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免談
方洲終究是下了車。
賀雲舒啓動油門,看着他的影子在後視鏡裏越來愈小。
一個要臉的男人,終究是做不出過份糾纏的事。
不過,他不會善罷甘休,只不知道接下來的手段。
賀雲舒在憂慮裏拐上大道。
時間算早,沒有堵車,開得二十分鐘就入了城。城區和郊區不同,紅綠燈路口塞滿了各個方向進城的車。人也更不耐煩些,各種催促的喇叭和叫罵。
她咬着牙擠位置,畢竟錯過一個路口便要錯過一路的綠燈。如此緊湊地操作半個小時,終于看見單位的大門。
賀雲舒大學畢業後,沒有選擇繼續深造,而是參加公務員考試。她是獨生女,家中經濟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父母也不要求她成龍成鳳,便選了這個穩妥的職業。她談不上喜歡,但複習的時候也挺認真,因此一次上岸成功。入職後才知,本單位是改制後的新部門,領導年輕,周圍的同事也是前後兩三年進來的同齡人,因此氣氛比較寬松自由。
她停好車,小跑着上辦公室,一路上不斷地和同事問好。
魏宇見她果然準時上班,松了口氣,敲着桌板說,“下班之前,文件。”
她點頭,“放心,晚不了。”
于是,開了電腦埋頭寫起來。
寫了一個上午,時間差不多十一點半,開始在手機上點外賣。因為壽宴而請假,辦公室同事分擔了她的工作,必須吃一點好的作為感謝。同事欣然接受,還開玩笑說小方太太請客,叫多加幾個大菜。
她笑吟吟地重開手機,當真加了兩個菜和許多飲料。
這處忙得差不多,老方太太在家庭群裏發了小視頻,是她拍攝的兩個孩子收禮物的場景。她說到做到,果然帶了兩個跟小孩子等高的機器人回來。小熙和小琛非常開心,抱着機器人不放手,還在視頻裏叫媽媽回來一起玩。
賀雲舒剛看完,老方太太的語音來。她道,“雲舒啊,孩子們每天都很想你。我現在帶他們去醫院,你早點下班陪他們玩一會兒。”
她目光閃了閃,沒有回信息。
午餐來,在空置的休息室擺滿了一張小圓桌。
賀雲舒剛要坐下同大家分享,趙秘書打了電話來。
她說得很客氣,“處理一點雜事,路過這邊,想和你一起吃個午飯。”
賀雲舒縱然面對滿桌好菜,突然沒了胃口。
她道,“我今天很忙。”
趙秘書緊追着不放,“我去辦公室找你,也是一樣的。”
趙秘書是方洲的狗腿子,來找她,必然是方洲的授意,也必定帶着他的旨意。
賀雲舒不想在單位裏讨論不開心的事,只得出去。
因此,她一見她,就沒什麽好話。
“方洲讓你來的?”她問。
趙秘書引着她去旁邊的商廈,進西餐廳坐定,這才道,“我是來賠罪的。”
“他的事,你賠罪?”賀雲舒平淡道,“你是個非常盡責的秘書,沒什麽錯處。”
趙秘書全名趙舍,七年前校招進入方家公司的管培生。因她行事妥協細致,再兼工作上口緊,一步步從總經辦小行政做到方洲的秘書。她常年将頭發挽在腦後,穿一身筆挺的職業套裝,整個人仿佛是從工廠定制的标準産品一般。那張過于清麗的臉,被死板的裝束襯得更加生動。
她放下黑色皮包,從裏面摸出一個薄薄的文件袋,緩緩推給賀雲舒。
“這是什麽?”賀雲舒沒有去接。
趙舍打開密封線,拉出裏面的文件,“這一份,是方總兩個月前至今的行程、公務餐菜單和着裝。下面這一份,是未來一兩個月內方總的行程和預定。是我工作疏忽,導致這次老太太壽宴手忙腳亂,非常對不起。方總讓我交給你,請你審閱,如有——”
賀雲舒反手蓋在文件上,“我審閱?”
趙舍點頭,謙恭道,“如果同你的行程和家庭日有沖突之處,方總會調整。”
賀雲舒抓起文件,随手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小格子,裏面填塞了更細小的文字,列得整整齊齊。這樣的東西,她的郵箱裏也有,但只是方洲大致于某個時間去某地處理何種事務,不及眼前這份詳細。她沒有特意去尋找襯衫唇印的那一日,只看着趙舍問,“方洲是怎麽同你說的?”
送行程,是示弱,是退一步,但也是叫她适可而止。
趙秘書道,“昨天下午方總來電話,說有一件青色的麻質襯衫尋不着了,想看看最近一年的行程,确定最後是什麽時候穿。我找出來後,他大發雷霆,說我太不上心。他今早安排我将前後四個月的行程全部調出來,能有多詳細就多詳細,全部送給你過目。”
賀雲舒從她的眼睛裏看不出任何冤枉和怨氣,可見她已經完全習慣了方洲莫名其妙的怒火。又可見,方洲确實是要臉的人,說不出因為衣服上的口紅印鬧離婚的事。
她問,“他那三天是突發情況,不在行程中吧?”
“方總安排很細致,一年也難得有一次突發。”趙舍解釋。
“所以,你知道這次是為什麽嗎?”
趙舍擡眼,“抱歉,我只負責外圍工作,具體情況簡東更了解。”
簡東是方洲身邊最得用的助理,工作上承擔了一多半,法律上也十分精通。他同時負責業務和法律方面的,包括公私,都會插一手。
賀雲舒身體往後靠,稍微将距離拉遠了些。她将文件握在手中,有一搭沒一答地翻看着。兩個月前的那一日并不特別,酒會也是例行的中秋酒會,出席的人也多有熟人。至于四天前的突發,行程表單上沒有更新,看不出什麽特別。
她不說話,趙舍也不會主動攀談,場面顯得有些沉默。
賀雲舒嘆口氣,起身道,“你來找我也不是真吃飯。東西我收到了,具體會和方洲親自談,咱們就散了吧。”
說完便要走。
趙舍卻有些堅持,硬将剩下的空文件袋塞給她。她要拒絕,拉扯間文件袋口子落出一張黑色的卡片。趙舍立刻伸手接住卡片,遞到她手邊,“方總讓給你的,還有這個。”
黑色的卡片,方家人手一張。賀雲舒見過蠻多次,也有機會幫方洲處理過一些轉款的零碎事務,但她自己卻沒有。她偏頭,看着卡片上方洲名字的拼音縮寫,道,“方洲的信用卡?”
趙舍點頭。
“額度是多少?”
趙舍說了一個數,道,“方總說是他考慮不周全,很多時候讓你受累了。給這張卡并沒有其它意思,只是希望你更自如一些。”
卡片的額度驚人,但也顯得可笑了點。
方洲可以在任何時候給,卻偏要在她提離婚的時候。仿佛她鬧這一場,便是為了一張可以随便刷的卡,可笑極了。
賀雲舒撿起卡片,趙舍松了口氣。賀雲舒卻沖她一笑,兩手用力掰下去,卡片應聲而斷。她又順帶着将兩份文件從中間撕開,和着斷裂的卡片一起交給趙舍。趙舍吃驚地看着她,她道,“抱歉,我這樣做并非針對你,只是結婚的時候方洲已經給了我一張生活費的卡,就沒必要再給這些無用之物。現在,請你将東西原數還給他。”
說完,她微微點頭,抱歉地離開。
趙舍立在原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半晌,方洲來短信問,“如何?”
趙舍手機對準那些破爛,拍了一張照片過去。
并不如何。
賀雲舒忍着氣回辦公室,重新打開電腦寫文件。
憤怒令她更加清醒,手指在鍵盤上光速一般飛舞。不等到下班時候,已經全部完成。她檢查一遍措辭,一遍錯字,确定無誤後發給魏宇。
魏宇收到郵件,跑辦公室來謝她。
她說不用謝,是當真不用。工作比在方家的日子輕松,稍微用功一點,領導和同事便感激得很。也是因此,她寧願在這裏做一顆不能升職的老甘草,也不願做表面光鮮的小方太太。
等到下班時候,小熙用老方太太的手機發來視頻。他說和弟弟已經乖乖地輸液和吃藥了,醫生阿姨說病快好了。他說自己很乖,媽媽可不可以買小蛋糕回來。因為奶奶生日錯過了吃蛋糕,他和弟弟想補上。
賀雲舒自然應允,先步行出單位,去旁邊的面包店買蛋糕。
小熙喜歡吃酸奶蛋糕,小琛喜歡吃草莓蛋糕,方老太太喜歡的是綿軟甜膩的蜂蜜蛋糕。
她剛要伸手去拿,旁邊出來一只修長的男性手,幫她托着托盤。她側頭,又是方洲。
她忍不住有點惱怒,将托盤全壓給他,自己則退後一步,“你來做什麽?”
“接你下班。”方洲道,“看見你出單位門,一直跟着過來,你也沒發現。”
賀雲舒重新拿了一個托盤,取了三樣蛋糕。她道,“按照行程表,你現在應該準備去商務餐。”
方洲也取了幾個蛋撻,道,“小熙長牙了,少吃甜食。你喜歡蛋撻,倒是可以多吃點。至于商務餐,什麽時候都可以吃。”
道貌岸然得很。
她嘴角吟着冷笑,将托盤推取收銀臺,等着收款付賬。
方洲卻将她拉開一步,很自在地摸出手機,問收款員,“多少錢?”
收款員看看賀雲舒,再看看方洲。方洲道,“這是我太太,我們一起的。”
賀雲舒道,“不要用這種小恩小惠的手段,錢也不是什麽時候都管用。”
方洲刷碼支付,接了收款員包裝好的糕點,道,“沒有這個意思,你想多了。”
說完,他跟着她往外走,“坐我車吧,明天讓老秦送你就是了。”
老秦是方洲的司機,負責每日的接送。
賀雲舒搖頭,不必了。
“那我坐你車。”方洲又道。
她張口要拒絕,他立刻道,“你的話,我不僅入了耳,也進了心,有在認真思考。雙方的态度都很明了,就沒必要劍拔弩張,對吧?任何事情,商量着來總是更好。”
“你想好怎麽離了?”她問。
方洲扯了扯嘴角,道,“沒想好。”
“那就免了。我能商量的只有怎麽離,什麽時候離,以及什麽條件才能離。”
作者有話要說: 賀雲舒:我老公不愛我,就知道花錢消災。
方洲:我老婆鬧離婚,給錢她随便花,可能會心情好點。感謝在2020-02-06 10:14:45~2020-02-07 10:16: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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