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半夜漫談

天色已晚。夕陽西下，天邊暈出幾絲透亮的火燒雲來。下課鈴一響，學生們陸陸續續地從教室裏走出來。

夏枝略微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和李寒一起回家了。

到了家，李寒果然踐行了他的話，沉默地去了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了兩個雞蛋。

李寒會做什麽呢？該不會是炒蛋飯吧？別這樣啊，這不是坑她麽？虧得她還那麽期待！

只見李寒利落地将雞蛋打進了碗裏，抖了一點點鹽，攪拌了一下。然後他又在案板上把一個西紅柿切成了碎丁。

夏枝：……

果然是小白菜色——西紅柿炒雞蛋！話說她在期望着神馬？難不成李寒一初中生還能瞬間化身大廚給她端一桌子滿漢全席不成？

不過心裏還是有點失望的……畢竟，如果吃番茄炒蛋的話，還不如她做，起碼還能擺個三菜一湯什麽的。

就在她失望期間，李寒已經倒了些許清水入鍋，又加了點兒高湯粉什麽的作料，把面條放進去，文火慢慢地煮，煮了一陣，放入了西紅柿雞蛋，沒過幾分鐘，一鍋西紅柿雞蛋面就完成了。面條柔順，搭配着西紅柿雞蛋的鮮豔，冒着熱氣，看着還不錯的樣子。

李寒盛出兩碗，還在上面撒了一點兒蔥花，紅白綠，三色交映，賞心悅目。

這孩子還蠻用心的，雖然只是最平常的面！

夏枝接過面，評論道：“看起來還不錯啊。”

李寒卻只是轉過身，徑自吃起來。

這熊孩子……

夏枝搖了搖頭，也抽了一雙筷子，開吃。

剛嘗了一口，她就瞪大了雙眼。

這……真的是家常的面麽？這分明是五星級大廚的水平吧？西紅柿的酸味和雞蛋結合地剛剛好，面條也似乎比以前勁道柔韌了許多，配合着濃郁的湯汁，那味道簡直不要再妙！

夏枝飛速地埋頭吃完了這碗面，連湯汁都喝得幹幹淨淨，擡起頭來問李寒：“還有麽？”

李寒點了點頭，眼睛裏有明顯的笑意，大概是得瑟于自己的反應。不過話說回來……這貨是不是掌握了什麽特殊的煮面技巧？就普普通通一碗面，怎麽能做得那麽好吃？

當然，夏枝是問不出什麽的，這貨話太少了……這天晚上，兩人合力幹掉了一整大鍋的面，好吧，大部分的面，入了夏枝的肚子，這面簡直是太好吃了，她根本停不下來……

吃完了面，夏枝摸了摸漲漲的肚子，決定下去消消食。

“外面黑。”李寒說，“等等我陪你去。”

夏枝其實并不覺得有什麽好陪的，學校有警衛，還是挺安全的。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跟李寒關系好點兒，以後說不定還能吃到更多好吃的呢，哈哈……

李寒所謂的“等等”，居然是跑去廚房洗碗了。夏枝有些羞愧，她這個“大人”居然吃了飯也沒想到主動洗碗！趕緊過去幫忙。

兩個人的配合還算默契，很快地就洗完了。下樓的時候，樓梯間黑洞洞的，一束光突然照過來，吓了夏枝一跳。原來是李寒手裏拿着手電筒！

這小孩兒想得還怪周到的啊……

這是周五的晚上，沒有晚自習。a中的學生大部分都是寄宿的，此時，便也有許多學生在校園裏溜達。夏枝和李寒一前一後地在操場裏溜達着，蚊子衆多，可是情侶們不顧這艱難險阻，依然黏在一起膩膩歪歪。

“哎，怎麽要找個沒有情侶的地方，散個步就這麽難呢。”夏枝嘆了口氣，無限惆悵。中學就這樣，大學還這樣！

“有的，國旗臺下。”李寒回答說。

……夏枝被這個冷笑話哽了一下。

是的……國旗臺下确實沒有情侶……對面就是教務處，每天都有老師在，情侶們缺心眼兒了才會過去！

“要不就國旗杆兒吧，國旗杆兒也不錯。”

于是兩人晃悠着走去了國旗杆兒旁邊，然後就……看到了一群人。

葉哲和蘇淩。還有幾個不大熟的女生。

……這都是些什麽奇怪的搭配。

“晚上好啊。”葉哲主動地打招呼，“月色正好，我們文學社的幾個成員打算就這個機會觀景對對詩。怎麽樣？你們也來？”

“好啊。”夏枝興致勃勃地答應了，答應後才想起來……李寒同學似乎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啊。

“要不你先回去吧，正好可以趕上八點的電視劇。”她建議道。

李寒搖了搖頭。

“不安全。”他說。

于是夏枝也只好依他了。李寒呆在一邊，權當背景色。文學社的幾個文學青年們或是低頭，或是擡頭，看着疏朗的月色，開始冥思苦想自己的句子。蘇淩似乎很沮喪，也沒過來找夏枝搭話。

過了片刻，葉哲笑道：“怎麽大家都不說話？那我就來起個頭吧。說得拙劣，不要見笑。”只聽他念道：“月半明月涼。”

一個圓臉的女生思忖了一會兒，道：“有情人心傷。”說完，又徑自笑了，道：“對得不好，終是落了情情愛愛的俗套了。”

“你們一個個的也是夠了，又不是大觀園對詩，學什麽文腔。”蘇淩吐槽道，起身說：“你那個起句平平，倒也好對。我想了一首，你們也快點兒，別盡是一字一句地折騰！”

只聽她念道：“月半明月涼，平生盡荒唐。離愁別恨長——”念道這裏，衆人皆露贊賞之色，只見她惡作劇般地一笑，道：全都死光光！”

葉哲無奈道：“你這也太胡鬧了，蘇淩。人家是得不了詩來冥思苦想，你這倒好，好端端一首，接了最後一句，頓時變成了打油詩！”

“打油詩？打油詩有什麽不好，我專做打油詩。大班長，社長，我既不是你的社員，又不是你班上的，不歸你管！”

夏枝聽出了蘇淩口氣中濃濃的不爽，有些好奇，怎麽了？誰能惹得這個伶牙俐齒的小魔女如此苦惱？

可是按照蘇淩的性格，她肯定不願意說。

夏枝想着，腦中靈光一閃，決定來個激将法，激她一激，于是她也笑道：“我也有了一首，算是不規範的詞，大家不要見笑。”

衆人側耳聽，只聽夏枝道：“為賦新詞強說愁，說愁也是心上秋。君不見秋色正好而見兒女愁，君不見月色正好而嫌月不瘦。何時月瘦，何時能懷鄉愁。”

念罷，她拿眼望向蘇淩，笑道：“如何？”

蘇淩不答，大抵是知道在笑她，別扭地扭過頭去，悶聲道：“你不知道——我等會兒跟你講。”

倒是葉哲感興趣：“夏夏你這‘詞’雖然不規範，但構思倒也巧妙——要不要加入我們文學社？”

蘇淩嘲道：“算了吧，就你那文學社，沒事兒發發神經半夜喊人起來吹風什麽的——還是不要再禍害人了！”說罷，她轉頭看夏枝：“過去走走？滿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夏枝點點頭，跟了過去，她是挺好奇的。

現在九點多，天色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看看天上如鈎的月亮，還真有些月涼如水的意味。

夏枝和蘇淩兩個人走在學校的路上，白天天氣熱，即使是到了晚上，地面仍有燥熱的感覺。就這麽到處晃蕩。蘇淩也不說話，夏枝盤算着，她大概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然後她就聽見蘇淩吐槽說：“李寒啊，你可不可以回避一下？我們兩個女孩子講事情，你跟着幹什麽？”

……果然不負小魔女之稱，這吐槽足夠辛辣啊！

李寒不為所動：“夜深，危險。”

蘇淩：“我自以為長得還算安全。“

李寒：“不是說你。”

蘇淩：……

這一局鬥嘴，伶牙俐齒的小魔女居然落敗了，敗在損人功力上……

“算了。”蘇淩決定在這件小事上妥協一下，“那你就站邊兒上吧——別太近就行，我看着不舒服。”

這一次，李寒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蘇淩也對于談判的結果基本滿意，找了塊相對幹淨的地方坐下來，望向夏枝：“坐啊。”

夏枝也坐下來，笑道：“來，夜間談心時間到了，跟知心姐姐說說你的故事？”

“得了你，煞有其事的。”蘇淩搖晃着小腿，目光落在不知名的空氣中，“其實也沒啥，就是我和那男的分手了——就你那天在教學樓後面看到的那男的——他後來失手打了李寒的那個。”

“沒了？”

“沒了。”

“你讓我怎麽說呢，你這一點兒回憶美好過去的話都沒有。”夏枝道。

“別，你可別學那腔調！”蘇淩好像很膩煩似的，擺了擺手，“我又不想不開——我有什麽好像不開的，真當小說裏面寫的那樣分手了要死要活的啊！我只不過想讓你知道一下罷了！”

“好吧。”夏枝說，“現在我知道了。”

“嗯。”蘇淩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兩人沉默地看向夜空，夜空上墜鏈着熒光的星，如夢似幻。蟲子依然在撕扯着嗓子叫。

忽而，蘇淩惡狠狠地說：“他真是個渣男。夏夏——他真的很渣，我怎麽會看上那麽一個人？”

“沒關系。”夏枝說，“反正你和他已經分手了啊。”

“是啊。”蘇淩恍然道，“我們已經分手了。我還沒跟你說過呢——夏夏，就在那個課外活動的時候，一個女的給我打電話，然後我過去看的時候，就看見他和那個女的在膩歪！氣死老娘了！就算他不喜歡我，也不要用這種方式侮辱我吧！”

夏枝恍然，那個課外活動她溜出去喊李寒了，所以并沒有注意到。

“也許他不是不喜歡你，只是小孩子心性，看到漂亮的就想要親近吧。”

“這麽說，我就更生氣了！老娘和那個女的居然是一個水平？！”

……

就這麽唧唧歪歪扯了一個晚上，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很晚了。李寒沉默地走在她前頭，影子被燈光拉得老長老長，穿過小巷的時候，有種時光的味道彌漫，如同昏黃的燈光一般。

曾有人說過，自閉症的孩子，都住在他們自己的星球上。夏枝覺得，這話真是有夠煽情。他們也許只是病了……怎麽就用了這麽個比喻呢？

可是現在，她好像真這麽覺得了。李寒雖然和她隔得并不遠，中間卻像是有一個光年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