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顏如玉

路長歌從院子裏小跑出來,還未到門口就看到路盞茶坐在門外臺階上露出的那顆小腦袋。

她長腿一邁跨過門檻,随手撩起衣擺就勢坐在他旁邊,手指一伸劫走路盞茶即将遞到嘴邊的糖狐貍。

那狐貍他吃了一路,如今只剩個肥肚子。路長歌絲毫不嫌棄,張嘴咬掉大塊,邊吃邊說落,“又吃糖,回頭牙全掉了以後你就天天喝粥吧。”

路盞茶不服氣的攥緊手指鼓起臉頰,“阿姐你個壞人,這是綿綿少爺買給我的。”

“就是綿綿老爺買的你也不能——”路長歌咀嚼的動作一頓,猛的回頭看路盞茶,眼睛睜圓,舌頭打結,“誰!誰給你買的?”

路盞茶笑嘻嘻的擡起下巴,滿臉驕傲,“綿綿少爺。”

他朝目瞪口呆的路長歌伸出兩只白.嫩的小手,掌心朝她,開口炫耀,“我還摸到綿綿少爺的臉了,軟軟的,就跟煮熟的雞蛋一樣滑溜。”

路長歌艱難的咽下嘴裏的糖,捏着木棍側身坐着,面朝路盞茶,聲音都有些飄,“快跟我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這好好的怎麽他還跟綿綿“動”上手了?

路盞茶便将如何在路上巧遇林綿綿的事情說了一通,他小手捧着臉,眼睛彎彎,“綿綿少爺哭了,我就這樣安慰他。”

“你個小混蛋。”路長歌張嘴咬住木棍,嫉妒的眼睛發紅,伸手拉過路盞茶的兩只手放在掌心裏來回搓蹭,咬牙切齒幾乎用氣音說他,“你洗手了嗎就摸綿綿的臉?”

路盞茶眨巴眼睛,垂眸斜眼看路長歌,幽幽詢問,“那你洗手了嗎就摸我手?”

路長歌一瞪眼睛,路盞茶抿緊小嘴跟着她一起瞪,姐弟倆坐在臺階上杠了起來。兩人兩雙四只桃花眼,一大一小,瞪圓了格外像。

“能一樣嗎。”路長歌眨了下眼睛,将嘴裏木棍取下來,跟路盞茶好好掰扯,“你的手摸了綿綿,我摸了你的手,四舍五入相當于我……碰了綿綿的臉。”

路長歌将“摸”這個字在嘴裏打轉一圈,怕對綿綿太輕浮,最終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用了個“碰”字代替。

路盞茶立馬跟她拉開距離,兩人之間頓時空出一人的位置。他将被路長歌拉過的手在身前衣服上來回蹭,目露嫌棄。

“綿綿哭了?”路長歌坐在臺階上,身子前傾,兩手胳膊肘随意自然的搭在膝蓋上,垂眸咬掉木棍上的最後一塊糖片,聲音有些輕。

瞧着路長歌正經起來,路盞茶才慢吞吞的靠過來,點點小腦袋,“眼睛都紅了。”

路長歌身形未動,眼睑垂下遮住眼底神色,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路盞茶學着路長歌的坐姿,捧着小臉故作老成的嘆息一聲,搖晃着小腦袋,“美人落淚,哭的我心都碎了。”

“……”

路長歌扭頭伸手提溜起路盞茶的一瓣臉蛋,來回輕輕晃悠,咬牙說道:“少去勾欄聽書!省的年紀小小就給我招惹桃花。”

“真的,綿綿少爺哭的傷心極了。”路盞茶慌忙捂着臉,“他蹲在街上哭呢。”

路長歌微微皺眉,手指把玩手裏的木棍,随後起身将它投擲出去。她用了點力氣,細長尖銳的木棍“咻”的一下戳進地裏,沒了半截。

路盞茶跟着她站起來,小臉擔憂的皺巴起來,“綿綿少爺那麽好,阿姐你以後不能欺負他。”

“我何時欺負他了?”路長歌垂眸伸手揉了把路盞茶額前碎發,蓬松淩亂,“沒事就回去吧,不許再吃糖了。”

說着她從懷裏掏出幾個銅板遞給路盞茶,“這個月的零用錢,除了糖,買什麽都行。”

路盞茶笑嘻嘻的攥着銀子,“知道啦。”他得了銀子歡快的跑着回去,“我還要給李叔買東西,你回去好好念書。”

路長歌抱懷站在門口目送他離開,眼睛往身後瞟了一眼,腳才剛往前試探着邁了半步,就聽身後門人幽幽詢問,“路秀才可有嚴夫子開的出門單啊?”

那門人五十多歲,書院裏的老人了。腰背有些駝,手背在身後笑眯眯的擡頭問她。

“我不出去。”路長歌讪讪的笑,随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塵老實的回了書院。她這邊剛進門,那邊門人就将大門給關上了。

回了學堂後,路長歌捏着手裏的筆托腮坐在位子上,該寫的文章遲遲沒落筆,她皺眉思索林綿綿哭的原因,心道是衙門處關于林家夫婦的事情有新進展了?

不像啊。

她否定似的搖搖頭。馬二死了,全身沒有絲毫線索,從她嘴裏問不出任何東西。上回她着人打聽,林管家雖說貪財,卻從未參與過馬二的事情。

沈大人審問過林管家,她在牢裏求饒,将自己偷用林府銀兩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那林管家本身已經成家多年,膝下子女都有。可她花心不改,今年又在外頭養了個外室。

那外室生的招人,長就一副狐貍模樣,将林管家勾的五迷三道,一心只想往他身上花錢。家裏夫郎在銀錢方面管的極嚴,林管家就把主意打到林府頭上。

她夥同府裏賬房做假賬,偷偷挪用銀兩。先前林家夫婦還在時,林管家做的隐蔽小心,也很收斂,每次都不敢挪用甚多。

直到林家夫婦去世,林管家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府裏的小少爺才十三歲,被父母養的不谙世事不問府裏瑣事,整個林府一下子就落到了林管家手裏。

她奴大欺主,在府裏頭說話比林綿綿還要好用。林管家一邊借着辦喪事挪用銀兩,一邊想着如何徹底架空林綿綿,成為林府的主子。

可還沒等她想好計謀,林綿綿就請來了常家的錦雲。這男人手段果決,輕易就把她揪了出來送去衙門。

如今林管家養外室的事情被她夫郎知道,他氣的帶着兒女去牢裏大罵她,口口聲聲要和離。至于那個外室,從林管家出事後再也沒見過了,沈沉醉找人去尋的時候,聽說那男子已經攜帶細軟跟一個女人跑了。

到這時候林管家才知曉,原來那外室一直用林管家給的銀子在養女人。這邊她一出事,那邊外室就拿着她給的東西跟着自己的心上人跑了。

這事可把林管家氣壞了,家裏夫郎要跟她和離,外頭男人又給了染了一身的綠。在她憤恨之時,沈沉醉告訴她只要将事情交代清楚便可以減刑。

林管家想出去,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從始至終沒提過馬二,想來也是真不知道。

只是林管家講到最後,倒是随口說了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她道,自己曾經收到過尚家主的暗示,說只要她能提供林家夫婦平日裏的行蹤,便每月都付她一筆銀子。

那時候林管家還沒養外室,自然不屑,沒同意。

路長歌手指捏着筆,舌頭頂着腮幫子若有所思。

“路長歌!”趙義從身後探出頭來,本來想看她文章,奈何路長歌幹坐着走神不落筆。她壓低聲音吼她,“你想什麽呢?”

路長歌回神,沒聽清她說什麽,“嗯?”

趙義探身朝前,手一伸将路長歌攤在桌面上的紙抽了過來。

雖說沒寫文章,但紙上倒是寫了字。

趙義滿臉獰笑,胳膊一伸将紙怼到路長歌面前,“這冬季尚未過去,你怎麽就開始思.春了?”

紙上寫的全是“林綿綿”三個字。

字跡潦草字體飄逸,顯然是走神時下意識落筆寫的。

路長歌一陣心虛,好在她臉皮厚,随口嘆息一聲,動作自然的伸手将紙從趙義手裏奪了過來,折疊起來隔着一層中衣塞進懷裏貼身放着,“你懂什麽,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路長歌拍拍胸口放紙的地方,微微挑眉嘴角帶笑,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這便是顏如玉。”

是書中的美人。

“去你的顏如玉!”趙義差點一口唾沫啐在路長歌臉上,險些暴躁的站起來,“你當我不認識這三個字呢還是不認識林綿綿這個人?肖想人小公子你直說就是,還想诓騙我?”

路長歌深吸了一口氣,左右看了眼,“你可別毀人小少爺名譽,我沒肖想。”

“緊張了?”趙義挑眉,饒有興味,食指指尖戳着路長歌藏紙的地方,用氣音說她,“不是肖想,難不成你還饞人家身子?”

她探身抱着胳膊肘壓低上身趴在桌子上,面對面離路長歌很近,笑的不懷好意,“都是女人,我懂。畢竟十八了嘛,就是心不饞身子也該饞了。”

“你以為我是你?”路長歌一把推開趙義的臉,滿臉鄙夷,“別污了這滿屋的聖賢書。”

“那你就是饞他家銀子!”趙義就勢順着路長歌這一推往後坐下,抱懷眯起眼睛打量她,意味深長的說,“林家夫婦去世,你殷勤的跑去林府幫忙,回來還跟尚安杠上了……我說你怎麽這麽好管閑事,原來竟是看中了林府的家財啊。”

“……”路長歌頭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做總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想她路長歌也有無言以對的時候。

她咬牙切齒,笑的危險,“你不去寫書真是屈才了。”

趙義立馬舉起雙手,笑,“不逗你了。”她語氣認真,探身詢問,“那你為何對林家的事情這般上心,今日有時間細說,想來也該給我個正經理由了吧?”

趙義見路長歌挑眉,警惕的直起身子伸手指着她,咬牙說道:“不然下回你前腳翻牆我後腳就去告訴嚴夫子,我讓她放狗追你!”

“……為了報恩。”路長歌嘆息一聲,輕聲将當年的事情說給趙義聽,“間接來說,我現在能坐在這兒念書跟盞茶能平安健康的養在我身邊,全要謝謝林少爺。”

“竟有這般過往。”趙義捏了捏手指,見氣氛低落起來,不由擡眸看路長歌,勾唇笑,“報恩也不耽誤你饞人家身子啊。”

“去你的!”路長歌扭身回去,懶得再理趙義。

雖說看不見趙義的臉,可她的話始終在心頭盤旋。路長歌擡手攥了下胸口衣襟,那裏有輕微揪疼,不由深吸一口氣再徐徐吐出。

那是她的小少爺,是她心中最幹淨純粹的光,她怎敢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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