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罪責

“破解的攝像機裏,一共有兩個信號元件。主通訊由遠航衛星轉接, 目标在潘多拉北區邊緣。輔通訊在S市近郊, 已經可以精準定位。”

“近郊的坐标發給我。繼續追蹤主通訊信號, 潘多拉北區——是在禁魔區邊緣?”

“回尊者,的确如此。禁魔區磁場紊亂,通訊切不進去。對少主下手的這批人應該是隐匿于其中, 通過在邊界架設的信號基站和外界聯系。”

陸夢機微微皺眉:“基站附近有哪些族裔?”

“除了盤踞北域的墨山族之外,原本還有三個小族, 近百年卻未有人見到。據說是在墨山一族血洗北域的時候被迫遷居到了禁魔區之內,往後就失去了蹤跡。”

“暫且不用去管, ”陸夢機道:“去查查墨山族,尤其裏面是位高權重的異族。”

對面很快發來了回複:“墨山族中,不敬獸神, 反而以祭祀為尊,其下族長、長老皆為獸人。”

“祭祀是什麽人?”

“雌性。”

霎時間, 幾條線索聯系在一起, 陸夢機眼神陡沉:“盯住他。”

S市, 臨近近郊目标點, 兩道劍光悄無聲息的被抹去, 在微白的天光中形如鬼魅,唯有獵獵的破空之聲。

陸夢機挂斷通訊,腳下靈力催動,雙劍幾乎相抵而行。他低聲與沐樊交談。

“是清珏。”

“潘多拉生存環境惡劣,不存在女性的概念, 性別分化為兩種——可以獸化的獸人,和不能獸化的雌性。雌性數量稀缺,是部落裏寶貴的財富,基本不會擔任要職。清珏能融入墨山族之中,應該就是用的雌性身份。”

沐樊點頭,卻又是驚訝:“三千世界,果然皆不相同。”

陸夢機側身,看向他:“等事畢,定是要同阿樊去各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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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樊微微一笑。

陸夢機的視線在他身上掃過,眼中溫柔缱绻——這第一站必須是九尾星,然後是聯邦初始文明發源的虛宿二,再往後是璧宿,至于潘多拉,倒是不急于一時。

想到這裏,他心中冷哼。

那些獸人粗魯愚昧,看着就像進化不全的半成品,腦子裏長的都是肌肉。除了妖族之外,但凡是個藍星男性,看到了就會上去求偶,尤其是長得好看的。這幾十年中,藍星每次援助基建,都得派出裝甲車才能把年輕的工程師們拉回來,車外還擠滿了嚷嚷着要脫單的“獸人族勇士”。

——并且無論發了多少張傳單,開了多少次科普講座都無濟于事。似乎獸人的認知記憶是不足16MB的內存芯片,還是定期格式化的那種。

如此嚴峻環境,必須不能列入旅游計劃之中!

他又望了一眼沐樊,晨光在劍修柔和的側臉鋪上一層皎白的光,袍袖紛飛之中襯的人身姿清隽。陸夢機不動神色的又往他身側湊了湊,益發堅定了心中的決斷。

須臾之間,兩人已是與發來的坐标點重合。

腳下是一處新建的度假村,隔山傍水幽靜非常。沐樊與他對視一眼,悄無聲息的收了劍,屏息向一座院落走去。陸夢機緊緊跟随在其後,神識鋪開,很快就鎖定了在了一處。

緊接着微微挑眉。

沒想到還是熟人——那天紅綢基地裏,從他手下逃脫的灰眼睛。

院落內,墨索脫正在大發雷霆,低沉的獸人北域通用語因為過于激動而語氣尖銳。

就在剛才,視訊結束。祭祀雖然一句重話未說,眼神掃向他時,卻像是一盆冷水當頭潑來。

他讓大人失望了。這種驚覺幾乎比殺了他還要難受,而在大人身後,墨羽譏笑的表情更是讓他怒火中燒。

“長老息怒!大人的意思是等在這裏,不要輕舉妄動——”

“等?!你不憋屈?派出去的九個人死了八個,他們的性命還是其次,浪費了祭祀多少神力?”

窗外,翻譯器裏傳來的訊息,讓匿息潛伏的沐樊微微一頓。

清珏派出去的手下,仍剩下一個。

他眼神無聲掃向陸夢機,對方卻也同樣不知,兩人皆是凝神傾聽。

“今年入夏,就是祭祀向獸神禱告的日子。如果第一勇士還是墨羽——你定然能猜到會發生什麽。”

“長老稍安勿躁,大人也是為您着想。只要我們等在這裏,未必不會有轉機。”

“轉機?現在已經快入夏了,你跟我談轉機?如果三年還是第一勇士,就能在獸神的默許下向族裏的任何雌性求婚,沒有人能拒絕,就算祭祀也不能——等天亮我會帶人出去,親自行動。”

“那接應之事——”

“你留在這裏。”

在往後,便是瑣碎的交談。沐樊見幾人間不在流露出有用的訊息,無聲向陸夢機打了個手勢。

吱呀一聲,院落的側門被推開,門外的勁風讓首先反應反應過來那人毛骨悚然。他迅速扭頭,緊接着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勞煩,我來找清珏。”沐樊望着他道,手中卻是毫不遲疑,劍光如電在那人腰間一劃,已是将他的終端挑了過來。

那人呆愣許久,才驀然察覺腰間一涼,野獸特有的咆哮從他的喉嚨內嘶叫而出,院落裏修為最高墨索脫在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

等待他的,卻是陸夢機嚣張的冷笑。

潘多拉星,黑山基地。

清珏站在基站的展望臺上,晨光将山麓連成一片,放眼望去白雪茫茫。

再往前五十米,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禁魔區。

視線所及之處,有幾隊獸人正在雪地裏搬運物資,僅僅五十米的距離,就能讓一切科技設備因為電磁紊亂而短路,且無論修士、獸人,即使再強大也會變得孱弱如凡人。

當先那一隊獸人在進入禁魔區之前,低聲禱告了幾句,才一步跨入。原本輕松可以扛起的鐵器,霎時間如同重逾萬斤。在他們之間,似乎只有墨羽不受磁場的影響,在一身修為被壓制之後,純粹倚靠軀體的力量也能與無形的巨力相抗衡。

清珏露出了滿意的眼神。

墨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最後武器。

“祭祀大人,北區基地今天就能完工了。”一位獸人恭恭敬敬道。

清珏點頭,轉瞬間墨羽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旁,在他此時略帶冷淡的目光中毫不避諱的站定。

“昨日損失了六個金丹兩個築基。”

墨羽絲毫不以為意:“只要墨索脫能撤離就行,如果他足夠聰明,現在已經去禦虛宗接應了。金丹,再滅一個氏族,也能堆回來。”

清珏問:“禦虛宗那裏怎麽樣了?”

“玉簡以送到,一切順利。”

清珏收回視線,繼續看向遠處。

“北區基地啊,”墨羽也看向同一個方向。禁魔區最深處,那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才建造而成的新基地,在他金丹巅峰的修為下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他低聲道:“入夏之前,一切都會在這裏了結。”

清珏負着手,就這麽沉沉的看了許久,直到被終端通訊打斷。

“墨索脫?”清珏面色不善,眼中微有陰郁:“不是說讓他去禦虛宗等着嗎?”

墨羽嗤笑:“你讓他帶腦子,他就能長腦子了?他——”

——視訊打開的一瞬,兩人卻是眼神陡變。

陸夢機坐在屏幕一側,一腳踩在一只黑豹身上,純黑色皮靴将墨索脫壓制,另一只長腿大大咧咧翹起,神色懶懶:“清珏?”

墨羽上前一步,警覺的擋在清珏面前。

“倒是和六百年前看着不一樣,啧,果然奪舍有損陰德。”

清珏一聲冷笑,不去看他,而是轉向沐樊。

“我們談談。”沐樊開口。

“談談?”清珏揚眉:“勸我不該對旁人出手?奪舍、生祭,哪一件我沒有做過?又何懼這些?”

沐樊搖頭:“不,我們來談談,你究竟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清珏重複了一遍,仿佛問題荒謬至極:“六百年前,你就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如果不是你從中作祟,又怎麽會有今天。”

沐樊身旁,陸夢機神色一暗,腳下的墨索脫立時悶哼,吐出一灘夾雜着內髒組織的鮮血。

清珏的視線果然掃向此處,眼神晦暗不明。他指尖微動,鏡頭調轉——在清珏腳下,白雪覆蓋的高臺底端,麻繩捆住的一隊奴隸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偶爾有獸人經過,指指點點之時眼神興奮雀躍。

“你看,”清珏輕笑:“沐樊,他們都是因你而死。”

沐樊的眼神陡然鋒利,原本溫和的瞳孔如同出鞘的利刃,泛着冷光:“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

“我們之間?”清珏的聲音忽然拔高:“公平嗎?你在禦虛宗內受弟子供奉,我卻只能躲在這貧瘠的雪原裏面。明明是你斷了天水劍閣的傳承——”

陸夢機涼涼打斷:“傳承?梅花障的陰私手段,也有臉說得冠冕堂皇。”

“陰私?”

清珏向墨羽使了個眼色,靜默中一聲唿哨,周圍帳篷裏驀地冒出不少還在稚齡的小獸人,在母父的帶領下歡歡喜喜走向高塔,人群越聚越多,不時還爆發出“阿穆撒”的歡呼。

墨羽從高臺一躍而下,手中漆黑的匕首在陽光與覆雪的反射下锃亮耀眼。那歡呼之聲更重,一只約莫七八歲的小獸人被推了出來,臉色因為興奮而通紅。

視訊這端,沐樊瞬時意識到了什麽,脫口而出:“住手——”

然而墨羽卻是恍若未聞,手起刀落,匕首上已是沾滿了十二位奴隸的鮮血。那年幼的獸人撸起袖子,在同齡人豔羨的目光中向前一步。

墨羽問:“你怕嗎。”

小獸人搖了搖頭,接着直起了脖頸:“我不怕。為了祭祀大人,為了墨山的榮光!”

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因為他的宣誓而再次爆發出一陣歡呼。小獸人接過匕首,毫不猶豫劃破了自己的手腕——鮮血與獻祭者的鮮血交融,臉色卻益發通紅。那雪原之上的萬丈晴空中,就在此時驀然一聲炸雷,昭示着梅花障成,年幼的獸人一舉沖破築基。

“阿穆撒!阿穆撒!”狂熱的叫喊在墨山之內回蕩,似是在歡迎新勇士的誕生,那小獸人興奮的去拖奴隸冷卻的屍體,卻冷不防被墨羽攔住。

“羽長老,我要用他們的頭骨去裝飾我的洞穴。”他激動道。

墨羽一笑,示意他看向高臺之上。

視訊裏,終于出現了小獸人的正臉——矮小的身軀帶着猙獰的血沫,原本微胖的小臉半邊被鮮血打濕,兩眼中不符合年齡的野心讓人毛骨悚然,在清珏出現在視野的一瞬,卻又帶着詭異的臣服與景仰。

明明豔陽高照,構圖卻有着說不出的陰森與扭曲。

在幾人的不遠處,小獸人的母父也是一臉狂熱。

仿佛他年幼的世界本該如此黑白颠倒。

“你看,”用通用語低聲道:“梅花障在這裏,可不是見不得人的陰私手段。它是墨山族的榮耀。”

望着沐樊緊縮的眉頭,他似是獲得了異樣的快感:“所以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談的,我想要的,終有一天會達到。”

視訊驟然挂斷。

墨羽放開了那年幼的獸人:“你很勇敢去走吧,去裝飾我們小勇士的新洞穴。”

那幼獸歡歡喜喜的走了,墨羽也三下兩除二的跳上高臺,在那裏,清珏卻是神色陰郁。

“墨索脫——”他的右手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該死的廢物!”

墨羽沉默的等着他的指示。

過了許久,清珏才開口:“你現在出發去救他。”

墨羽挑眉:“現在?”

終端屏幕上,在昨天已有八個訊號端口被銷毀,今天又折了墨索脫一行,派出去的先遣隊之中,竟然只剩下一處線路完好。

清珏的手指頓了頓,最終仍是傳下訊息:“計劃有變,現在就去主殿,把沐樊引回去——我要讓他身敗名裂。”

S市,陸夢機毫不猶豫的殺了另外兩人,只留下權位最高的墨索脫嚴刑拷打。度假存內,隔音結界內,魂火被灼燒的獸人發出凄厲的慘叫,卻仍是死不松口。

“快了。”陸夢機瞅了一眼,說道:“最多半小時。”

院落內,兩人并肩而立,正逢東邊的海岸線上旭日初升,驅散了視訊那一端的詭谲與陰冷。

“他沒有提出條件。”陸夢機微微皺眉:“清珏想要什麽。覆滅禦虛宗?梅花障堆起來的修為,可沒有頂尖高手。”

沐樊輕嘆:“清珏的手段,總是一步一步試探底線,直到确定萬無一失,才會提出無法拒絕的條件。無論如何,他的目的只有一個。”

陸夢機眼神陡沉。

清珏藏匿于墨山之中,五百年毫無音訊,敢在這個時候出現,目标只有向阿樊複仇。

“他敢。”陸夢機冷然道。

沐樊搖頭:“他不會直接動手。這次挑下手的是禦虛藥業,下次很可能就是宗門,凡人。如果不能找出他的藏身之地——”

正在此時,腰間的玉簡忽然亮起。

沐樊神識一探,臉色微變。

“怎麽?”陸夢機問。

“藏經閣出事了。”沐樊迅速答道:“我回宗一趟。”

“我同你一起。”

“你留在這裏,”沐樊搖頭:“清珏短時間不會再派人來。這裏還需要你處理。”

他望了眼仍在拷打墨索脫的院落,再望向陸夢機,眼神轉暖:“放心。”

陸夢機頓了下,方道:“一切小心,我随後就到。”

沐樊訝異的望着他,陸夢機一聲輕咳,對護山大陣閉口不談。

面前虛影一晃,琉光劍乍然亮起,在靈力的催動下出鞘。直到沐樊走後,陸夢機才調出小周發來的訊息,只等刑訊一結束就去帶領一群雪豹蒙混上山。

閑定山,禦虛宗。

沐樊甫一落在劍峰,便看到幾人在吭哧吭哧的數落執勤弟子:“走水?怎麽可能走水?!藏經閣裏多少陣法護持,三昧真火也燒不掉!行了,你這警報一扯,一會兒宗主執劍長老都要過來,你這是得斷網到過年啊……”

那弟子一臉委屈:“剛才明明是看到六樓失火,我這兒還拍了照片呢。”

“失火了你不去接水,還自拍?!少年你很有想法啊——沐、沐長老!”

幾人頓時噤聲,向沐樊恭敬問好。

“能給我看看嗎?”沐樊問道。

那弟子連忙遞過終端,照片內,幽藍色的火焰将半邊樓道席卷。

“這!明明剛才上去看的時候,什麽都沒有。”一人納悶。

“是魂火生幻,無事。”沐樊還回終端,心中卻驟然警惕。藏經閣裏的意外,顯然是清珏引他回來的把戲。

只是,清珏為何要讓他回宗——

正在此時,一陣鼓聲忽然響徹雲霄。劍峰中林鳥驚飛,不遠處,群巒疊嶂之間皆是有不少弟子探頭探腦。

“怎麽回事?!”“這是在——擊鼓鳴冤?!”

“這鼓不是幾百年沒響過了嗎?”一位弟子納悶道,有些迷茫的望向沐樊:“沐長老,這……”

“去看看。”沐樊神色微肅,再次禦起琉光劍,向主殿飛去。

主殿前方,此時已經聚集了不少弟子,低聲議論紛紛:“今天怎麽了,先是藏經閣走水,再就是這鳴冤鼓。說起來——不就是宗主最近突擊檢查嚴格了點,多大點事得敲鼓啊?”

“你瞅瞅,鼓皮上面寫着呢。同門相殘,勾結魔道,濫殺無辜,忤逆什麽什麽——誰閑着沒事幹去觸犯這種門啦!”

“敲鼓的人呢?怎麽看不見?等等,那是——”

虛空之中,卻有一道玉簡漂浮在大殿之上,那讓鼓面震蕩的靈力正是來從與這懸空的玉簡。

大殿上首,執法長老一臉神色凝重,他用神識稍作試探,忽然對宗主打了個手勢:“事有詭異,這玉簡隸屬于失蹤已久的天水劍閣六代弟子,讓沐師弟先不要過來——”

言語間,卻是一道青芒落在了不遠處的論劍臺上。

執法長老眼皮一跳,正此時,鼓聲頓停,那玉簡卻是光芒大盛。

主峰之上,無數雙或好奇或驚疑的目光盯着執法長老。

禦虛門規,既有鳴冤,就必作決斷。高處,一碧如洗的蒼穹之上有光芒閃過,護山大陣也被這鼓聲所激,盡其職責,靜靜凝視着下方。

許久,執法長老終是開口:“你有何冤屈。”

那玉簡微微一動,一道低沉的聲線震徹雲霄:“天水劍閣第六代內門弟子沐樊,勾結魔道,以梅花障法殺戮洛桑子、清珏兩位同門,奪其修為為己用,擅壓其魂火五百年不得超生。”

“天水劍閣萬年根基被毀,沉冤不得昭雪,望長老明斷。”

一片寂靜。

原本人聲鼎沸的主殿頓時安靜連一根針掉地都能聽清,無數目光向着一處看去。

緊接着,站滿弟子的論劍臺上,喧嘩聲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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