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大喵上山

禦虛宗，北山門。

林間小徑在一片蒼翠中穿過, 山間清溪潺潺, 鳥鳴婉轉, 清空萬裏疏朗，絲毫看不出其中暗藏玄機。

——那晴空之上偶爾一閃而過的流光，乃是禦虛宗用于對外警戒的護山大陣。

而這之中, 又以北山門內三裏之處的關卡防守最密。

翠意掩映之間，正有一人頭戴兜帽, 身形模糊如疾電在山林裏穿梭。

約莫是方才論劍臺上鬧的太大，他一路走來竟是比預想中容易的多。往時在此處練劍K歌的弟子, 此刻都聚集在主峰。值守山門的不過是個剛剛築基的法修，拿了個靈石探頭對着他上上下下舞了半天，見沒什麽問題便大手一揮放行。

然而他卻依然不敢掉以輕心。

若要真正全身而退, 仍是要闖過那山門前最後一道陣法。

在他的終端裏，由祭祀親手繪制的地圖上, 那道關卡被濃墨标出, 代表着在整個禦虛宗內, 危險等級僅次劍峰。

“天道五十, 取四十九而餘一, 是為一線生機。這護山劍陣亦是如此。”

“劍陣所警惕的，是闖入宗門的修士，卻不攔這林中生靈。你既為墨山一族，天生便得天道眷顧，只需化作獸形, 輔以隐匿之法，再以先天之氣屏息，便可取那一線生機。但切記謹慎小心。”

再往前一步，那劍陣下的流光便觸手可及。他深吸了一口氣，光影一閃已是變作黑豹獸形。

他向前試探，劍陣似有所覺，分出一絲神威向他掃來，片刻之後卻是不再理會。他心中一喜，腳下更是快如閃電。在林中化作一道黑影，向山下奔去——

然而就在此時，那山道中卻忽的爆發出一聲獸吼，緊接着從半途竄出一道白影，幽幽綠光挑釁的向他瞪過來。

雪豹。

這裏怎麽會有雪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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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頓，心中疑惑頓生，再凝神看去卻是松了口氣。

不過是毫無靈力的畜生而已。若是在平常，以他的脾氣定然一掌就把那牲畜扇飛，然而此時危機重重，他弓起腰背，對着那雪豹警告般嘶吼了兩聲，漠然避開它的挑釁。

金丹期的威壓霎時鋪散開來，将那雪豹驚的退後了幾步。那雪豹不過一歲半大，怏怏退縮之後，眼珠一轉卻又來了精神，原本低沉的吼叫立時變得高亢尖銳。

不遠處，又有數道白影聞聲而來。

閑定山這一處氣溫濕熱，山腳下丘陵漸少，轉為平原，全然不可能有這種規模的雪豹族群。且尋常野獸，在靈力威懾下只會夾着尾巴跑路，如何都不可能是這般反應。

除非，它們對靈力并不陌生。

想到此處，那黑豹驟然一頓，心中警鈴大作，側身便要避開。先前被他吼過的小雪豹見狀得意洋洋，又邀功似的撲了上去封端他的退路，沒想到卻一擊不中。

黑豹煩不勝煩，轉身便是一爪子下去，直直對着那雪豹的脊椎。

這一爪子落下就在倏忽之間，眼看就要皮開肉綻，黑豹卻是一驚，瞳孔驟縮，全身骨骼吱呀呀的發響，似是被一股巨力壓制的動彈不得——

那廂，一群雪豹恭恭敬敬的給老大讓開一條道。

鮮血模糊的視野裏，一雙黑色的皮靴出現在了黑豹的眼前。

低調，內斂，每一處弧度卻都設計的簡約華麗，即使在潮濕的山道上也一塵不染，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走上S市的春季時裝周T臺。

“喲。”陸夢機挑眉，伸出右手。

與皮靴同一款式的純黑皮質手套，明明精致而鮮亮，在他落手的一瞬，黑豹卻是發出了絕望的哀嚎。叢林中，凄厲的叫聲穿過層層巨木，最終因為金丹的碎裂而變為模糊不清的低吼，卡在喉腔凄厲至極。

數百年修為，灰飛煙滅。

幾十裏外，正在禦劍追捕的禦虛門人眉頭緊皺，相互對視一眼，眼中擔憂更盛。

執法長老神色陰沉，腳下靈力催動到極致，已是率先一步将衆人丢在身後。秦慎獨第一個反應過來，焦急的在玉簡中問詢：“北山門是誰在值守？”

“是林師弟……”

“立刻安排醫修過來，再派人去看他的命牌。”

一片嘈雜之中，卻有個聲音弱弱道：“那、那啥，秦師兄，我沒事。”

秦慎獨一愣：“那剛才的聲音——”

黎慎行當即道：“是清珏的手下。”

“出手的人——”

話音剛落，山巒盡頭驟然爆發出執法長老的爆喝。

“陸夢機，你這魔頭竟敢私闖山門！”

答案昭然若揭。

幾人對視了一眼，忙不疊禦劍向前方追趕。

飛劍被催發到極致，天邊一道道劍光奔湧而來，在見到陸夢機的一瞬如臨大敵，在執法長老身後齊刷刷站定。

陸夢機摘下沾血的手套，悠悠然打了個招呼，伸手在那接機邀功的雪豹脖頸上撸了一把。

一衆禦虛弟子呆愣許久，終于反應過來，火速組成劍陣。

“這魔頭是怎麽上山？”、“難不成又來拍真人秀了？！旅游局沒通知啊，劍陣也沒攔下他——不對！這些雪豹是哪裏來的？”、“啊啊啊兀那魔頭，竟然用牲畜隐匿妖氣，糊弄我護山大陣——”

執法長老兇狠眯眼：“來人，催動劍陣，把這些牲畜給我趕出去！”

陸夢機挑眉，對着那驅趕雪豹的禦虛弟子伸手就是一張抓拍：“偷獵藍星一級保護動物，舉報了。”

那弟子漲紅了臉：“滿口胡言！”

陸夢機不屑一顧，用兩只手指拎起那萎靡在地上的黑豹，元後大妖的靈壓肆無忌憚的蔓延如挑釁。

堂堂劍門重地，被一個妖修占了上風，一衆弟子自然是臉色難看。執法長老亦是眼神兇殘，卻不敢輕錯其鋒芒：“把他還給我們處置，現在下山，還能放你一條生路。否則休怪我禦虛宗翻臉無情！”

陸夢機輕蔑一笑：“把人給你？你們會審嗎？”他思索少許，卻還是給面子的把那黑豹抖了兩抖，疊好遞了過去：“諾，就當見面禮了。”

執法長老這才面色稍緩，滿臉憎惡的向那內賊看了過去：“是個妖修……”

陸夢機看向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個傻子：“獸人。聯邦地理沒學過？”

齊刷刷幾十把劍霎時向他作勢拔出：“魔頭！休得對我門中長老不敬！”

陸夢機一聲冷哼，心道本尊這次上山，可不是要你門中長老不敬，而是為了和你們沐長老談戀愛。他開口：“本尊要見沐長老。”

若在往時，但凡陸夢機提到沐樊，這一衆禦虛弟子必然早已跳腳，劍法符咒上來招呼了，然而此時，衆人卻皆是想到了什麽，面色一暗。

陸夢機見半天不答，心下微沉，當下也不再遮掩，浩如瀚海的神識迅速向整個禦虛宗探尋，直到在劍峰鎖住沐樊的氣息。

妖尊的氣勢卻陡然暴起，面色如同陰雲翻滾不定。

劍峰那一處——他自然不會不知曉，自劍閣起就人人畏懼的禁地，思過崖。

再望向面前衆人時，陸夢機的神色已是帶上如刀鋒般的壓迫，眼中綠芒大盛，讓人毛骨悚然。

站在最前面的劍閣弟子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卻是被執法長老護在了身後。

“陸夢機，此乃我禦虛宗私事。妖都與禦虛宗數百年今後歲不犯河水，今日也是如此。”

“私事？”陸夢機開口，聲音如驚雷震響，一字一頓，端的是怒氣攝人：“本尊此來上山，便是為與沐道長商議合籍雙修之事，自然也是本尊的私事。”

話音未落，那一團亮閃閃的劍陣裏已是群情激憤：“魔頭閉嘴！”、“休想碰瓷我沐長老！”、“不要臉不要臉！等沐長老出來了定會親手把你劈兩片陸夢機！”

陸夢機瞬時捉住了蛛絲馬跡，眼神一暗，直直看向執法長老：“不是你送進去的？”他又掃了眼那仍在暈厥之中的獸人，剎那間已是将一切聯系到一起。清珏、內賊、思過崖，和相較于往日光芒暗淡的護山劍陣：“清珏來過了？”

嘈雜聲驟停。

清珏、活祭乃至執劍長老被大陣羁押，事事皆直指是宗門要害，先前在論劍臺上的弟子更是對祖師爺發誓不得外傳。消息又是如何走漏出去的？

許久，方才有人出聲厲呵：“陸夢機，你私自偷取我門中機要……”

陸夢機嗤笑，神色張狂不屑：“偷？禦虛宗外嚴內松，被趁虛潛入，又有何難猜？阿樊既然不是被這牛鼻子送進去的，就只能是這護山大陣——所以清珏是将當年之事反咬在阿樊身上？”

越說道最後，他愈是陰沉。審訊S市的獸人時，他才知曉清珏派來的探子，仍是有一人潛入了禦虛宗內，沒想卻是為了這般陰毒手段。

原本聚集在他身側的雪豹在暴烈的威壓下畏懼的匍匐後退，男人擡起手腕，妖力化作紫電，一道劍芒竟是憑空幻化而出。

“元嬰——巅峰！”執法長老瞳孔一縮，再拔劍時卻絲毫使不出力氣。

此時的陸夢機，便是傾一宗之力都難以相敵。

盛怒之中，陸夢機身形一晃便是踏上了那紫電劍意，護山大陣被拔然而起的靈壓所激蕩，霎時間無數劍光向他襲來，卻盡數被擋在靈壓之外。

“陸夢機！”執法長老催動全身靈力，艱難斷喝。

陸夢機蔑然道：“本尊想接出來的人，區區陣法也敢阻攔？”

低沉的嗓音在山巒指尖震蕩，虛空之中，那阻攔妖尊的陣法與紫電劍意遙遙相對，似乎下一刻就要相撞。

陸夢機絲毫不懼，那護山劍陣本就是死物，此時明知不敵，仍是不管不顧就要向陸夢機催動。

“快、通知宗主！”秦慎獨當機立斷：“陣旗在宗主那裏，不能讓他毀了劍陣。還有你，讓慎言差人去找沐長老，就說——”

“秦師兄，你、你快看！”

秦慎獨驀地擡頭，只見那原本如烏雲密布的劍陣似是聽了誰的指示一般紛紛撤回。

“宗主！”衆人喜出望外。

禦虛宗主的劍光正自遠處奔騰而來，手中執一面陣旗，正是剛才在千鈞一發之際撤走了以卵擊石的劍陣。他最後望了眼手裏的陣旗——

劍門護山大陣，代代相傳的只有這一面陣旗，能操控山門陣法，此為外陣。而內陣的關竅卻在陣成之時就被祖師爺毀去，以防宗門內徇私不法，斷了傳承根基。

他微微一嘆，将陣旗攏入袖中：“此陣乃是劍閣萬年心血，你若毀陣，禦虛宗必當傾一宗之力阻攔。”

陸夢機似是早知道他要出現，只沉沉的看着他，不置一詞。

宗主望了他一眼，心下已是了然。陸夢機此舉不在毀陣，而是想引主事者出來，聽取一個解釋。

宗主問道：“陸白，你為何而來？”

此言一出，卻是出乎陸夢機的意料之外。

自他六百年前被逐出劍閣起，便未曾有人再記得這個名字。他微微眯眼，直直的向宗主看去，顯然是在探究他的用意。

“你若是來找沐師弟，只需鑒天鏡被元嬰修為催動，便能一探當年之事，為師弟洗脫冤屈。”

宗主一言點到為止，陸夢機只稍加思索，立時便已大致知曉其中意圖。

——他甚至罕見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卻又一閃而逝，掩入沉沉的雙眼中。

你确定？

陸夢機神色複雜。

六百年前，天水劍閣閣主不容他絲毫解釋，将他丢入煉妖塔不問生死。六百年後，禦虛宗主卻做出了這般決定。

兜兜轉轉，世事竟荒謬如斯。

宗主負手而立，對他點頭。

山林之中，仍是有不少弟子因着宗主方才所言竊竊私語：“陸白？陸白是誰？宗主為何叫那魔頭陸白——”

秦慎獨卻是微微一頓，長大了嘴巴。

他于俗世之中混跡許久，精通人情世故，只要稍加提點便于諸事通透。宗主所言并不隐晦，證鏡需元嬰長老催動，而陸夢機是妖族至尊的名諱，陸白卻是六百年前鮮有人知曉的內門弟子。只消陸夢機對答妥當，今日上山的人便不是妖修陸尊者，而是因宗門危難前來相助的劍閣前輩，于情于理都應被供奉門中要職，好比，催動證鏡的長老——

另一邊，黎慎行卻更是面色茫然。

他仍是記得師尊在将君子劍法給他時所說。

“你日後若遇見他，可讓他指點你劍法。”

“他叫陸白。”

黎慎行終于醒悟過來：“秦師兄，陸夢機他——”

半空之中，陸夢機卻在此時開口。

陸白，你為何而來？

“天水劍閣六代內門弟子陸白，為助禦虛宗、解劍閣罪徒清珏之危而來。”

他的聲線低沉有力，雙眼銳利如刀鋒。緊接着，他劍尖虛點，在身前劃過一個再标準不過的執劍禮。

山林之中，不止是一衆弟子，就連執劍長老都是一臉驚吓。

——這魔頭竟然沒把山頭砍了。

——等等，這魔頭還向宗主行禮了。

——等等，還是執劍禮。

——他剛才說什麽來着的……劍閣六代內門弟子？！！

那已經組好的劍陣幾乎僵立在當場，甚至有兩位弟子的佩劍都驚得差點掉在地上，隊形既喧嘩又散漫，看起來仿佛是個玩具劍陣。

半空中，宗主示意衆人安靜。

“既如此，陸道友随我來吧。通知下去，半個時辰內，讓各峰來論劍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