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撓門

一日結束,六位嘉賓進入工資結算階段。

宋媛以戲臺名旦的身份勇奪第一——三兩碎銀,位列倒數的則只有兩個銅板。

B縣郊外,陳枭一驚:“竟然還有人比我更慘!”

先前,在他的千恩萬謝之中,陸哥主動用上九流的簽子和他換取了下九流的差事,沒想信封裏的任務卻讓他淚流滿面。

繼續種田。

陳枭:“???”

編導:沒問題,一流皇帝二流仙,七商八客九莊田,田園意趣嘛!

于是加上之前的拍攝,陳枭前前後後種了四天的地,累的厥在田裏不肯爬起來,然而最後也是拿到了足足六十文錢。

“這是誰啊?只有兩個銅板,下面日子還過不過了。”陳枭奇道。

編導一聲輕咳:“陸哥。”

陳枭一愣:“陸哥不是在大戶人家幫廚嗎?”

編導道:“鹽放多了,扣了工資。”

“——放多少鹽也不至于扣到兩個銅板吧?!”

兩人琢磨半天,不由一陣唏噓。

節目組真是用心良苦,完整的還原了古時候地主階級對下九流貧民的殘酷剝削。

夜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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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虛藥房內的,一衆外門弟子又吆喝着搬了一大缸靈泉水進來。在對上陸夢機的目光時怒目而視。

陸夢機施施然從一旁走過,冷不丁拿出來一個瓢兒,對着缸內就是一舀。

那抱着水缸的弟子氣得跳腳:“兀那魔頭!我禦虛宗二十六位弟子都等着這清水解鹹,你還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水!”

陸夢機斜眼一瞥:“光天化日?這都幾點了,新聞聯播都放完了。”

那弟子漲紅臉:“夜裏偷水也不行!”

陸夢機勾勾手,小攝像立刻吭哧吭哧的扛着鏡頭跑了過來。

“我正準備去後廚做一份夜宵。”鏡頭內,陸夢機狀似真誠道。

那弟子見到泛着幽光的鏡頭,蹬蹬蹬後退好幾步,他望望攝像,又望望陸夢機,最後嘴角一癟,抱着缸跑了。

陸夢機護着那點靈泉水,慢悠悠的走到後廚,處理好的雪蓮子、白素銀耳、龍膽棗正在巴掌大的碧玉砧板上整齊陳放。

陸夢機大約是第一個用上品靈玉做砧板的。他放下搶來的泉水,用指尖一探,便知玉髓裏的暖意已經滲入食材。蓮子性寒,提前兩個時辰備好,便是體弱之人食來也不會傷胃。

又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陸夢機從後廚出來,手裏端着一碗清香沁人的銀耳蓮子湯。

禦虛藥業後院,今夜尤其布防嚴重,然而在陸夢機看來卻是處處漏洞。他收斂妖力,在黑暗之中左拐右拐,轉瞬已是到了一處屋舍旁。

然後深情款款的敲門。

門被從內推開,沐樊似是早知道他要來,神色頗不贊同,但嘴角卻繃不住有一絲笑意。

陸夢機立刻跟撓門的貓兒似的,揪住了那門縫呲溜一聲蹿了進來,然後美滋滋的四處張望。

屋舍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底。那杯盞之中、衾枕之上都帶着淡淡的霜雪冷香。

陸夢機毫不猶豫的挑了那張阿樊坐過的椅子,将蓮子湯放下來,然後不動聲色的深吸一口氣,在心底發出一聲舒适的喟嘆——一面眼神亮晶晶的看着阿樊。

沐樊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陸夢機還是當年劍峰之上的小白團子,半夜三更出去蹦跶,傻乎乎的被鎖在門外,只能可憐兮兮去撓自己的門。

不出兩月,劍峰一衆弟子都知道,沐樊竹舍的那扇門被爪子尖尖撓出了刨花,看上去一條一條的煞是有趣。其中又以一塵師兄最為憤慨,借了個教訓靈貓的由頭拿了根竹竿來攆陸夢機。

那時陸夢機還未化形,卻約莫是血脈靈性,竄來竄去機巧的很,每次被一塵捉到都會“正巧在沐樊的眼皮底下”。

沐樊對陸夢機一向嬌寵,見不得他被拎着脖頸後面的軟毛可憐巴巴的樣子,只要他嗚咽就定然會開口從一塵那兒把貓讨回來。自此之後,陸夢機就更加狂妄的試圖在任何地方蓋戳兒,還三天兩頭往沐樊的竹舍跑。

等到後來他學會了用爪子勾鎖,更是肆無忌憚。每每沐樊晚課歸來,都能看到那巴掌大的小白團子在他疊好的被子裏不安分的拱來拱去,只露出來一段搖啊搖的雪白尾巴,還有被子裏鼓出來的小包。

若是在尾巴上輕輕撥弄,那鼓包就會嗖的一下癟下來,從裏面鑽出來一只貓兒似的幼獸,一個勁兒的往沐樊身上拱。

昔日情景浮現,想到這裏,沐樊不由心中一軟。

他帶上門,回頭望去。正待開口,卻發現陸夢機正拿着他先前用過的杯盞續茶。

陸夢機眼疾手快,見阿樊回頭,立刻飛快的啊嗚一口,瞬時間只覺得唇齒清冽,心神蕩漾,那溫熱的茶水像是一道烈火,在他的五髒六腑裏燒得勾心奪魄。

沐樊只得再拿出一個瓷杯。

陸夢機給自己連灌了兩杯茶,才壓下心中的旖旎。他将那碗倆蓮子湯推到阿樊的面前,卻是不急着邀功,而是趁機告狀——

“今個在後廚忙了一天,連坐下歇息的地方都沒有,那黑心掌櫃竟然只給了我兩個銅板!”

那黑心掌櫃正是沐樊的師侄,他挑眉道:“你當年與天水劍閣決裂,禦虛宗又不曾與你有因果牽連,為何今日要借機報複?”

陸夢機心道,禦虛宗和天水劍閣一脈相承,冥頑不化,與他們解釋都是白費口舌,還阻攔他與阿樊的天定姻緣!

他回道:“我在後廚聽的清清楚楚!那幾個外門弟子可是在蔬菜大棚裏咒罵了我整整一天!”

沐樊輕抿一口茶水,卻是沒有開口。

陸夢機眼神滴溜溜的在阿樊泛着水色的薄唇上掃過,一時只覺得自己手上的杯盞也失了興味,恨不得撲過去一親芳澤——然而他有賊心沒賊膽,頂多一會兒趁阿樊不注意,把那個杯子也搶過來。

沐樊少頃才道:“陸夢機,你可想為當年之事翻案?”

聽得阿樊問起,陸夢機卻是并不想在話題上多做糾纏:“我能取信于你,是因為阿樊信我。宗門不信我,做再多辯解也是無用。況且六百年前,人證物證都被銷毀。當年沒查出來,六百年後也不可能翻案。”

沐樊道:“按禦虛宗制,三位長老中,只要有兩位願為你開脫,就能請鑒天鏡。”

陸夢機一愣,心中又是驚喜又是酸澀,對上阿樊的目光時心底卻是微痛。

房舍內的白熾色調極其冷,暈染在阿樊的臉頰上,更襯得那薄唇與雪肌一樣蒼白如紙。他背記了藏經閣中萬卷典籍,自然知道那鑒天鏡是個什麽玩意兒。

——入探靈海,以證虛實,使疑者見清,罪白着伏其誅。

數千年前,只需一位長老開口,便可動用鑒天鏡,到如今卻是兩位。原因無他,催動鑒天鏡需要至少兩位金丹期的修為灌注,且事後靈力耗盡,需要三四個月才能恢複。

曾經的天水劍閣長老皆為元嬰,催動證鏡也于修為無礙,但阿樊不一樣——他又怎舍得阿樊為那虛無缥缈的清白而替他涉險?

“可別,當了六百年陸魔頭,自由自在慣了。”陸夢機列佯作不耐:“好歹也是堂堂元後妖尊,被那小破鏡一照,丢份兒。”

沐樊定定望着他:“宗中人多口雜,你本不該受此委屈。”

陸夢機想,他毀了阿樊六百年的,本來就活該受人咒罵。

六百年前,阿樊在宗門之中護他,六百年後,又信他、原諒他,還願幫他洗脫罪責。

他欠阿樊的,怕是抵了命也還不了。

但他卻不能以命贖罪。昔日他在妖都茍延殘喘,幾次徘徊在生死邊緣,便是只剩最後一口氣也要拼了命的活下去——

因為他要結嬰成魔,他要自此之後,沒人敢碰阿樊一根手指。

“阿樊。”陸夢機忽道。

沐樊望着他,眼神清澈見底。

陸夢機心想,阿樊為什麽這麽可愛,心尖尖都要融化了。他清了清嗓子,道:“禦虛宗不過區區幾百人,也只敢在這窮鄉僻壤戳人脊背。要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欺負我——”

陸夢機嘴角一挑,端的是嚣張至極:“幾十億影帝粉的戰鬥力,可不是說說而已。”

沐樊啞然。

陸夢機趁機将蓮子湯推到心上人跟前:“嘗嘗?”

繼而又将阿樊的茶杯放到一邊,迅速續茶,倒水,然後佯裝遺忘在自己右手邊。

等到阿樊舀起一勺晶瑩剔透的甜羹,他立刻揪準機會,對着阿樊剛才喝水的方位舌尖一舔。

唇齒留香。

沐樊瞥了他一眼,當年陸夢機還是個小白團子的時候就愛搶杯子搶碗搶碟兒,他當是妖獸護食,也都随他去。後來化形成了嫩的能掐出水的少年,沐樊也依然嬌慣于他。

只是此時變成了大號的陸夢機,再做此般形态,總覺得似有哪裏不對。

蓮子湯清甜爽口的,熱氣蒸騰,在微涼的春夜确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見沐樊用完,陸夢機立時得寸進尺的提出要求:“他們虐待影帝,就讓我住在後面的大通鋪。”

沐樊挑眉:“聽來倒是比先前山中的茅草屋要好上不少。”

陸夢機撒嬌:“阿樊,讓我擠一晚上好不好?”

沐樊失笑:“陸夢機,你已經六百三十二歲了。”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陸夢機視線游離,落在桌案上:“阿樊在看什麽?集合圖論?”他拿起那本書,似模似樣的讀了幾頁:“這證法看的眼花缭亂的,阿樊要不給我講講?”

沐樊颔眼,濃密的睫毛擋住了其中的無奈。

陸夢機聒聒噪噪的一會兒翻翻這個,一會兒摸摸那個,直到到處蹭了個遍才心滿意足。

然後他拿着一本眼熟的數學書,作勢就要攤在床上。

一股柔和的靈力将他輕輕托住,沐樊袍袖一振,已是要把他請出門外。

“阿樊,等等——就一個晚上,就擠一個晚上——”陸夢機嚷嚷。

“回去罷,別讓節目組久等。”沐樊道。

陸夢機只得把書遞回:“阿樊好殘忍,聖賢說了,有教無類。”

沐樊終是忍不住開口:“這道解法,我上周已經給你講過了。”他聲音微頓:“不記得了嗎,陸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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