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論做飯,康司祺和他閨女兒的水平相比,半斤八兩。

早年他還不像現在那麽有錢,沒請保姆阿姨,還是親自給康露潔做飯吃的。那年頭不像現在,随便即時搜索一下就能得到一大堆菜譜,得全靠自己摸索,然而他時間總是匆忙,因此摸索來摸索去,也就是混出了個“能吃”的水平,要多美味,那是不能夠的。

此刻,他看着冰箱裏上禮拜的菜。肉類在冰凍層,蔬菜在冷藏層,前者已經是冰塊,後者不再新鮮,這狀況相當令人苦惱。

莊澤彎身站在他旁邊,兩眼笑眯眯:“還挺豐富,你打算做什麽?”

康司祺若有所思,然後關上冰箱,打了個電話給塗玉晴:“老房子附近有什麽好的西餐廳是外送的?幫我定一桌,讓他們半個小時之內送來。”

這是不合理要求。塗玉晴萬分無奈:“這飯點兒,半個小時,時間太緊了吧?而且,好的西餐廳,多半……不外送。”

康司祺:“那你有空過來嗎?幫忙……”

“康,我來。”莊澤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他背後,目光輕輕一瞥他耳邊的手機,“食材都挺好,算是我順手的幾樣,別麻煩別人了。”

聞言,康司祺半點待客的自覺也沒了,一喜,挂掉電話,饒有興趣地看着莊澤:“好啊!”

那眼神格外賤性,仿佛在看一個從天而降的田螺姑娘。好在莊大廚大人大量,不受這眼神刺激,淡然去冰箱拿出東西:“廚房在哪裏?”

“這邊。”康司祺屁颠屁颠引路,殷勤地給廚房裏的電器都插上了電,然後站在一旁看莊澤給肉類分別裝了盤。末了,他遞過來,道,“微波爐解凍”,康司祺立即化身打下手的,把盤子塞進微波爐,又聽到莊澤問,“有紅酒可以炖肉嗎?”

“有。”他只回答,腳下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盯着那人看。

那邊便任他看,也不催,兀自找自己需要的東西。刀板疊盆都撈了出來,還帶了塊圍裙。那圍裙花花綠綠的,非常主婦,莊澤嫌棄地抖了抖,終究還是圍上了,系帶子的時候,才朝康司祺瞥過來一眼。

這一眼說淡不淡,說撩不撩,意味暧昧而微妙。康司祺很吃這一着,輕吸一口氣,會意地走過去,接過他手裏的圍裙帶子。

兩人靠得這麽近,還是頭一回。他們彼此都知道,從莊澤答應過來開始,今晚的流程就十分清楚了。康司祺本不着急,他是個沒餓過的人,對吃相有幾分講究;也不喜歡先動意,否則無法完全滿足控制欲。

但靠近莊澤,他立即動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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燥熱自腹中騰升,他幾乎想立刻把人架上竈臺辦事,圍裙帶子一拉一系,雙手便扶上對方的腰,隔着一層薄布料,體溫淺淺地傳到他掌心,帶電似的,讓人心生狂意,指尖按了按那腹間的肌肉,呼吸漸重,手指向下探去。

“先吃飯。”莊澤拿開他的手,轉個身面對他,神色泰然,半點動情的跡象也沒有。

掃興。康司祺舌尖深深一抵上颚,目光灼熱直白:“莊老師,來都來了,還在乎順序?”

莊澤笑:“不在乎順序,容易失誤——紅酒呢?解凍好了。”

微波爐應言發出“叮——”的一聲響,康司祺置若罔聞,仍欺身壓向莊澤,雙手撐在他背後竈臺上,将人圈在懷裏,态度果斷:“先做。”

莊澤笑出聲,笑得有幾分職業習慣的味道,猶如老師面對不聽話的小朋友,像無奈,又高于無奈。康司祺不是小朋友,這笑聲落在他耳朵裏,更似挑釁,有刺激效果。

他偏頭就要吻過去,不料驟然被莊澤握住了命根子。

“……”真陰損。

莊澤隔布料握着他,不緊不慢地揉捏,呼吸就落在他耳畔,聲線平穩:“先做也可以,我上你。”

呸。康司祺瞬間就清醒了,低“哼”了一聲,撥開他的手,退開去,一張臉繃起來。拜五官凜然正氣所賜,他這樣,立刻仿佛一個正人君子了,看莊澤的眼神也不再似看小媳婦兒,像看一匹狼。心道,難不成今天引狼入室了?

但這也就是一剎那閃過的想法,不值一提,更不值深究——誰能?

他好整以暇,擡了擡下巴:“給你拿酒。”

這下,莊大廚可算是勉強能順利做飯了。

勉強在于,康總自打拿了酒回來就沉着一張冷臉站在廚房門口,期間接了兩次電話,都是公事,共談了不到五分鐘,其餘時間淨盯着莊大廚看。看久了,竟看出幾分溫馨感來,心腸也跟着軟和了,掃興的心情漸漸重歸旖旎,甜言蜜語張口就來。

“莊澤,跟我在一起,我會對你好的。”

倘若康露潔在,一定對他這句不打草稿的示好嗤之以鼻——她不曉得聽老爸說過多少次這話了,通常都在他哄小情兒的時候:懶得解釋,懶得羅列具體陳條,就這麽一句。聽着樸素又深情,實則全是敷衍。

莊澤聽了,起初沒有回應,片刻,端上一盤牛肉轉身,遞給康司祺:“上桌。”

康司祺盯着他的睫毛,視線稍稍下移,和他對視。

片刻,仿佛很滿意自己看到的反應,一手伸去接過盤子,一手把人摟進懷裏,不由分說低下頭,把先前沒得到的吻給強要了。

技術純熟高超,濡濕舌尖輕緩地舔過對方唇縫,随即去撬牙關,有一絲試探的意思,留了被拒絕的餘地,卻得意外之喜。莊澤沒有拒絕,甚而配合地跟他接了個纏綿的吻。

分開的時候,莊澤的臉色終于染上紅暈,雙唇晶瑩,美貌更添誘惑,康司祺先前那點挫折總算被彌補,有意一鼓作氣:“答應我嗎?”

莊澤不語,只深深地看着他。眼神有種說不出的複雜,像有許多話,可他全以默然代替。半晌,擡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繼而輕輕捋下去。康司祺心頭無端感到震動,想起那天在鄉間小路的一幕,彼時莊澤的表情和眼神都歷歷在目。

他忽然明白過來。

——即便半輩子沒怎麽動過心,他也看多了動心這回事兒。它有無數面貌,但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欲說還休。人把話含在嘴邊而無法出口的時候,眼神就會格外重。

這份重量,有的可以辜負,有的不可以。可以辜負的,他康司祺都辜負了;不可以辜負的,比如尤梓沂,他另尋他法彌補。

然而他還沒有想過,如果莊澤是不能辜負的,他能否真的承下這份重量。想到這裏,他沒來由地有些慌張和抗拒,下意識抽出手臂,移開視線,收斂方才滿臉得意和志在必得。

“你……算了,你再想想,我不着急。”

莊澤輕嘆:“康,我沒有什麽要多想的,是你要再想想。”

人臨未知,自然恐懼。康司祺生平第一次有落荒而逃的沖動,感覺費老大勁兒才把手裏的菜盤子端穩,故作鎮定地點點頭,沒有找到熟悉且合适的套路,只好拿出應對人的高階法寶,坦然認錯。

“對不起,是我輕率了。我們的事,我再…...感覺一下。”

莊澤道:“好。”

這天到底過了個純潔吃飯的夜晚,不到九點,康司祺就把莊澤送回了大學的教職工小區。

該小區又老又小,一扇年久失修的鐵門背後是一個躺在躺椅上搖扇子的老大爺,空出的那只手正給身邊的一條大黃狗順毛。大黃狗坐在地上,擡首遙望小區門口,看到康司祺的車進來,馬上騰地跳起身,晃着那條大尾巴跑過來。

康司祺吓了一跳,猝然停車:“你的狗?”

莊澤點點頭:“嗯。我不進小區了,今天還沒遛過它,順便帶它出去走走。”說着,打開車門,下車去了。

那狗立即熱情地往他身上蹭,分外親密。他捏着狗的下巴揉了好幾下,才把那大黃寵物的熱情安撫下去,又拍拍它腦袋,指指前路,這是要去遛狗了。

康司祺坐在車裏,靜靜地目送他們遠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莊澤和平時大不一樣。這個人從來彬彬有禮、一絲不茍,剛才卻沒說一聲“謝謝”,沒道一句“再見”,更加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一旦開始看清楚一件事,就能領悟更多跡象。康司祺呼了口氣,暗自掂了掂莊澤那眼神的重量。

他原以為能得到莊澤的青睐,會和征服別的人一樣,是一件能帶來成就感的事——以往,到了這一步,他和一個人的關系也就定了,此後便是一段寵愛甜膩的戲碼,而分手是既定結果。可是今次,他不僅不敢就此論“定”,甚至不敢接下這份心意。

吊詭的是,明明這一切都是他自己主動的,憑什麽不敢收獲應有的結果?

這事兒,确實得好好感覺一下。

這一感覺,就感覺進了死胡同。康司祺揣着一份陌生的小心翼翼,左右思量,不得頭緒,幹脆再不去找莊澤了。好在這段關系中,向來是他前往,那邊從不主動邁步。

現在他不動,一切也就落得清靜。

只是這份清靜總帶着一股子心虛的底色,說白了,這就是逃避——他康司祺,逃避起了一個喜歡他的人。再往深處追究,就是,他康司祺怕被一個人喜歡,怕負擔不起這個人的喜歡,一想起那雙眼睛那個人,他就進不敢進,退又不舍得退。

實在窩囊。

這等窩囊日子他過了半月,束縛得渾身難受,閑下來總想找個辦法解一解。正惆悵無解之際,他的寶貝女兒竟牽回來了莊澤的大黃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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