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連環扣(五)

第十章連環扣(五)

阿古看他神情錯愕,眼裏已要噴出火來,不急不躁說道,“當年你落魄京城,入贅秦家,可沒過一年,妻子就失蹤不見。後來兩老過世,你一夜坐擁秦家萬貫家産,從此以放債取息為生。”

刀把子臉色大變,“你!”

阿古冷眼看他,“如果我沒有你一點把柄,怎麽會跟你這種人做買賣?”

刀把子眼裏的怒氣已瞬間滿溢戾氣,手也緩緩往腰間移去。

阿古看了他一眼,說道,“我的酒童還在等我回去,如果我一炷香內不出現在他面前,他去的地方,就是衙門。到時候官老爺發現你後院桃樹下埋了個人……你說他們會怎麽猜?”

刀把子當即停住手,恨聲,“你到底要怎麽樣?”

“讓你永遠離開京城。”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阿古擡眸笑看他,“難不成我還有膽子要了你的命?”

刀把子只覺她的笑恐怖至極,“我這就走。”有錢的話去哪裏都能從頭來過,他怕什麽。起身走了兩步,他忽然想起來。

榮掌櫃真的只是失蹤?

賀綠濃真的是自殺?

越想越覺心底寒涼,就如半夜去了墳地,被無數冤魂墳墓圍困,逃不出,也無人可以求救。

等走出這小酒館時,中衣竟被冷汗浸透。

那個女人,他一世都不想再見到!

回到家中,他便将錢財全都收拾好。在樓上準備離開時,往後院瞧了一眼。此時桃子已經半指大,再過兩個月就要熟了。也不知是夏日酷熱還是方才被那賤丨人吓了吓,隐隐瞧見熱浪中,有個紫衣婦人在那唱曲。心頭猛驚,再往那看,什麽都沒有。

他只覺魂魄都要被吓得離體,慌忙下樓。

小厮王四正拿東西上來,見了他向他問好。刀把子怒聲,“李三,讓你去西家收數,這個時辰怎麽會在這?反了你!”

說罷,就罵罵嚷嚷的抱着箱子跑了。看得王四莫名,這爺不是傻了吧?怎麽将他認作李三了?

刀把子踉踉跄跄将寶箱塞進車裏,便獨自駕着馬車離開。

明明是中午,人應該不多,可不知為何這裏卻擠滿了人,到處都是人。馬車左閃右閃,好幾次差點撞了人。

街道上稀疏的行人只看見一個漢子駕車橫沖直撞,搖搖擺擺——定是喝了酒,神志不清了。

刀把子越趕越急,怒聲,“快走開,走開!”

忽然他看見前面幾丈遠站了個紫衣婦人,正遠遠看來,目光冷冷,煞氣滿滿。

他驚叫一聲,猛收缰繩。馬猛然頓住,沖擊之下,将他狠狠甩了出去。

刀把子重摔在地,胸腔刺痛,血湧喉嚨。因身子蜷縮,連起身來吐的力氣也沒有,紫黑的血便從嘴角一側噴濺而出,浸了半張臉。

那同時飛出的寶箱此時就落在他眼前不遠處,在日頭的照耀下,閃着刺眼妖冶的光芒。他痛苦地伸手,想把那些珠寶錢財都收回囊中。

這是他的錢,這是他的錢!

他突然又瞧見那紫衫女人出現了,蹲在珠寶一旁,笑盈盈看着她。

——身上還穿着她死前的那套衣服,紫得明豔。拿着鐵錘敲碎她腦袋時,她也是這樣看着自己。

——本該埋在桃花樹下的人,今天卻總是出現。

忽然那女人的臉變得狠戾,上來掐他的脖子。他大叫一聲,血又噴湧而出,濺了滿臉。他聽見自己的喉嚨“咯咯”地響,像是斷了脖骨。腦袋一歪,死了。

街上行人尖叫着跑開,那沾着血的珠寶,卻還是有人敢去拿。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阿古看着覺得可悲。

刀把子不在她尋仇的名單中,只是他殺妻奪財,就當做是替天行道吧。她身上注定要背負許多人命,不在乎再多這一個。

金書扯扯她衣袖,“姐姐別看了,走吧。”

“嗯。”阿古看看天色,日頭高照,明朗無比。行走至這酷熱日下,好像戾氣會散,人也覺得幹淨起來。

翠竹林此時雖得光芒普照,但其自身的青翠,不輸蒼穹,将天映得翠綠。

漫步林下,綠影婆娑。偶有涼風拂過,也是夾着竹葉清香,一根根竹子細巧挺拔,成林而立。

阿古輕步慢行,心中也難有片刻安寧。

金書還是沒有安分地跟在她一旁,逗逗蟲子,看看蝴蝶,瞧着十分惬意自在。不一會他又跑回來,“阿古姐姐,前頭有好多竹筍啊,我們今晚炒筍吃吧。”

翠竹林裏有十五間屋,只住了九戶。不比在客棧酒樓,來這裏的人都得自己備食,挑水做飯,都要自己動手。當然,如果是帶了下人的可以除外。

聽見是筍,阿古就搖搖頭,“不是還有腌菜麽?”

金書只覺嘴裏發麻,滿滿嫌惡,“阿古姐姐,你不長肉定是少吃肉的緣故。橫豎不要你做,我做給你吃。”

阿古這才點頭,稍稍一想,說道,“那就趁這借鏟子的機會,去拜訪拜訪洪老板。”

洪知禮住的地方離阿古住的那有些路程,穿過幾條幽徑,經過兩個小水池,這才瞧見那寬大竹屋。

洪知禮膝下有一子一女,兒子并不同住,在京城繁華之地有鋪子,居住在那。女兒洪錦玉前年嫁了人,還大着肚子丈夫就死了。婆家請了先生來瞧,說她克夫,連腹中胎兒都是天煞孤星,就這麽被趕了回來。

洪夫人覺得丢不起這人,要女兒回去。洪知禮知曉後,呵斥了妻子,将女兒外孫留下,不多指責半句。此舉頗得開化賢人驚嘆,雖然放在他們身上未必願意這麽做,可有人做了這種稀罕事,卻又覺得贊嘆。

洪知禮在京城素來有洪大善人的稱號,在京城家大業大,卻不像其他富賈那樣吝啬,嗜錢如命。但凡哪裏湧來災民,總會在廟門口擺上大鍋,施粥救民。樂施好善,贏得一片美名。

再有,同行之間本該互相警惕,哪怕是攜手也是有利益牽制。誰想那年同為綢緞莊的秦老板被官府尋了去問話,眼見要家破人亡,洪知禮前後奔走,為其打點疏通。

要知道若沒了秦老板,那綢緞生意便是洪知禮的了。可他不計前嫌,為同行求情,終于救了秦老板出來。雖然綢緞莊沒了,可至少人是保住了。

諸如此類美名,遠傳八方。

阿古見到洪知禮時,也覺這人五官端正,一身正氣。尤其是眉眼,邪氣不侵,雖已是四十有二的年紀,脊背卻挺得筆直,比一般年輕人看着更有能力。

洪夫人抱着外孫坐在石椅上逗弄着,聽見踩踏竹葉的聲音傳來,擡頭看去,只見是個穿着與竹林同綠衣裳的俊俏姑娘。來人面色白淨如玉,不着粉黛,稍顯蒼白,卻一點也不能遮掩其芒。更因這病色而像個嬌弱美人,惹人生憐,連對她說話時聲音都低柔許多,“姑娘是……”

洪知禮往那看去,瞧見她目光并未上下打量,笑道,“可是薛六爺的朋友阿古姑娘?”

阿古微點了頭,“見過洪老板洪夫人。”

洪夫人要請她過來坐,阿古淡笑,“謝夫人好意,不敢驚擾。只是方才回來時瞧見有新鮮的竹筍,想挖些回去做菜。但是剛住下,器具還不齊全,因此過來跟主人家借借。”

洪知禮立刻就進屋去拿了鏟子和鋤頭來,“洪某去幫姑娘挖吧。”

阿古忙說道,“哪裏敢勞煩您,只需借這些用具就好。”

說罷,金書已經上前抱過。洪夫人見她也非矯揉造作之人,瞧着順心,笑道,“那筍可要用熱水焯一遍,方能去了澀味。要熱炒亦或做涼菜,都是上等的佳肴。竹林裏筍很多,你只管挖。不過竹筍性寒,姑娘家也不要吃太多。”

聽着這像母親般的叮囑,阿古笑得淺淡感激,“多謝洪夫人。”

“客氣了,有空常過來坐坐。”

阿古微微一笑,又跟她道謝。看得洪夫人暗嘆,當真是個好看的姑娘,像出水芙蓉,明豔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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