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都不是我的

外頭的雪停了,天也徹底黑下來,好在地上的積雪映出光亮,四周一片明亮,倒也看的清路。

路長歌揣着雞湯罐子順着巷子走,拐過幾個小院才到家。一戶靠着別人家牆院搭的茅草屋就是她跟路盞茶的栖身之所,遠遠看去也不比個柴火垛好上多少。

茅草屋裏有光亮,路長歌低頭快步走過去,“盞茶,開門,是阿姐。”

路盞茶都洗腳要睡了,聽着動靜慌忙将腳丫子從盆裏撈出來甩甩,也顧不得冷,滑下床趿拉着鞋跑出來。

“阿姐你等一下。”路盞茶今年才四歲,身高不夠,只能墊腳開門,看見路長歌披着滿院銀光站在外頭,高興的差點蹦起來,“阿姐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路長歌将懷裏的罐子掏出來擱在家裏唯一的一張小方桌上,揉了把被燙的生疼的胸口,搓了搓冷硬的耳朵。外頭冷懷裏熱,這滋味不好受。

“這是什麽?”路長歌進來後,路盞茶将門掩上,轉身好奇的趴在桌子上看着那個漆黑的陶罐。

路長歌彎腰伸手捧着路盞茶溫熱白皙的小臉,貼在上面揉了兩把,趁機取暖,“給你帶的雞湯。”

“雞湯?”這兩個字的沖擊力讓路盞茶忘了拍掉路長歌的手,他烏黑的眼睛晶亮,直直的看着罐子,伸手去摸,滿臉驚喜,“還熱乎呢。”

路長歌将罐子擱懷裏揣着,就怕它涼了。

“喝吧。”路長歌松開路盞茶,彎腰将弟弟的洗腳水端起來倒掉,她見鍋裏還剩些熱水,就舀出來自己燙燙腳。

滾燙的水漫過腳踝,路長歌舒服的嘆慰出聲,兩只腳在盆裏來回踩着腳面,既覺得熱又不舍得撈出來。

“阿姐哪裏來的雞湯?”路盞茶打開蓋子,濃郁的雞湯味瞬間飄出來,他饞的吞口水,沒忍住低頭抿了一小口,香的閉上眼睛縮起肩膀直抖腿。

他都快忘了雞是什麽味道了。

路長歌手揣在袖筒裏,看着路盞茶這小模樣,笑了,伸手抹掉路盞茶嘴角的油水,“沒出息,以後阿姐賺了大錢讓你天天喝雞湯,讓你喝到吐。”

路盞茶眉眼彎彎的點頭,捧着罐子喝了兩口湯,路長歌讓他去拿副筷子,裏頭還有雞肉呢。

路盞茶嘴裏鼓搗着雞肉,眼睛看向泡腳的路長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轉,皺巴起了小臉,将罐子推到路長歌手邊,嘟囔道:“這雞肉怎麽是酸的?”

“我又沒放醋,雞肉怎麽可能是酸的?”路長歌正要伸手拿筷子嘗嘗,就見路盞茶兩只眼睛跟點了燈一樣,明亮明亮的。

“你個小滑頭。”路長歌拿筷子的手一轉,捏上路盞茶的臉蛋,左右晃動,“你阿姐什麽沒見過,能被你給騙了?老實喝你的雞湯,将來要是長不高嫁不出去我可不養你。”

路盞茶嘿笑兩聲,這才老實吃飯。

“你今日見到小少爺了嗎?”路盞茶吸溜着湯問路長歌。

“自然。”路長歌挺直腰背來了精神,腳踩着盆底小腿發勁帶動屁股下的板凳往路盞茶身旁蛄蛹兩步,方便嘚瑟,“今天他那飯就是我給送的,你不知道綿綿長的可好看了。”

路長歌人前一口一個林少爺,人後對着自家弟弟就一口一個綿綿,喊的熱乎極了。

路盞茶兩眼晶亮,“是不是跟書裏的小仙子一樣好看?”

“比仙子還要好看。”路長歌一臉正經,回想起今日見到的林綿綿,心口發熱微微嘆息,“就是太瘦了。”

那斬衰裳披在他身上都撐不起來。

路盞茶斜了路長歌一眼,“那你還偷人家的雞湯。”

“你也不胖。”路長歌說,“再說我這哪裏是偷了。”若不是因為她,這雞湯可全都進了林管家的肚子裏。

“綿綿少爺是好人,阿姐你不許欺負他。”路盞茶喝完最後一口湯,摸着滾圓的小肚子打了個飽嗝。

路長歌伸手往他肚子上一戳,路盞茶捧着肚子笑嘻嘻的躲開。他去将洗筷子,路長歌重新将手揣在袖筒裏。微弱的油燈下,路長歌眼裏眸色是自己從未察覺到的溫柔。

她怎麽會欺負他。

家裏就一張床,姐弟倆一人一半。平時路長歌住在書院裏,只有放假才會回來住。

路盞茶蹬掉鞋子爬到床上,将挂在床尾的布簾子從床尾拉到床頭,将床一分為二,如此兩人誰也看不見誰。

路長歌笑他人小鬼大,才四歲的年紀就知道跟她劃清男女界限了,“前兩年你尿布還是我給換的呢。”

“我不記事,我不知道。”路盞茶一捂耳朵,圓溜溜的眼睛瞪向路長歌,“你都十八了,再說這話小心娶不着夫郎。”

路長歌咬牙伸手捏他臉。心道這小嘴夠毒的。

今日一天路盞茶都在鄰居家裏幫忙做活,剛才又喝了碗熱乎乎的雞湯,如今胃裏正是舒服,渾身暖和,沒一會兒就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路長歌裹緊被子,聽着弟弟熟睡的呼吸聲,思緒不由飄到三年前。

路母喝酒誤事,将人家酒樓廚房燒了大半個,自己醉醺醺的也沒能跑出來。人家酒樓可不管你出沒出人命,點名了要路長歌賠,路家原本的小院就這麽被賠了出去。

家裏能賣的東西路長歌全賣了,自己抱着才一歲的路盞茶舉目無親沒有去處,手裏連半個銅板都沒有。

路盞茶餓的哭,路長歌也沒比他好上多少。看着懷裏嗷嗷待哺的弟弟,路長歌心如死灰,抱着睡着的路盞茶往巷子口一蹲,不知道今天晚上該去哪兒睡。

今日外頭陽光好,她靠着牆坐着,仰頭閉上眼睛。

若是她自己一人還好,可路盞茶才一歲,山長鐵定不允許她帶個孩子去書院。旁人都勸她把一歲的路盞茶給賣了,一是能給他找個能吃飯的人家,不至于天天跟着她挨餓,二是不能因為個男孩耽誤了自己念書的前程。

路長歌仰頭長籲了一口胸中郁氣,這是她親弟弟,她怎麽舍得。

路長歌就這麽坐在牆角陽光下,懷裏又抱着個孩子,路過的都以為她是來乞讨的,心善的還掏出銅板放在她身前。

路長歌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身前都攢了近十枚銅板。她眼睛一亮,想着今日飯錢有了。路長歌伸手探身拿銅板,就在這時候眼前掉了個荷包下來。

繡着荷葉的青色荷包,沉甸甸的砸在地上。這動靜砸的路長歌心裏一顫,沒忍住擡頭去看,只能看到一個白色背影歡快的往前走,扭身進了糕點鋪。

路長歌打開荷包數了數,至少有十兩銀子。她怔在原地,看着手裏的荷包,想着如今乞讨都能賺這麽多銀子了嗎?那她還讀個屁的書。

還沒等路長歌在乞讨跟讀書間做出抉擇,眼前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兩個人。

路長歌的目光順着面前那雙鞋尖繡着梅花的銀白短靴往上看,就看到一個十歲模樣的男孩站在自己面前。男孩長的跟個糯米團子一樣好看,膚白唇紅,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正看着她手裏的荷包,紅潤的嘴唇微微抿着。

這人正是林家小少爺林綿綿。他剛才走的急荷包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都選好了糕點準備付錢時才發現自己荷包丢了。

好在掌櫃的認識他,說下回付錢就是。林綿綿帶着豆子一路找回來,就看到坐在牆角的那人手裏攥着他的荷包。

林綿綿對上路長歌跟她懷裏的孩子,縮在袖筒裏的手指頭動了動,沒開口。

“少爺,那不就是你的荷包嗎?”豆子一臉驚喜,提着糕點指着路長歌的手。

路長歌怔了一下,這才明白這荷包不是旁人施舍的,而是面前這小公子掉的。

她擡手将荷包遞還給他,“你的?”

林綿綿遲疑了,眨巴兩下眼睛吶吶道:“不、不是我掉的吧。”聲音聽起來軟軟糯糯的。

豆子目露驚訝的看着他。林綿綿一抿唇,伸手将豆子提着的那兩包糕點都拿了過來,彎腰往路長歌懷裏一塞,也不管她什麽反應,扭身拉着豆子就跑了。

“少爺你跑什麽?!”豆子扭頭看身後的路長歌,“她不是都還給咱們了嗎?”

林綿綿跑的有些喘,擡手朝豆子比劃一個“噓”的手勢,“不是我的。”

豆子不解的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那糕點總歸是咱們的吧。”出來一趟丢了荷包不說,連糕點都沒了。

等跑了有一段距離了林綿綿才扭頭去看路長歌,他見路長歌往自己這邊看,就朝她笑了一下,眉眼彎彎。

他腳步輕快的往前走,聲音甜軟,“糕點也不是我的。”

豆子:“……”

路長歌的思緒就定格在林綿綿那時的笑臉上,幹淨溫暖。

身旁路盞茶翻了身,路長歌撩開擋在兩人之間的簾子看了他一眼,伸手将被角給他掖嚴實。

正是有了那十兩銀子,路長歌才把路盞茶拉扯大。

第二日醒來,路盞茶熬了面糊糊,路長歌喝了一碗才回林府。

她一連曠了兩天的課,嚴夫子知道了怕是要吃了她。可明日林綿綿的外祖父才到,今日若是不去林府路長歌不放心。

林綿綿在林府裏頭就跟掉進了狼窟裏的小白兔一樣,雖說沒幾兩肉,可他身後的家財招人惦記。

她得去幫他護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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