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若水賬美人劫

公元989年,冬。

清月初上,映照着地上的積雪。蒼松翠竹,在雪中分外妖嬈。

封雪吩咐清姬卷起珠簾，抱着暖手爐靠在門邊，只見月色晴朗,天空毫無陰翳。

距離博雅逝世已經過去六年,晴明最近的身體越來越不好，賴光受天皇所托南征北戰，降妖除魔。而她……

“天氣這麽涼,別在外面呆太久。”阿玖高挑的身影從內室走出來，輕輕将封雪擁入自己懷裏，風姿神态依稀可見當年的痕跡,只是比起初見面時多了幾分成熟與穩重。

依靠在阿玖溫暖的懷抱裏，封雪嫣然一笑，撫摸着看不出變化的腹部，滿面洋溢着溫柔的表情。

“阿玖，你說這胎是男孩還是女孩？如果能像晴明家的昌浩那般可愛就好了呢。”

阿玖輕輕覆蓋住封雪的手，用自己的火熱溫暖她冰涼的小手，看着懷孕後變得感性的妻子，低頭親吻着她柔順的黑發道，“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和多年前一模一樣的話語，勾起封雪塵封心底的回憶。

轉過身勾住阿玖的脖子，封雪将全身的重量壓在他身上，給了他一個最動人心弦的笑容。

“阿玖，我有沒有說過，我很愛你？”

女子悅耳動聽的嗓音飽含情意，宛如和風在空氣中輕輕吹拂。面對這番甜蜜魅惑的呢喃，阿玖所做的回應是一記熱吻。

如果不是顧及到封雪的身體，阿玖真想抱着她在月光裏抵足纏綿。不過為了這個盼望已久的孩子，他只得強忍住內心的渴望。

末了，阿玖撫摸着封雪流瀉至腰際的長發，凝望着庭院裏潔白的積雪，表情洋溢着平靜的溫柔。

“我一直深愛你。阿雪，謝謝你愛我。”不但在異時空與他結為伴侶，還願意為他生兒育女，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惟願有朝一日，可以帶她回歸青丘故裏，讓萬千青丘子民見見這位主母。

封雪面上漾着暖暖的笑意，抱住阿玖的手臂靠在他懷裏。

一時間，空氣裏彌漫着溫馨的氣氛。

然而，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随着一陣大風席卷而來，地上厚厚的積雪被削去一層，在空中卷起漂亮的粉色雪花。

自帶BGM的少年一襲黑衣，雙眼炯亮如炬，以倨傲的目光睥睨着天下。一雙眼眸比深夜更為漆黑，絲緞般的長發随着他奔走的動作，随風飄飛。

突如其來的狂風讓阿玖警覺，他趕忙抱着封雪轉過身子，用自己的背部擋住了所有的風雪。

少年來得似乎很倉促，停下腳步的時候甚至有些微喘。當看到身着紅色綢衣的男子，懷裏微微露出一角茜色的衣物，頓時眼前一亮。

“母親大人！”

“唔……阿玖放開我，快被你悶死了。”封雪用力從阿玖懷裏冒出頭，順着熟悉的呼喚聲望過去，果然看到面露欣喜的少年。

“晨晨，快過來。”拍了拍身邊空出來的位置，封雪笑着朝少年招呼道。

歲月如梭，時光匆匆流過，當初抱着她的大腿撒嬌的男童，如今也成長為漂亮出色的少年了呢。

封晨瞥了面色不悅的阿玖一眼，笑嘻嘻的湊到封雪面前，拉着她的手輕輕握住，“娘親，我聽清姨說你懷孕了，二話不說就跑回來看你了。”

“乖，晨晨最懂事了。”封雪笑着摸摸少年的腦袋，換來少年無奈的反駁聲。

“娘親，我都長這麽大了，好歹也是百鬼少主，你以後可不能這樣摸我了。”要是被手下那幫妖怪看到，肯定又要紛紛起哄，說什麽“少主你當年和你父親搶娘親，小小年紀就那麽叼少主你知道咩？”

“噗，好好，娘親答應你就是了。”看到少年可憐巴巴的神情，封雪心情大好。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開心，雖說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但是養到這麽大，早已和親生兒子沒差別了。

只是……“聽說你最近想了個外號，叫什麽茨木童子？”

想到朝顏彙報給她的最新消息，封雪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哼，小小年紀學什麽不好，非要學你老子弄外號。”阿玖斜視着封晨一臉不屑，十年如一日的開始嘴炮攻擊，“本大爺叫酒吞還說得過去，你非學本大爺做什麽？！”

“鬼才學你！呸……鬼都不學你好嗎？！”想到自己身為鬼之子，封晨連忙改口說道。冷冷瞪視着阿玖，目光猶如冰刃般冷漠透徹。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總是一見面就吵。”看到多年來一直如此的父子倆，封雪有種想扶額的沖動。怎麽這兩只就這麽不對盤？難道是她當年的教育出了問題？

“嘿嘿，娘親你覺得這麽名字怎麽樣？是不是很霸氣？”封晨挑釁般沖阿玖勾起唇角，笑着拉起封雪的手晃了兩下，“比起大黑叔叔的稱號，星熊童子，是不是好聽多了？”

“呃……”她能說茨木童子就是個杯具，注定要與她的賴光弟弟相愛相殺，巴不得封晨趕緊改名字嗎？

封雪嘴角抽搐了一下子，正想拉着封晨開始長篇大論，鐵了心要逼他改變主意，就在這時，土禦門上空凝聚起一團烏雲，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又是烏雲……難不成還要天降雷劫？”想起十年前阿玖長出尾巴，蛻變之際招來九重雷劫，連累隔壁晴明家都被毀得差不多，封雪只覺得渾身一冷，趕忙換上鬼裝拿上武器。

“阿雪，你退下！這片雷雲……應該是沖你肚子裏的孩子來的。”阿玖眸光淩厲的盯着夜空，盤旋在上方的閃電劃破天際，将朱雀大道都照得通亮。

“娘親，你快随我進內室。”封晨一覺察到情形不對，立即拉起封雪要往屋裏走。

“可是，阿玖……”封雪滿目擔憂地望着阿玖，卻換來他一記溫柔的微笑。

“阿雪，你放心。我會活着看到孩子長大的，本大爺堂堂九尾天狐，青丘塗山氏一族，不會被小小的雷劫打敗的！”

“阿玖……”封雪心裏一酸，眼淚幾乎要墜落下來。封晨見她狠不下心，幹脆直接抱起她。

進入內室結界內之前，封晨有些不放心的回眸，眸光複雜的望了望阿玖。

老頭子，你可別死了！

阿玖勾唇笑笑，朝封晨擺了擺手。

照顧好阿雪。

此時，被驚動的晴明一家紛紛披上衣服，顧不得頭發淩亂就跑了過來。繼承晴明成為陰陽寮長官的安倍吉昌，看到盤旋在土禦門上空的紫色雷雲，整張臉都變了顏色。

晴明鬓邊染白精神依舊，吩咐吉昌過去敲門，半天沒有回應，眸光一凜，直接打出桔梗印，強行将護宅結界打破。

“走，進去看看。”

安倍吉昌不敢不從，吩咐式神照顧好昌浩，跟着晴明朝裏面走去。

封雪在內室放心不下，總是忍不住想沖出去，每次都被封晨攔了下來。

聽到外面傳來有些耳熟的聲音，封雪先是一喜，接着滿臉焦急的拽住封晨，“晨晨，快去看看，是不是晴明過來了？千萬不要讓他卷進來！”

十年前阿玖渡劫，毀了晴明的宅子，她已經很過意不去。如今晴明年紀一大把，顯然無法和當年相提并論，她擔心……如果有天晴明在她面前死去，她……

“可是，母親……父親要我好好保護你。”封晨的表情有些為難。雖然晴明叔叔對他很不錯，并不因為他是鬼之子而嫌棄他，但是如果和母親的性命相比較，他還是會義無反顧的選擇母親。

博雅舅舅，對不起了。在母親和晴明之間，我只會選擇母親。

封晨堅定不移的目光，令封雪不禁落下淚來。她抓住封晨的手，指着門外嘶聲道，“你八歲那年，惹上妖怪窮奇，是晴明出手相救，才保住你的性命。

十年前，你父親渡劫，晴明年過半百之身，召喚出十二神将護法。

而今天，晴明同樣為了我們一家人而來。

如果他出了差錯，有個萬一，母親我獨活又有何用！”

他不僅僅指晴明，同樣也暗指着在外面奮戰的阿玖。封晨聽完後如遭雷擊，臉色變得蒼白不已，許久，才沉默着松開封雪，召喚出鬼氣凝結的鐮刀，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母親，我不會讓他們有事的。”既然是母親的請求，拼上他這條性命，也要護得他們周全！

望着少年堅毅挺拔的背影，封雪咬牙拿出流轉着石之靈光芒的鬼器，不要錢似的吞了十幾粒保胎丸，召喚出百鬼名冊，眸光冷凝。

所有人都在為她和腹中的孩兒奮鬥，可是如果那些最重要的人不在了，她和孩子獨活于世上，又有何意義！

【任務物品“百鬼名冊”，收集完畢。可兌換……】

浏覽着上面所顯示的物品，當看到“回到原點”的時候，封雪的目光停頓了一下，但是只片刻，她就狠心往下面看去。

必須找出能對抗雷劫的東西，就算不能抵消雷劫，至少……不要殃及晴明一家。

昌浩出生的時候，正是博雅去世的那年冬天。算起來已經五六年，看到昌浩單純的笑臉，她總覺得那是博雅的轉世。晴明很愛護這個孫子，甚至隐隐想将傳承交給他。

她來到平安時代，遇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博雅。博雅與晴明待她如親人，那份情誼無論如何不能忘。

“轟隆隆——”門外不時傳來嘶吼的聲音，顯然對抗雷劫相當困難。

十二神将排列在空中，阿玖現出九尾天狐的原形，不同于壓縮後的肥貓外表，純白的天狐張揚着九條長長的尾巴，看上去既強大又美麗。

第一道雷，

第二道雷，

第三道雷，

……

九重雷眼看只剩最後一道，阿玖已經是遍體鱗傷，封晨吐血昏倒在地上，十二神将有餘力再戰的所剩無幾，晴明用禁術變回青年模樣，此時亦是面色蒼白如紙。

“嘩啦——”內室推拉門被打開，換上最強裝備的封雪，手握流光溢彩的鬼拂塵，面色堅定，威風凜凜。

“阿雪……”阿玖強撐着抵擋雷劫的身體一顫，眼睜睜看着那抹俏麗的身影，輕點足尖一躍飛到半空中。

“懸瓠濟世。”施放終極技能若水賬，淡淡的綠色光芒代表着生機，若水賬範圍內的衆人，頓覺神清氣爽，全身上下的傷痕自動愈合。

“母親……”昏倒在地的封晨緩緩醒來，一睜眼便看到撐起若水賬的封雪，看到她臉色越來越蒼白，透明的肌膚幾乎能看到血管，身體搖搖欲墜，卻仍然堅持給衆人治療，只恨自己能力不足，仰天長嘯，紅了雙眼不要命地沖了上去。

“小雪，你……”晴明捏着符咒結印，看到封雪如此拼命，心中憂慮不已。

“轟隆——”最後一道也是威力最大的雷從天而降，幾乎閃亮了整座平安京。

“噗——”封雪施放的若水賬首當其沖，被劫雷壓制得不斷縮小，可是每當看到現出原形的阿玖，用盡力氣保護她和腹中孩兒，封雪便覺得力量源源不斷的湧來。

若水賬從大到小，又慢慢撐大……漫天的紫色雲雷不斷劈下，淡綠色的光圈萦繞着雷電，噼裏啪啦從外破壞着光幕。

封雪感覺到身體輕飄飄的，耳邊似乎響起“天狐後裔覺醒，獎勵随機穿越一次，倒計時準備，三，二，一……”

只聽得若水賬徹底崩潰的聲音，阿玖幻化出的原形九尾狐，堅持奮鬥到最後的十二神将，完全入魔滿目猩紅的封晨，漸漸維持不住青年狀态的晴明。

最後，封雪手中的百鬼名冊飛出，将阿玖與封晨收入書中，連同昏迷的封雪一起，化為光圈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同一場夢似的，九霄雷雲也随之消失，空中只殘存着燒焦的氣息。存在數年的封家大宅，仿佛從來不存在一般，原地只留下被雷擊過的地面，別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