老人喝高了,老淚縱橫地拉着沈歌的手請他好好教,沈家村在這個小地方窩了這麽久,也該飛出幾只金鳳凰。

沈歌自然鄭重答應下來。

一頓飯吃到太陽開始西斜,沈歌被敬了幾杯,整個人暈乎乎,被送回去後澡都沒顧上洗就躺床上了。

蠻子做完活回來發現沈歌還在睡,屋子裏一股子酒味,不由擔憂地伸出粗糙的大掌探了探他的額頭,“秀才公,你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歌懶洋洋地坐起來,靠在床架上打個哈欠,眼睛都不怎麽睜得開,嘴裏嘟囔:“無礙,我就是喝多了些。”

蠻子望着他酡紅的臉,擔憂不減,“怎麽喝得這樣多?我去給你燒個醒酒湯罷?”

“不用,我再睡會便好了。”沈歌抱着被子喃喃說道,忽地反應過來,不滿道:“你怎麽還叫我秀才公?”

“嗯?”

“叫秀才公聽着多生疏,你就叫我歌哥?哎,這名字不行,要是叫我容哥就順耳多了。對了,你還可以叫我先生,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叫我師父……”

沈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嘴裏念念有詞,可惜除了他自己,誰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蠻子見他委實醉得厲害,只好扶着他單薄的身子,想要把他塞到被窩裏。

沈歌醉後很乖,蠻子把他放到被窩裏他半點沒抵抗,連手都乖乖收回去了。倒是躺下時衣服翹起來,蠻子給他蓋被子,忽然窺見他雪白的鎖骨上帶着一角青紫。

蠻子心頭一凝,以為他磕着哪兒了,忙掀開他的衣襟查看,不想一片紅腫青紫入目,掀開另一個肩頭上的衣服,只見那個肩上也是青紫紅腫一片。

蠻子清楚這是昨天沈歌背簍回來時磨的,心中懊悔自己沒早點去接他,幫他把背簍背回來。

沈歌察覺到蠻子的動作,他不安地動了動,似乎清醒了一些,又似乎醉得更厲害,他伸出手揪住蠻子的衣角,口齒不清地囑咐:“蠻子,廚房櫃子深處放有牛肉粒,特地留與你,你去嘗嘗。”

蠻子側耳傾聽他呓語般的這段話,等聽清楚他到底說什麽了之後,蠻子不由一怔,站在沈歌床邊,久久都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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