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連環扣(三)

第三十章連環扣(三)

韓氏一大早就起來做包子,趁着買早點的人多,多賣幾個。蒸好包子将籠屜搬到攤子,就犯困了,打起長長的哈欠,還沒打完,突然看見隔壁馄饨攤的一根棚柱幾乎被血染成紅色,上頭用匕首插着一把沾血匕首,驚得她尖叫,哆哆嗦嗦跑回去叫自家漢子出來看。

漢子姓孟,家裏排行老大,別人都稱孟大。孟大是守義莊的,膽子大,瞧見那匕首和血,想到義莊裏時常有官府送來的無名死屍,指不定馬洛……好歹是鄰居,有點情分在,也不想惹事,忙拉上自家婆娘去敲馬洛的門,不見他回話。更是不安,跑去官府報案了。

官府不願來人,韓氏就坐在門口哭訴。馬洛可是得罪了賭坊的人,要是真死在屋裏了,他們小兩口能過得安穩嗎?這一哭鬧,官差煩不勝煩,總算是答應去看看。

到了馄饨攤,官差瞧見那柱子上的血已凝結,也不知是人是家畜的,難以判斷。另一人去馬洛那破了門,進去沒瞧見人。出來一說,三個官差也覺這事不簡單,鬧不好就是出人命的事。

“那馬洛平日可有跟人結怨?”

“也沒見着呀,就是喜歡賭,對,他家婆娘欠了賭坊一大筆債,他婆娘為了躲債,跑你們衙門躲着去了,現在還關在牢裏。”韓氏問道,“官大哥,你說賭坊的人惱羞成怒,把馬洛抓起來了?”

幾個官差對視一眼,最好不要出命案,否則有得查了。轉而讓那賭坊頭子過來,那頭子一聽,當即說道,“這怎麽可能。那于翠欠的錢又不多,不過五六十兩。為了這點銀子去殺人吃牢飯,老子……草民又不是傻子。”

官差聽來也有道理,又問韓氏,“近日可有可疑的人出現?”

韓氏想了想,沒想起有。又想了好一會,才遲疑道,“來吃馄饨的都是些普通老百姓,這半個月倒是有個穿得體面,說是來學做馄饨的千金小姐出現。”

官差當即冷笑,“千金小姐來這鬼地方學做馄饨?這是騙鬼不成。”

韓氏不想供出阿古,那種柔弱的姑娘怎麽可能是惡人。奈何官差逼問,她只好将記得的都答了,“她曾說過住在榮貴客棧。”

話落,官差已齊齊動身往那去,走時又商量道,“我去找人,你去查查那姑娘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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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高挂,在樓上遠望,可見青山白雲。不過旁邊有高樓阻礙,薛升看着十分礙眼,“阿古,你要想看什麽好景致,我帶你去就是,何必在這客棧看。”

阿古笑笑,“去過南經閣,那兒很高,看的景色也好。但你那日沒去,如今剛回京,再遠去別處只怕會累的。在這兒倒也不是為了看風景,聞香品茗,也怡然。”

薛升笑笑,真覺她費心了。這再從二樓欄杆往外看,也覺景致好了許多。就是臨近街道,聽着底下喧嚣有些不悅。街上人多,薛升卻一眼瞧見了熟人,亦或是說那張臉太熟悉了,讓他在茫茫衆人中都看見了。

宋芷怎麽又跟洪錦林在一起?

他眉頭微攏,忽然想起來,洪錦玉曾說過她是青州的,宋芷也是……他神色微僵,許是因為宋錦雲的關系,所以對青州二字總多幾分在意。難道宋芷和洪錦林認識?那會不會洪錦林也和宋錦雲認識?

阿古見他緊盯樓下,也順勢看去,立刻瞧見姑姑和堂兄走在一起。瞬間明白過來為何薛升臉色不對。他可不是個蠢人,難保會想起什麽不對勁的事。

一時兩人心中各有千秋。

宋芷和洪錦林正往城外趕去,灼熱熏頂,宋芷額上有汗也無暇顧及,幾乎是跑着前行,“衙役問那最後瞧見你爹的人,十之八丨九是出城了。但前頭關卡沒有他離開的蹤跡,渡口那也沒有。”

洪錦林急聲,“那到底是去了哪裏?”

宋芷也不知,她只知道今早仵作那邊來了消息,那從破廟挖出的死屍,确實是榮德的,而且榮德的小腹上,還有很深的刀傷。如果他真要自盡,絕不會挑那種不能一下致命的東西,倒更像是被人所傷。

從在賀綠濃房裏發現的東西看來,賀綠濃倒不見得是自盡的,和榮德一樣,只是被人做成自殺的假象。

出了城門,一條路直行。到渡口才見岔路,她頓步停看,看向不遠處的小樹林。洪錦林見她往那看,說道,“穿過樹林是條河,死路。”

宋芷詢問衙役時,他們完全沒提過樹林的事,那自然是沒查的。她提步往那走去,洪錦林也只好跟在一旁。

二哥失蹤那幾日都在下大雨,宋芷并不指望能從這裏找到太多線索。但不去查查,心裏會一直記着。哪怕是蛛絲馬跡,興許也能幫她找到二哥。

近日灼熱,烈日當空,樹林裏偶爾傾灑的日光也将地上落葉曬幹,踩在厚實的葉子上,聲音分外幹脆。

“平日來這裏的人很少?”

洪錦林意外道,“姑姑怎麽知道?”這裏确實極少人來,岸邊有些坍塌,去垂釣恐有落水的危險。又因臨近人多的渡口,哪怕是私會的男女,也不會來這,所以如她所說,并不多人來。

“地上的葉子沒有被人踩踏的痕跡。”宋芷一眼看去,葉子鋪得很高,卻幾乎片片完整。偶爾見到一些被踩碎的,也并不是全碎,像是路過的獸類所踩踏,腳不如人的大,自然不會全碎。

行了大半露,也并沒發現什麽不妥。耳邊已能聞到流水聲,馬上就要穿過樹林了,可依舊沒什麽發現。

宋芷倒希望不會在這裏發現什麽,因為這是死路,如果有人進了這裏,那能出去的幾率,只怕……正想到最壞的一點,突然腳下踩到了什麽硬物。這觸感與石子的凹凸刺腳不同,非常平整。她頓步蹲身,拿了樹枝撥開上頭樹葉,約莫掀開十幾片葉子,就見一柄匕首露出寒光。她愣了愣,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沉。拿帕子拿起匕首,沒有看見血跡。正要放下心,卻見匕首旁邊深埋多日的樹葉和泥土上,有一種詭異的紅色。

她忙将這周圍的樹葉撥開,撥開最上面那層,只見底下的樹葉都有被踩踏過的痕跡,甚至地上還有凹印。她怔神盯看,臉色剎那間慘白。

這地底下埋了人?

不對,泥土并沒有被挖掘過的痕跡。

她緩緩移目看向樹林那還不見河流的方向,心猛地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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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快過正午,薛升讓小二送了飯菜來,知道阿古喜酒,又讓小二斟了一壺麻姑酒來。

麻姑酒以糯米為原料,清泉浸泡,發酵、釀制,封存數年,再過濾而成。酒香濃郁,入口甘甜,酒勁并不大,适合平時小飲。

阿古看着那淺黃清澈的酒水倒入杯中,并不拿來喝。薛升好奇道,“不喜甜酒麽?”

“倒不是。”阿古笑道,“麻姑酒味道醇甜,不适配菜,配這些,浪費了。等果腹後,再嘗較好。”

薛升了然,笑道,“不愧是有南山酒翁,天下千萬種美酒都藏于腹中。”

阿古斟茶的手勢微頓,說道,“阿古這幾日一直有件事想和六爺說。”

“且說。”

阿古想了片刻,才道,“其實……南山酒翁并不是我。”

薛升愣了愣,阿古這才擡眸直視,“那是我師父,他老人家五年前過世了,所以将這名號傳給了我。又囑咐我,我百年之後,也要将這名號傳下去。因為這是天大的秘密,所以師父叮囑我不可和人說。雖然我的确得了師父真傳,甚至師父曾說我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但我終究不是。若說出去,只怕別人只認名號,不認酒。”

繼承名號一事,薛升倒是想起母親曾這樣猜測過。這一想,暗嘆母親神機妙算,又因阿古對自己不再隐瞞這件事而深覺動容,“這件事我不會和別人說,更不會覺得你釀酒技藝不純。只是阿古,若你真決定為我們薛家任何一人進獻,我還是要先進宮面聖說明此事,否則這會犯下欺君之罪。放心吧,聖上賢德,不會認定名號,會更在意釀酒者的技藝。”

阿古放下心來,又展顏,“我備了五種美酒,到了明年臘月,太後壽宴,定是滿宴溢香。”

薛升笑道,“你親手釀制的酒一定堪比仙釀。”見她歡顏似花,他心裏卻有另一番打算。

如果阿古選的不是自己是薛晉,那他就會将阿古不是南山酒翁的事尋個機會和聖上提。到時聖上大怒,定會降罪薛晉。指不定可以利用此事奪去薛晉襲爵的機會,到時襲爵的人就是他了。

不過都是薛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兄長成了罪人,自己往後想得到聖上重用,也難了。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不會那麽做。

可如果阿古真的敢背棄自己,就休怪他無情了。

“昨日太忙,忘了跟我妹妹說,讓她多來找你。等會回去,我去和她說說。”

阿古輕點了頭,嫣然道,“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兩人用過午飯後,薛升還想多陪她一會。阿古同他說着話,見金書在柱子後朝她擺手。她輕輕收回目光,偏頭掩嘴打了個呵欠。

起先薛升還未察覺,等她接連如此,問道,“可是困了?”

阿古搖搖頭,“不困。”

“明明就是困了。我倒忘了你平日有午歇的習慣,正好我也有事,你歇歇吧。”

阿古面有遺憾,這才起身送他,送到門口,目送那輛馬車離開。柔情滿滿的眼神這才斂起,轉而上樓。

進了房間沒多久,就見金書在門外探頭,“阿古姐姐,他們就快到了。”

“嗯,知道了,你回房睡吧。”阿古邊說邊打開房裏本就擺放着的箱子,裏頭空蕩蕩,什麽也沒有。阿古手掌反之,往上摸了摸,将藏在那的一包粉末拿了出來,藏在身上。等她做好這些後,就聽見樓下有喧鬧聲。

她看了看屋內,去倒茶水喝。茶喝了一半,門外腳步聲雜亂,“啪擦”一聲巨響,門被踹開了,沖進四五個官差。

阿古驀地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擰眉,“幾位官爺有何事?”

幾個年輕的衙役倒不知屋裏住的是這麽一個傾城佳人,一時有些怔住,倒是為首的捕頭不給半分情面,冷笑,“東蘭巷馄饨攤你可常去?”

阿古鎮定答道,“不常,只是去過一二回。”

“為何去那裏?”

“跟老板學做馄饨的手藝。”

“學來做什麽?”

阿古眉頭又擰緊,“你們擅闖進我房裏,又劈頭蓋臉問這麽多,有何意圖?我偏是不答了。”

捕頭見她不好好答話,又想剛才打聽來的這姑娘不過是外來人,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靠山,怒氣上來,大聲道,“将她捉起來!”

阿古冷聲,“你敢!”

“老子怎麽就不敢了,我看你就是那綁匪,綁了馬洛的人。”

捕頭發火,那幾個衙役急忙上前抓她。阿古怒聲,“松手,否則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任她怎麽喊,還是被捉走了。在衆目睽睽之下,絲毫情面也不給,直接押送。

看熱鬧的人很多,又是年輕姑娘被抓,圍觀的人就更多了。

薛晉的馬車就被衆人堵在了街道上,只差七八丈就能到酒樓了。他撥開車簾,往外看去,只見一個眼熟的姑娘正被官差押着前行。

車夫也瞧見了,訝異,“那不是阿古姑娘嗎?”

薛晉神情微擰,見阿古那樣不鎮定的掙紮,跟平常截然不同,笑了笑,“是啊,是她。”

他注目着那已漸漸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知道這一次,她又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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