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大山囚之夜

十月二十日，略降小雨，涼風輕拂。庭院裏籬笆腳下，種植着各色花草，相映成趣，露水閃耀着朦胧的微光。

晨霧彌漫，薄霧中隐隐約約現出身影。一頭長發光澤亮麗，在空中劃出美好的弧度，随着頭發主人微微轉過身，露出那雙晶瑩靈動的眼睛，仿佛朝陽映照下帶露盛開的棣棠花，明眸紅唇，細膩潔白的肌膚可謂白璧無瑕。

少女腳步輕盈地走到庭院處，在散發着初秋氣息的果樹底下，召喚出逍遙觀師門坐騎——仙鶴，一襲金屬質感的藍色玄武戰袍，穿在身上顯得她英姿飒爽，跳上仙鶴的背部坐下，輕輕撫摸了一下仙鶴的頭，仙鶴立即化作一縷青色影子，朝京城外的丹波國大江山飛去。

此人正是封雪，昨夜她哄封晨睡覺之後，忽然收到朝顏的傳訊。上面寫着：酒吞大人占山為王，聚集手下妖怪前往貴族家，掠奪財物不說，還搶走貴族家的公主，每日在大江山上的宮殿裏，尋歡作樂，酒池肉林，醉生夢死……

小鳥模樣的式神送來書信，上面的字跡的确是朝顏沒錯，可是封雪對于書信的內容，半信半疑。

阿玖立秋的時候才長出第三條尾巴，算起來在天狐一族才是剛成年，真的明白什麽叫做“尋歡作樂”“酒池肉林”“醉生夢死”嗎？

還是說，他其實跟禍國妖姬妲己是同族，骨子裏都流着差不多的血液？

盡管幾個月相處下來，封雪認為阿玖不是胡鬧的人，可是最近不少貴族閉門不出，聲稱“家醜不可外揚”，朝顏又在這個節骨眼上，寫信表明始作俑者就是阿玖……這讓她不得不提高警惕性。

難道說，阿玖到了傳說中的發、情、期？！

封雪沒有撐開結界，而是坐在仙鶴的背上，任憑涼風拍打臉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天蒙蒙亮，她交代清姬照顧封晨，等早上吃過飯，再不慌不忙的前往大江山。她自己卻迫不及待的，只吃了幾個桂花糕，喝了一碗白米粥，就匆匆忙忙上了路。

如果朝顏所言屬實……她是應該把阿玖胖揍一頓，送那些可憐的公主回家，還是應該尋尋“玉藻前”，看能不能給阿玖介紹一下，湊成一對來個姐弟戀？

仙鶴飛翔的速度很快，風呼嘯着從耳邊掠過，拍打得臉頰生疼生疼，封雪只覺得心中煩亂，總是漾着明媚笑意的臉龐，如今陰雲密布，看上去有些可怕。

同一時間，丹波國大江山，銅牆鐵壁般的宮殿深處。

把玩着杯中的瓊漿玉液，黑色及腰長發披在身後，只着一件單薄緋色綢衣，醉意微醺的少年擡眸，眼底蕩漾着魅惑的風情。

“算算時間，是時候過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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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自言自語似的，緋衣少年轉動着杯盞，表情似笑非笑，斜睨了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

“飛緣魔，你說你家主人什麽時候到？要是過了時間，你這條小命可就要煙消雲散了~”

朝顏被阿玖這麽一看，頓時有種如墜地獄的感覺，心中不禁打了個冷顫，倒抽一口冷氣，擡眸冷冷回望着阿玖，語氣不鹹不淡地道，“主人胸中自有丘壑，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就不勞妖王大人費心了！”

“呵，跟着阿雪生活了一陣子，倒是變得更加伶牙俐齒。要不，本王把那位禁軍統領（源賴光），捉來送給你當男寵，你乖乖留在這大江山，為本王出謀劃策如何？”

聽阿玖提到“禁軍統領”，被狠狠刺中心窩的朝顏，恨恨擡頭瞪向阿玖，語氣帶着些嘲諷道，“酒吞大人即使殺了朝顏，也不會對主人造成任何影響。若是酒吞大人對‘他’下手，難道就不擔心從此與主人反目成仇？

大人故意放出謠言，捉來貴族家的公主，不過是為了引主人過來。只可惜，主人心中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大人您……似乎尚未明朗呢！”

“——碰！”朝顏話音剛落，阿玖手中的杯子狠狠摔向地面，暈開的酒水在地上畫出圖案，零零落落，有種殘缺不全的奇異美感。

阿玖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用手撐着下巴，冷冷睥睨着地上的朝顏，心中大浪滔天，翻湧劇烈。

“你最好祈禱她快些趕來，否則，本王真的送你去輪回！”

朝顏垂首低眉，做出一副柔順的模樣，唇角卻緩緩勾起，揚起一道譏諷的弧度。

追女人追到這份上，酒吞大人也算厲害了。真可惜啊，大人心中……似乎并不把他當情人看待呢。

*****

仙鶴飛行速度比白虎快上許多，因此從平安京到達大江山，只花費了不到一個時辰。

因為經常往返于大江山與京城，封雪對于大江山的地形還算熟悉。再加上她是衆妖認同的“主母”，向來進入阿玖所在主宮殿的時候，都是衆小妖擁護着進去的。

可是這日，封雪跳下仙鶴坐騎，正打算走進宮殿，卻被牛鬼攔了下來。

牛鬼性格執拗，一旦認定的事情絕不更改，而且對阿玖絕對忠心，以往封雪與他多有往來，自認雙方算得上朋友關系，不曾想這次居然被攔在殿外，不得入內。

“酒吞大人吩咐過，雪姬殿下若是想見到飛緣魔，就請自己主動前往監牢。”

“監牢？”封雪訝異地擡起頭，看着牛鬼一本正經的臉，心情驀地有些複雜。

飛緣魔，也就是朝顏，是她和阿玖前往*莊，在監牢裏遇到的女妖。雖然曾經媚惑過阿玖，還對賴光少年情根深種，甚至因為嫉妒想殺掉她，不過後來兩人相處得還算不錯。

為了讓朝顏的魅惑之術更進一步，封雪試着将萬妖宮魅者的技能傳授給她。幸好她倉庫裏，除了絕技之外，各大職業的技能書都有，嘗試過後，朝顏當真習得魅者技能，定身，混亂，沉默，作為遠程控制系職業的魅者，讓朝顏一躍成為封雪的得力幹将。

誰曾想，得知這件事情，阿玖與她生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氣。直說她眼中只有這些“無關緊要的外人，甚至不是人的家夥”，一番話不但将清姬、朝顏、賴光囊括其中，還明示暗示包含了隔壁家的晴明與博雅。

封雪對于清姬、朝顏等人，由于相識時間不是很長，當阿玖因為他們怄氣時，她一般都是保持沉默，笑笑也就過去了。可是他居然還在吃晴明和博雅的醋，甚至晨晨這個小屁孩兒的醋，這些真的讓封雪十分無語難以忍受。

“你說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用得着這麽小肚雞腸嗎？整天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跟我置氣，你不累我都嫌累了！跟你在一起，真心累覺不愛。”

某天，當阿玖再一次提到晴明和博雅，可憐無辜的兩人被拉來擋槍，封雪終于忍無可忍，說了上面的那番氣話。

結果就是，在晨晨的煽風點火之下，阿玖氣得跑回了大江山。

他當大江山是他娘家，想回就能回嗎？！封雪同樣心情不悅，吐槽了一通，幹脆不去想他了。

反正過幾天，阿玖還是會屁颠屁颠的出現在家裏，或許是她的被窩裏，或許是她的浴盆裏……不料，這次阿玖是鐵了心，只要封雪不主動跟他和好，他打死也不要再和她說一句話！

于是，在周圍小妖們你一句我一句，将阿玖暴露得只剩一條小內褲後，封雪毫無壓力衆星捧月般，慢悠悠地緩步踱到了監牢。

*****

說是監牢，實際上比起最初來到這大江山，睡在半幹半濕的蒲團上面，紙糊的窗戶擋不住風，那樣凄慘辛酸的情況實在好上太多。

封雪身為百鬼認可的“主母大人”，早在身為“儲備糧”的年代裏，就用其神乎其技的廚藝，征服了大江山上的妖怪們。

有着特殊的招怪體質，曾經讓她半夜被圍攻，到了後來，卻成了偶像般的體質，到哪裏都是星光閃耀，歡呼聲一波又一波。

就這樣，身為大衆偶像的封雪，雖然住進了監牢裏面，卻睡着楠木嵌象牙月洞式架子床，蓋着冰蠶絲描金薄被，甚至還在房間裏放了梅花式香幾，上面擺着百子盆供和宣德爐。

雖然東西都是從随身倉庫裏拿出來，自己用滿級的木作技能制作的，不過如果不是上面的人睜只眼閉只眼，封雪也不能過得如此潇灑自在。

随身倉庫一天可以免費打開三回，自從這個功能解鎖之後，封雪專門在倉庫裏放了一套家具和廚具，以備不時之需。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場。

這夜，封雪指揮着小妖将紫檀下卷式琴桌，放置在牆角樟木多寶格旁邊，又吩咐他們輕拿輕放，将自己最愛的香柏木浴盆擡到屏風後面，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終于……可以洗個熱水澡了。

*****

平安時代的女人都留着一頭烏黑濃密拖到地上的長發，而且頭發越長，發質越黝黑濃密越為衆人所追捧喜愛，不過清理起來可就麻煩重重了。

這個時代不僅是女人，男人同樣有着嚴重的清潔問題。皇宮裏面的貴人有侍女照顧，洗頭發都要累個半死不活，男人嘛，有些味道也不算什麽，那叫做“男人味兒”，資源短缺，人手不足的情況下，能夠一周清洗一回，已經算是公卿之流了。

普通老百姓就更不用提了，吃不飽穿不暖，誰會在意那點髒污？！

像是封雪這種輕微潔癖的人，到了這個時代都各種不适應，不知道處.女座潔癖成瘾的好友，要是哪天跟她一樣不小心穿了，會不會恨不得直接去撞牆……

一邊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着，一邊舀起香柏木浴盆裏的花瓣，一點一點的撕開玩的封雪，此時并不知道，她家好基友正從魔尊的床上爬走，女票了魔尊卻不想負責任，于是連夜逃離魔界，甚至不惜用道具變性……嘛，男異人很帥很霸氣就是了！

想念着遠方的朋友和家人，封雪交疊手臂搭在浴盆邊緣，下巴抵在手臂上面，透過窗戶看着外面的月色，忽然覺得一陣疲憊與無奈。

她知道阿玖對她有種特殊的情愫，不過要說是愛情，未免太過矯情，大概……只是動物特有的領地意識，對所有獵物的某種占有欲吧。

而她……“唉……”

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封雪唇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

她還忘不了那個人……

封雪輕輕地閉上了眼睛，看不到，繪着花鳥圖案的屏風外，靜靜站立着的緋衣少年，凝視着她目光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