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游街

皇帝威嚴而溫和, 坐于上首, 對一幹進士勉勵幾句, 大抵便是好好做官,為國為民之言。

他的聲音回蕩在殿堂之中, 激得底下進士們熱血沸騰,個個眼睛發亮, 恨不得就此立下誓言,一心忠君報國。

在這種氣氛之下, 沈歌心中亦多了幾分對未來的期待。

皇帝訓完話之後, 一榜狀元、榜眼、探花三人在禮官的引導下自莊和殿出來,三名牽着馬的侍衛已在殿前等着, 沈歌三人需騎馬去前賢園摘花, 而後再回離莊和殿不遠的小雁塔題字。

三匹馬都是神駿白馬,沈歌這些日子與荀飛光的愛騎杜辛混得極熟, 對其餘馬匹自然也不怕。

缰繩遞到沈歌手上, 沈歌接過缰繩熟練摸摸大白馬的脖子,而後翻身上馬。

他人動作極俊, 配上那張如三月春花般的臉, 別提多賞心悅目。旁邊的侍衛看他時,眼裏不由自主流露出欣賞。

後面榜眼及探花在他的襯托之下,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上個馬上得小心翼翼,不夠潇灑。

榜眼上馬時可能可能扯痛了馬,馬還睜着大眼睛轉頭看了他一眼, 榜眼不提防之下被吓了一跳,若不是旁邊侍衛伸手扶了一把,可能便摔了下來。

沈歌騎術算不得極好,不過走在平整的大道上,身後兩人騎術不及他,胯下的馬又是溫馴的好馬,他那不錯的騎術硬顯得好了三分,整個人英姿勃發。

前賢園離得不遠,沈歌一行人約走了一炷香時間,便抵達了目的地。

看管前賢園的小吏早已灑掃好道路,打開府門,等待狀元一行人到來。

前有儀仗開道,後有侍衛護送,沈歌三人在一幹人簇擁之下來到前賢園。

哪怕現在還不是游街時刻,周圍仍有許多百姓在圍觀,無數聲音彙集起來,顯得熱鬧而隆重。

沈歌三人嚴肅着臉,按照禮官所說的步驟,下馬進入前賢園。

沈歌走在前面,有小吏用托盤托上一枚小小的金剪。沈歌在花圃中看了一眼,挑了其中一朵疊瓣的粉色牡丹剪下。

後面榜眼與探花用小吏遞上的銀剪各自剪下一朵牡丹。

牡丹乃百花之王,前賢園所種的花都是名貴牡丹。

沈歌還未加冠,有一部分烏黑的頭發披散下來,大朵嬌豔的粉牡丹簪上去,并不顯得怪異,反而令他面如傅粉,透着一股豔色出來。

這種豔色不是女娘那般千嬌百媚的豔,而是豔中有帶着一股勃發的銳意,任一個人看來,都不會将沈歌看成女娘。

後頭榜眼、探花相貌也不錯,能名列一榜,面貌先得端正,不然連貢院都進不了。不過有沈歌珠玉在前,後頭兩人即使再端正,也被壓制得黯淡無光。

大燕朝開國幾十載,狀元游街也舉行過好幾次,然這一次乃是第一次出現榜眼與探花被狀元的風采壓制得灰頭土臉的情形。

恩榮街兩旁人山人海,許多百姓将兒女托在肩上,就為一睹三名一甲進士的風姿。

有花瓣從沿街百姓的提籃中不斷灑到三人頭上,不過沈歌頭上的花瓣如夏季暴雨,大片大片的花瓣如不要錢般往他頭上揚,令他整個人都沐浴在花雨之中。

與他相比,後面的榜眼與探花那頭聲勢小得多,沈歌這邊的花雨如暴雨傾盆,他們那頭的花雨則好似飛揚的小雪,稀稀拉拉的花瓣只是偶爾被灑到他們頭上。

他們這頭的花有許多甚至是沈歌那頭的花瓣來不及落地,被舞起來之故。

好在沈歌騎術不錯,沒有被這亂花迷了眼。

街道兩旁的酒樓茶館中一直有女娘在尖叫,嘴裏嚷着“沈郎,看這裏”之類的話語,偶爾能聽到少年們清亮的聲音。有小孩兒在父親的鼓勵之下,也會開口叫一兩聲“沈狀元”,好沾沾喜氣。

此刻極熱鬧,叫嚷的人極多,并無誰追究誰是否失态,衆人都極放得開。

密集的香包不斷望沈歌頭上砸來,有香粉漏出來,沾沈歌一身香氣。

待馬走到鴻喜樓,一直躲香包的沈歌主動擡頭往上看。

在二樓觀狀元游街的女娘們發出一聲聲尖叫,急忙整理衣裝。

沈歌一眼掃過一張張美麗的臉,目光并未停留,直到掃到某個窗口前站着的那名俊美男人時,沈歌忽然朝他揮揮手,對他展顏一笑。

沈歌這笑容在花雨之中忽然閃現,就如久陰的青黑色天空忽然透出一股暖陽般,別提多引人注目。

女娘們的尖叫聲瞬時間震耳欲聾。

“沈郎對我笑了!”

“胡說,明明是對笑。沈郎啊啊啊啊——看這裏!!!”

“我這心跳得快喘不上氣了!天吶!沈郎為何會這樣俊?!”

“孩兒,你看到沈狀元了麽?你日後也要好好念書,像沈狀元一般騎馬游街,接受大夥的祝願。”

坐在父親肩上的孩子眨巴眨巴眼睛,彎腰在父親耳邊奶聲奶氣地問:“爹,我能不能不考狀元,就要沈狀元這樣一個新娘子啊?”

當爹的還未說話,他娘親在一旁哈哈笑兩聲,“若是沈郎,你能娶他當新娘子,娘親也不反對吶。”

周圍極嘈雜,誰都難以聽見誰說話,但不妨礙大夥互相叫嚷。

荀飛光站在二樓窗前,望着底下仿佛在發光一般的沈歌,臉上浮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沈歌眼尖,捕捉到那一抹笑容時,心瞬間跳得極快,耳中眼中仿佛什麽也容不下,只有荀飛光那一個淺淡的笑容。

荀飛光見沈歌失神的模樣,忽然朝他揮揮手。

沈歌好險沒随着周圍的女娘一起尖叫一聲。

胯下的白馬繼續走,很快荀飛光便被抛在後頭,沈歌忍不住回頭看,又引來一聲聲尖叫。

直到馬抵達小雁塔,沈歌還未回過神來。

進了小雁塔的門,榜眼和探花松口氣。

探花心有餘悸道:“我先前也見過進士游街,可哪次也不如今次這般熱鬧。周圍女娘們的叫嚷聲險些沒叫我摔下馬去。”

榜眼心中郁悶,他就在沈歌後頭,百姓都光顧着瞧沈歌去了,壓根就沒幾人看他,後頭的探花還好些,沈歌已經走得有些遠,百姓的目光總能落回他身上。

榜眼淡淡接道:“這次游街,當真是難見的盛事,我耳朵也快震聾。”

沈歌知他嫌自己太露風頭,道:“我不僅快被震聾,還險些被砸瞎,你們瞧我這花,花瓣都快掉光了。”

兩人一瞧,沈歌耳側簪的那朵牡丹果然只剩稀稀落落的幾瓣殘花。

榜眼仍有些酸,笑着打趣道:“花零落怕甚,外頭那些女娘們不比花嬌?”

“我心已有主,花再嬌有何用?”

兩人聞言不由望沈歌一眼,探花笑問:“看來沈狀元好事将近,要雙喜臨門。”

沈歌大大方方承認,拱手笑道:“是,我六月要回鄉成婚,兩位若是有空,不妨過來喝杯水酒。”

授官後兩人得回鄉辦諸多事宜,自然無時間去沈歌那裏喝喜酒。不過聽聞沈歌要回鄉成婚,兩人以為他已在鄉下定親,所娶的并非高門貴女,心中不由微微帶着一絲喜意。

兩人拱手朝沈歌道賀完,小雁塔已近在眼前。

在禮官的指引下,三人上了塔,又換上由彩綢、彩絹剪裁而成的絹花。

沈歌所簪之花,枝葉皆為白銀打造,并飾以翠羽,底下挂着個寫了“恩榮宴”的鎏金銀牌。

其餘進士也簪着花,不過底下挂着的牌子只是普通銀牌,花上亦無翠羽,與沈歌之花有所區別。

沈歌心神一直在荀飛光那一笑上,題字也無甚心情,只是在衆進士的簇擁下随大流題了一首詩。

雁塔題字過後便是榮恩宴,此宴唯有新科進士與皇帝參加,衆進士按席位而坐,沈歌無疑又在最前頭。

宴席吃到一半,一起給皇帝敬酒之後,皇帝退場,只餘進士們繼續用飯。

此刻規矩已不太嚴,進士們各自換過位置,與相熟之人飲酒吃菜聊天。

吳予時瞅準空檔,将位置換置他旁邊,低聲問:“瞧你笑得這模樣,有何好事發生麽?”

沈歌往四周看了眼,也低聲回答:“我游街時看見荀哥朝我笑了。”

吳予時:……

沈歌一看他表情,不由有些不好意思道:“師兄你莫笑我,荀哥平日極少笑,我見他笑便心生歡喜,連五十年後與他白頭偕老的情景都想到了。”

沈歌低聲說完忽然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

吳予時看了一眼不知是被荀大人笑醉了,還是喝酒喝醉了的師弟,心情頗為複雜道:“阿弟,你心悅荀大人?”

沈歌這才想起來,他怕影響師兄春闱,一直未與他說過,他和他荀哥已打算六月回坤究縣成婚之事。

沈歌輕咳一聲,“我已和荀哥定下,六月十六在坤究縣成婚……先前我與遠兄說過,請他在夫子與師娘面前多幫我說說好話。”

吳予時沒想到的他動作這樣快,不僅表白過,連婚禮之事都已安排好。

這一下,無心情吃酒之人由一變二。

沈歌小心翼翼将他那張精致至極的臉湊到吳予時跟前,“師兄,你不會看不慣男子與男子成婚罷?”

吳予時望着他,什麽反對的話也說不出來,只好無聲嘆一口氣,“阿弟,這樣大的事,你讓為兄想想成麽?”

沈歌乖巧地點頭,彎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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