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洗劫平安皇宮

夏季除了新鮮時蔬，還是吃蚬子的好時節。

清代李調元在《南越筆記·白蚬》中寫道：

“南風起，落蚬子，生於霧，成於水，北風瘦，南風肥，厚至丈，取不稀。”

妖怪的食譜和人類大相徑庭，而且千奇百怪，所以當它們抓回許多無法食用的動物，摘回來許多顏色鮮豔毒性深厚的蘑菇，在無意間看到一兜用荷葉包住的蚬子時，封雪當時幾乎要感動得流下幾滴鱷魚淚。

蒼天在上，總算不至于被活活餓死在這個山頭上面。立即吩咐妖怪們找來能裝水的容器，将蚬子一股腦全部倒進容器裏面，想法設法連手勢帶比劃的，總算讓它們提來一桶海水，經過一番工序才制造出海鹽，忙碌之後就到了品嘗成果的時候，用指尖捏了一些放進嘴巴裏，粗鹽艱澀的口感讓封雪頻頻皺眉。

這麽粗糙的鹽實在是……不過，用來讓蚬子吐沙還是夠了的。至于食用鹽，唉，她想辦法找些帶鹹味的肉和蔬菜吧，好在這些妖怪找來的大部分都是海魚，多虧現代在整個首都圈的料理店打工的經歷，封雪挑挑揀揀找出來不少可以食用的魚，剩下的都丢給眼巴巴望着她的河童了。

聽說狐貍很愛吃魚，既然她要靠阿玖打探消息，弄清楚這個陌生的時代，那麽，沒有比用美食籠絡人心更方便的方法了！尤其是，還可以偷吃！

雖然不知道現在具體幾月份，不過根據天氣炎熱程度，還有收集來的食材判斷，應該是夏季無疑。在沒有高大樹木遮擋的小溪邊起火，拼命比手勢也沒能讓好奇心過剩的妖怪們站到一邊涼快去，封雪只好滿頭黑線萬般無奈的頂着群妖圍觀的眼光，開始料理食材。

帶有鹹味兒的海魚架在火上烤，選取的是一種散發出清香的樹枝，草木的清爽甘甜與海魚自身的鹽味中和，外面一層魚皮随着不停的翻轉，很快就呈現出顏色變深焦脆可口的模樣，雜食屬性還有肉食類的妖怪們，各個瞪大雙眼蹲在火堆旁邊，眼巴巴口水直流地盯着烤魚。

“……”一滴汗珠順着額角滑落在地，內心各種囧囧有神的封雪，只好指揮最愛吃魚也算是比較聽話的河童君，學着自己烤魚的方式架起火堆，不一會兒，溪邊出現龐大的烤魚妖怪軍團，場面之宏大可以令現代BBQ一族望塵莫及。

至于封雪，吃掉一小尾蘸了蜂蜜的烤魚，清甜的口感與微微的鹹味，經過咀嚼完美融為一體，自我陶醉了一陣子，看到吐沙吐得差不多的蚬子，封雪靈光一閃，取出一半蚬子放到自制的烤網上烘烤，随着烘烤的時間延長，蚬子自動慢慢張開嘴巴，流出鮮美的湯汁，純正的海鮮燒烤風味博得溪邊群妖的喝彩。

至于剩下的那一部分蚬子，封雪用找來代替鍋的陶罐，放入找來的新鮮時令蔬菜，小火慢炖耐心煲成海鮮湯，味道鮮美爽口，潤肺敗火，一碗下肚緩和了剛才的燒烤，整個人仿佛連毛孔都舒服起來，像是泡在溫泉裏面一樣惬意。

妖怪們知道封雪聽不懂它們說話，于是都用最簡單的字眼和手勢，與她進行溝通，一場別開盛宴的溪邊燒烤大會，拉近了封雪于土著小妖們的距離，用美食征服了這些妖怪的味蕾，也讓封雪重溫了久違的海鮮料理。天知道，這些日子她天天吃包裹裏的食物，都要吐了！

“嗯……吃的八分飽，要不要再做個海鮮茶碗蒸呢？”摸着下巴，吃得還算心滿意足的封雪，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加一道菜，背後，忽然響起一道陰測測的聲音。

“你們……看起來吃得很~開~心~啊！”最後一個字眼被咬得極重，仿佛夾雜着滔天的怒意。披散着頭發分外妖嬈的阿玖，紅着眼怒瞪着吃得滿嘴油的衆妖，一個冷厲的眼神吓得衆妖四下逃散，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踱着步子走到封雪跟前。

“呃……那啥，我其實給你留了吃的，咳……”真不是故意忘記他的，實在是……吃飯就應該一心一意，全神貫注，她根本沒想起他的存在好嗎？！

封雪囧着一張臉，手裏端着沒喝完的海鮮湯，湯汁豐富，蚬子肉與海魚味鮮肉嫩，佐以完全滲透湯汁美味的時蔬，散發出的誘人香氣喚起陣陣響聲。

“咕嚕嚕——”困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多日不曾吃過熱菜熱飯的阿玖，望了一眼熱騰騰的海鮮湯，掙紮半晌兒，憤憤地甩給封雪一個“事後再算賬”的眼神，一把搶過封雪的碗盛滿海鮮湯，咕嚕嚕幾口下肚，神清氣爽，黑沉吓人的臉龐也松緩下來。

“那個烤魚，還有剛才你們吃的烤魚什麽，重新給我一樣來一份！”拽得天上地下唯吾獨尊的阿玖，将迅速見底的碗往封雪眼前一遞，眯起狐貍眼滿臉高傲的吩咐道，“要你們剛才沒吃過的，比這個湯那個魚，還要好吃一萬倍的！”

尼……瑪！那是她的碗，她的魚，她的湯！！！封雪只覺得腦中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崩斷，險些就要一腳踹翻面前的火堆和燒烤架。可是看着阿玖面上泛着兩抹剛睡醒的紅暈，妖豔動人姿勢分外妖嬈的坐在地上指東指西，最後她強忍着怒意接過空了的碗筷，走到不遠處放着未用完食材的背簍處查看。

翻了翻剩下的蔬果蛋肉，雖說可以食用的種類不少，但是想到眼下沒有任何調料，饒是封雪一時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平複了一下跌宕起伏的心緒，封雪挑選了幾樣容易料理的食材，走到阿玖面前醞釀了半天，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那什麽……吃的東西還有不少，但是這裏連鹽都沒有，做出來的東西恐怕不會合你的胃口。”

換句話說，做出來估計你也不想吃，所以想吃什麽還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

熟料，聽到封雪半威脅式的宣言，阿玖只是用手肘撐着下巴，似笑非笑地對封雪道：“如果東西不好吃，那我就把你吞掉！所以，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一定要做出美味的料理出來喲~！”

喲……喲你妹呀！封雪心中一悔，卻依然強說道，“就算是大羅金仙轉世，連最基本的鹽都沒有，也無法做出世間美味。你就算要吃了我，我還是那句話，沒調料，我不幹！”

“嗯哼~膽子倒是挺大的！”阿玖撫了撫散落在胸前的長發，微微眯起眼睛凝望着封雪，盯了她半晌兒，忽然從喉嚨深處發出陣陣低笑，“很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怎樣的世間美味。我派幾個妖怪去搜集你想要的東西，如果最後還是無法讓我滿意，呵呵……”

阿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不過他果真沒有允許她親自去尋找調味料，這個結果還是讓封雪有些失落。不過想到可以通過調味料判斷這個時代，到底是不是她所猜測的那樣，封雪很快就振作起來點頭答應了。

*****

妖怪們再度浩浩蕩蕩的進京，以掃蕩了平安皇宮的廚房，吓暈了正在處理食材的人，将幾間廚房——食材、餐具、調味料甚至包括鍋碗瓢勺，全都洗劫一空，終于帶着些許邀功的表情來到封雪和阿玖面前。

魚貝蔬果水生植物等等，封雪之前做飯的時候已經見過不少，現如今還看到不少山藥，桑芋等，至于姜、花椒、蔥蒜都是尋常的配料，幾種粗鹽、醋、豆醬判斷不出産地，唯有一樣東西……味增，而且是和封雪在現代用慣的味增有些不同的古代味增，僅僅這一樣東西就讓封雪證明了心中的猜想。

時代是古代，再聯系起來“千年魔京”的說法，除了千年前的平安京，人與鬼怪并存的特殊年代，別無他想。

一時間，封雪心中百感交集，有一些興奮，有一些緊張，有一些向往，有一些失落。現代的晴明神社沒能去成，但是說不準在這裏，能見到仍然健在的晴明大人，想到這裏就讓人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逃離這裏飛往平安京去見男神。

可是……

“喂喂！這些東西到底能不能用？看你神情忽喜忽悲的，該不會是感動壞了吧？”阿玖用手在封雪眼前晃晃，表情帶着些不耐煩地道，“要是能派上用場的話，那就快去給本大爺做飯，要是把本大爺餓壞了，小心有你好看！”

“……知道了，大爺。”已經打定主意要讨好阿玖，然後想辦法找準時機出逃，盡管很讨厭阿玖的說話語氣，封雪這次卻面帶笑容地說道，“我這就去做飯，你稍等一下。”

一句“大爺”把阿玖狠狠震了一下，看着封雪指揮妖怪們在溪邊，架起爐竈和大鍋，生火做飯，目光忽然有些呆滞和渙散。

這丫頭……被他刺激過度了不成？突然換了個态度對他，還真是讓人不習慣。

封雪沒有理會阿玖在想什麽，她蔥白的手指撫摸過食材，快準狠地挑出需要用的，從清洗到剝皮，當那雙手在案板上面翩翩起舞，姿态美好得令人挪不開視線，而同時，以一種令人眼花缭亂的手法，将看上去平凡無奇的調味料，按照一定比例加以混合，再放入某些提味的植物根莖等，很快就調配出幾種常用的蘸汁，甚至還盡可能還原出了現代常用的日式醬油，鹹菜，果實醋等等。

谷醬即現代的醬油，經過特殊過濾手法，達到不輸給現代工藝的色澤鮮亮；

煎汁，用鲣魚和大豆慢炖熬煮成汁，對于火候與時間的精确把握，收獲了味道濃重适宜烹煮食物的調味料；

草醬，平安時代百姓家的鹹菜，由于處理方式問題，不如現代鹹菜那般爽口，想辦法添加一些混合果實醋，綜合了某些艱澀的口感，變得清新爽口起來；

花椒粉，提純之後的精細鹽，等等……

其實這其中不少調料并不常用，只是一頓飯根本不需要這麽多，但是考慮到自己“潛逃”之後，肯定需要自己親自動手做飯，已經受夠了沒有調料沒有熟食的日子，再加上随身倉庫和包裹都已經解鎖，封雪決定：就算要逃跑，也要帶着整體廚房一起跑！

為了防止自己的陰謀敗露，封雪特意露出一手，用改造過的細長尖刀，切出薄如蟬翼的鲷魚刺身，再配上親手調制的蘸汁，讓愛吃魚的某狐貍眼睛都眯了起來。

剛開始看到這個女人将一整條魚切來切去，最後只剩下小小一部分，他還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家夥鋪張浪費，後悔沒有直接将那條魚搶過來吃掉，可是當他看到封雪展露出神乎其神的刀工，居然能将魚肉切的幾乎透明，擺成花形裝盤，看上去就像半開的櫻花，淡淡的粉紅色，其餘則是晶瑩剔透的潔白，即使是吃過山珍海味的阿玖，也不由得心生佩服，這個女人……果然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鲷魚，鲔魚，鰺魚，鱿魚……在現代的時候封雪最愛看大廚做“刺身盛”，多種時令魚取魚身最鮮嫩的部位，用數十年磨砺出來的神技刀工，切出令人嘆為觀止的生魚片，芥末，醬油，果實醋，最喜歡的還是自家店專門調配的蘸汁，不知道多少人慕名而來，為了品嘗一回大廚的“刺身盛”。

封雪掌握的最多只有大廚的十分之四五，但即便是這樣，也已經讓那些鄉下妖怪們嘆服。世界上愛吃生魚片甚至将之發展為一種飲食文化的國度，就是日本，四面環海以遠洋捕撈行業養活不少人的島國，只有在這裏才能吃到最地道最正宗的“刺身盛”。

所以，即使只有這一道菜，包括阿玖在內的大小妖怪們，對于封雪指揮它們找這找那幹這幹那的行徑，再也沒有一句抱怨的話了。更何況，除此之外，封雪還用在當時極為奢侈的鲣魚，制作出現代高知縣出名的“烤飛霜”，連帶着魚皮用稍遠的猛火烤炙，直到魚肉泛白香氣撲鼻，這時泡入醋水去除油膩腥氣，再将其切成片或者按照個人口味蘸着醬油姜蒜泥等等食用。

除了“刺身盛”與“烤飛霜”，封雪還将新鮮山藥磨成糊狀，用調制出的一種微甜蘸汁調和，澆在顆顆晶瑩如玉的米飯上面，就是一道別開生面的山藥飯。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雖然對方不是男人，最多算是只公狐貍，但是先人的智慧，果然還是值得借鑒的。

趁這個機會給自己開小竈，用費盡心思折騰出來的調味料，制作了不少想念依舊的美味，封雪抱着碗筷細細咀嚼，幸福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這個時候，要是能再來一杯南香梅釀出來的梅子酒，那就更好了~

自己吃的開心，也讓身邊所有妖怪吃得開心的封雪，此時并不知道，為了給她尋找食材和調味料，整個平安皇宮都被洗劫一空，京中人士上至天皇下至城下町的貧民，人人自危，為了保命紛紛将家中食材寶貝放在門口，破財消災。

大唐時期有唐明皇為了讨楊貴妃開心，跑死無數千裏馬為她運來新鮮的嶺南荔枝，而與之一衣帶水隔海相望的小島國，某從天而降的九尾天狐正為了滿足口腹之欲，搬空了整個平安皇宮的廚房和珍寶庫，害得天皇及其妃子們過上好長一段……食不果腹的悲慘日子。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