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艾巧聽了這麽多年的歌, 無論是歡快的還是憂傷的, 無論是中文的還是英文的, 亦或說是什麽小語種的歌, 她全部都聽過不少。

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一首歌。

秦墨如對她說，這是我寫給你的歌。

艾巧當即就是一愣, 等到她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嘴角已經輕輕地勾了起來。

“好啊, 那就唱吧, 咱們一起。”艾巧笑着說。

秦墨如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爽快地答應了自己, 不由得感到驚喜萬分，拿着手機的手都有些發抖。

最後艾巧走到她面前, 輕輕地抱了她一下。

“加油, 我和你一起加油。”艾巧在她耳邊說道。

“嗯。”秦墨如點頭，啞着嗓子嗯了一聲，眼睛中蘊滿了笑意。

等她走後艾巧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唐菡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站起來跑到角落裏去的, 那裏放着一個很大的魚缸，裏面有幾條金魚在慢慢地游着。

這孩子看的很認真, 艾巧叫了她好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

算了吧……艾巧嘆了口氣, 打算暫時不去管她, 自己則閉上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秦墨如傳達給她的話一直在她腦中回蕩着。

——我想和你一起表演。

——鋼琴表演。我彈，你唱。

——這是我寫給你的歌。

——艾老師我喜歡你。

艾巧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突然想到最後那一句話的，一時間竟然感到有些無措。

一股莫名的罪惡感湧上了心頭，分不清楚是對誰的，又是怎麽産生的。

艾巧趕緊搖了搖頭, 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陳銘和她分手前的那句話到現在艾巧還記得清清楚楚，仿佛一條詛咒一般，在她的心髒上死死的糾纏着。

“像你這種無趣的人，是永遠得不到幸福的，無論過去還是以後。”

“我勸你，還是找個地方孤獨終老算了。”

自己當時是怎麽回答她的來着？艾巧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但她心裏的那種刺痛感卻依舊清晰的存在着。

甚至還在一直告誡着她，你不要再試圖改變什麽了，你永遠都不會幸福的。

沒有人會愛你這種人。

“呵。”艾巧揚起頭來看向天花板，嘴角勾起了一抹諷刺的笑容。

時間在緩慢地流逝着，辦公室裏只有她和唐菡兩個人，唐菡不說話，艾巧也沒有心情，于是她們彼此便都沉默着。

直到艾巧感到有些困了的時候唐菡突然走了過來，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怎麽了？”艾巧柔聲問她。

“魚在水裏待了那麽久，它們不會死掉嗎？”唐菡默默的說。

“不會啊。”艾巧笑，“它們用腮呼吸，和咱們人類不一樣。”

“真的嗎？”唐菡挑了挑眉。

“嗯，真的。”艾巧點頭。

“那如果我也是魚就好了。”唐菡說着，突然勾起了一抹笑容來，只是那抹笑容維持的時間很短，不過幾秒便消逝掉了。

這還是艾巧第一次見到她笑，驚豔之餘，艾巧還感到了一股說不出的感傷。

那是從唐菡那雙眼睛中一閃而過的，淡淡的感傷。

……

上午很快就過去了，中午放學之後艾巧帶着唐菡在學校裏轉了一圈。

昨天晚上快要休息時柳夢過來找艾巧商量了一下，覺得這麽大個姑娘天天放在家裏也不好，與其讓她閑着還不如給她找點事情做。

比起外面險惡的社會，學校裏的環境無疑更加适合這樣一個沒有任何社會經驗的小姑娘。

更何況她與別人比起來天賦還要更差一些。

于是柳夢和艾巧兩人在這件事情上愉快的達成了一致。

因為今天是周一，教務處要下午才上班，于是艾巧便讓唐菡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待了一上午，準備到下午的時候再帶她去辦手續。

這一整個上午唐菡都很乖，除了發呆還是發呆，仿佛對其他的所有東西都提不起興趣來。

就連艾巧給她找自己最喜歡看的海綿寶寶時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除了看到那個黃色的小海棉跟粉色的五角星在一起抓水母時她才突然笑了一下。

“這個動物長的真像夢夢姐。”她指着電腦屏幕上的派大星對艾巧說。

艾巧聽到後非常的哭笑不得。

這要是讓柳夢聽見了，她大概會找把卷尺測量一下從她們所在的樓層到地面的高度，順便再仔仔細細全方位地考慮一下如果自己從這裏跳下去的話會不會立馬摔死。

因為想的太過投入了些，艾巧并沒有聽到唐菡接下來所說的話。

“他和夢夢姐一樣，笑起來都很溫暖很可愛呀。”

……

帶着唐菡在學校裏轉累了，艾巧便又領着唐菡去食堂裏辦了一張飯卡，至少耐心地教了她三遍後唐菡才終于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她說，之後她拿着飯卡走到窗口處主動打了份飯回來。

艾巧看着她，突然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欣慰地想要落淚。

“艾老師，你在哪呢？”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秦墨如給她發來了短信。

“在食堂吃飯，要不要過來一起？”艾巧馬上回複了過去。

“不了，我去修我的摩托……”秦墨如發了一個十分懊惱的表情過來，後面還加上了一句，“艾老師下午不是沒課嗎，要不要去一趟我家？”

“……”艾巧回複了一串省略號。

“我保證我不是要逃課，我這是正常病假！”秦墨如那邊笑了起來，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戳着，“腦袋前面後面都受傷了，我這已經跟開瓢差不多了，艾老師咱們要弘揚人道主義！人道主義！”

“人道主義～要不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你現在這樣急需住院觀察。”艾巧回道。

“……”這次換秦墨如無語了。

兩個人就這麽你來我往地發了半天消息，最後艾巧還是敗在了她的軟磨硬泡之下，答應下午可以讓她以生病之由曠課。

不過最早也要等給唐菡辦完手續之後再走。

秦墨如自然是非常愉快地答應了，興高采烈地推着摩托車去維修。

艾巧勾起一抹無奈的笑容來搖了搖頭。

因為是艾巧帶過來的人，再加上唐菡表現的一直很乖，所以手續辦的異常順利，不到半個小時便全部弄好了。

艾巧謝過人家之後帶着唐菡走出了學校。

秦墨如正在外面等她，大概是因為頭上全是紗布實在是影響顏值的原因，秦墨如不知道從哪搞了一頂男士帽子戴上了。

倒是和她的氣質十分相配，陽光灑脫中還帶着一絲帥氣。

尤其是她沖着艾巧打響指示意艾巧過來的時候，那股帥氣更是無法掩蓋的撲面而來。

就連艾巧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從見到秦墨如的那一刻開始，自己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

【要帶她一起去嗎？】秦墨如将打在手機上的字拿給艾巧看。

艾巧點了點頭：“這孩子我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

如果艾巧沒有聽錯的話，在她說完這句話後，秦墨如好像非常不滿地啧了一聲。

秦墨如：二人世界被打破了怎麽辦？挺急的，在線等……

【那行吧，上車。】秦墨如嘆了口氣，讓艾巧和唐菡一前一後坐在了摩托車上。

空間一下子變得擁擠了起來，秦墨如甚至能感覺到艾巧緊貼在她背上的豐滿。

秦墨如幹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又往後挪了挪，想要離艾巧更近一些。

人越活越不要臉，這句話說的還真是一點都沒錯。

“咱們這樣不怕被交警抓到嗎？”艾巧坐在後面有些不放心地問了她一句。

秦墨如笑了笑，拿起手機在上面打了幾個字。

【抄小路。】

之後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坐穩了。】

艾巧點點頭，囑咐了唐菡一句後便抓住了秦墨如的衣角。

緊接着秦墨如發動了摩托，以一個飛快的初速度沖了出去。

唐菡半蹲半坐在前面，感受着迎面吹來的風，心情竟然有些不錯，小聲地笑了幾下後笑聲便不受控制地從嘴裏飄了出來。

那一大串哈哈哈堪比摩托的轟鳴聲。

“開慢一點。”艾巧在後面拽了拽秦墨如的衣角，“唐菡都吓哭了。”

哭個屁，她那是笑呢。如果秦墨如條件允許的話，她真想回複艾巧一句。

“真的，你開慢一點，咱們最近運氣不好，萬一……”

“沒有萬一。”秦墨如無奈地啞着嗓子喊了一句，“我可是神一般的技術。”

艾巧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來，甚至還很貼心地把手伸到前面去給秦墨如揉了揉嗓子。

“再說了艾老師，你要是真害怕的話我也有解決辦法，緊緊抱住我就好了。”秦墨如勾起嘴角來笑着，“像你第一次坐在我身後時的那樣。”

……

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這句話一直是一條經久不變的真理。

而現在，秦墨如正前面馱着一個後面馱着一個的賣力驗證着這條真理。

從小街到小路，摩托車一直保持着所向披靡無人能擋的氣勢，到最後甚至還一頭紮進了小胡同裏，壓着地上的那堆亂七八糟的生活垃圾繼續往前走。

“秦女士您悠着點！”艾巧趴在她身後感受着從身下傳來的一陣陣颠簸，有些無奈地露出一抹笑容來，“交警叔叔要是看到你這麽努力的躲他，一定會生氣的想哭的。”

秦墨如勾着嘴角笑了起來，但卻絲毫沒有想要将速度減下來的意思。

唐菡已經笑累了，有些悠閑地往前一趴，仰着頭感受風吹在臉上的清爽感。

秦墨如見她好玩，甚至是還伸出手來彈了她的後腦勺一下。

如果無視掉垃圾被碾壓時所發出的刺耳聲以及颠來颠去的不适感，此時的這種場面看起來倒還是很幸福很惬意的。

莫名的有一種一家三口一起出來玩的即視感，就這麽坐在後面什麽都不幹開心和滿足感依舊能在心頭來回穿梭跳躍着。

這種感覺艾巧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艾巧的母親也是個老師，拿着不高不低的薪水，和艾巧的父親過着平平淡淡毫無趣味的生活。

從艾巧記事以來她就很少能見到兩人說笑，二人甚至連交流的次數都很少，除非有什麽重大的事情需要商量時才會勉強說上那麽幾句。

從小到大家裏的氣氛都很冷清，冷清到都有些詭異了，讓小小的艾巧心裏總是裝着莫名的恐懼。

明明家人都在身邊，卻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聊天，仿佛彼此之間都是空氣，觸不到聽不到也感覺不到……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着，陪伴艾巧從幼兒園一直到了小學畢業，在她快要升上初中的時候，這種怪異的關系終于結束掉了。

艾巧的父親選擇了離婚，他将房産和錢全部留給了艾巧的母親，自己則決定淨身出戶。

同樣的，他也沒有帶走艾巧，将艾巧永遠的留在了那個充滿恐懼與絕望的家。

艾巧記得清清楚楚，在父親離開的那一天母親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正常人應該擁有的情緒。

她在哭，哭的驚心動魄撕心裂肺。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們的生活徹底陷入了黑暗，像是一塊黑色的瓦礫，無論費盡多少努力和艱辛，也永遠都是化不開的死局。

在艾巧上初一的那一年她的母親又交了個男朋友，是個比她年輕十四歲的男子。

他抽煙喝酒打架鬥毆，身上到處都是傷疤，猛地看上去哪裏都不好，但如果你和他相處的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他還是有一個很大的優點的。

嘴甜，能說，能騙。

這項技能優秀到竟然能将比他早生了十四年，有着這麽多年人生閱歷的人民教師都騙了。

他就這麽一點一點地引導着她，帶她走向了絕望的深淵。

一場戀愛的夢醒了，幸福也破碎了，他卷走了艾巧家中所有的存款。

這樣一來，原本過的就十分緊張的生活變得愈發緊張了起來，艾巧的母親也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竟然在恍惚中對自己的學生伸出了魔爪。

一件件虐待毆打學生的醜聞傳出，徹底扼殺掉了她前進的道路，将她死死地打入地獄，再也沒有起身的機會。

“你後悔嗎？”艾巧記得自己曾經問過她。

當時的母親在笑，笑容揚的很大，看上去沒有絲毫的悔恨感，竟然還有些驕傲。

“我不後悔。”她說，“他們都該死，所有人都該死。”

“艾巧，包括你。”

……

艾巧逃走了，帶着身上僅有的二百元，再也沒有回去。

也就是在這樣落魄的時刻，她遇到了和她同樣落魄，卻也同樣擁有着堅定眼神的柳夢。

從此之後她除了柳夢之外便再也沒有了家人。

明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當艾巧再次回想起來時她還是會難過，心髒仿佛掉進冰洞裏一般寒冷而疼痛。

秦墨如原本正在心裏哼歌，甚至還在思考着一會艾巧來到家裏後自己該要如何去招待她。

也就是在這時，一滴眼淚落在了她的脖子上，順着衣服與皮膚之間的縫隙滲了進去，在她的背上狠狠地宣示着存在感。

秦墨如愣了愣，猛地将車剎住了。

因為突然剎車，唐菡在前面被磕了一下，捂着牙齒非常不爽地轉過頭來往後看去。

她看到那個之前明明一直都在對她溫柔笑着的女人此時此刻正在悄無聲息地哭着，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她那張美麗白皙的臉上滑落。

秦墨如沉默了片刻，伸手捂住了唐菡的眼睛，自己則湊到艾巧的面前，溫柔地吻掉了她臉上的淚水。

緊接着她勾起一抹安慰性質的笑容來，吻上了艾巧的唇。

艾巧沒有動，卻也沒有推開她，只是微微瞪大了眼睛。

眼淚碰巧從她的眼角處落下，滴在了秦墨如的臉上，嘀嗒一聲，在她的臉頰上快速地暈染了開來，就像一朵盛開的玫瑰。

秦墨如的手輕輕地撫上了艾巧的臉，溫柔地将那個吻加深了。

艾巧沒有回應，但也沒有阻止，任由她撕咬着自己的唇，與自己交換着彼此的熱度與呼吸。

堕落吧，我們一起。

永遠的糾纏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沒有誰該死，也沒有誰不應該存在。

因為有我索求着你，有我需要着你。

我愛你……

時間仿佛靜止了，秦墨如看進艾巧的眼睛，艾巧的眼睛很美，十分純淨清澈，猶如她的靈魂一般。

秦墨如勾起了一抹笑容來，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一只手将艾巧攬進了懷裏。

艾老師，你想知道我從你的眼睛中看到了什麽嗎？

我看到了我自己。

同樣的，我還看到了倒映在其中的東西，那是我對于你所抱有着的，全部的愛情。

作者有話要說： 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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