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回來啦回來啦!爸,快來,跨過去!”
從配合調查到嫌疑審訊,康司祺在檢察院呆了快一個星期,一回來,踏進前院,就赫然看到一盆燒的正旺的火,他女兒康露潔手上拿着兩根不知道哪裏來的桃枝,興奮地沖他招呼着。
一時間,他懷疑自己養了個智障兒:“這是幹什麽?”
見他站住不動,還一臉嫌棄,康露潔幹脆親自上前拉上他往火盆走去:“周阿姨教的,在外面遇到不好的事情了,回家的時候跨一下火盆,就能把禍害小鬼都燒死,變禍為福!您快點兒吧,不然火就要滅了!”
說着,還用手上的桃枝在他身上掃了掃:“這燒的,還是我特地去文山區花卉市場買回來的桃木炭呢!”
康司祺有點頭疼,擡手按了按眉心,琢磨着找一句什麽合适的話,既能讓小姑娘被拒絕得不傷心,也能讓自己避免跨火盆這種看上去就智商掉線的舉動。
還沒想好,莊澤從背後走上來,朝火盆偏偏頭:“露露昨天跑去花卉市場忙了一天呢,這也是古老習俗了,你就跨一下吧。”
康司祺的頭更疼了,兩雙眼睛盯着他,他猶豫兩秒鐘,屋裏又跑出來一個周阿姨,揮舞着鍋鏟喊:“康總啊,你終于回來了!快跨過火盆,進來吃飯吧!”
盛情比火盆還難招架,他呼一口氣,終于面色凝重地從火盆上跨了過去。
康露潔十分滿意,繼續用桃枝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嘴裏叽叽咕咕地說着傳統習俗的來源和意義,感慨古老儀式被淡化反映了現代人信仰的缺失,他很煩,但沒制止——這大概是康露潔最矜持的表達劫後喜悅的方式了。
回家的第一餐,周阿姨煮了滿桌子菜,每一道菜都充滿寓意。
什麽蝦米團,意為團圓富貴,蟹黃桂花魚翅,是鴻運高照,六種鹵味拼盤,是六六大順,連清炒鮮蔬都有意思,叫做萬象更新。除了給他個人的祝福,還有給他和莊澤的粉絲蒸扇貝,祝他們白發齊眉。
康司祺十分震驚,着實沒有想到周阿姨的接受能力這麽強,簡直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然而菜色豐富是豐富,他也沒吃多少,各嘗了一點,聽康露潔和周阿姨一唱一和地講了一刻鐘雙口相聲,便退席了。
先前回來的路上,莊澤把他在檢察院與世隔絕幾天的事情都仔細交待了一遍,他原本就緊繃的大腦裏又塞進一通信息,腦子這樣不間斷處理,在危險環境下還可以保持精神,此時到了相對安全的氛圍裏,便難免疲憊。
浴室裏的水是熱的,他自己在浴缸裏放了水,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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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水汽之下,人的精神似乎更容易松懈,起初,他腦中還在捋着亂七八糟的關聯,想估算一下接下來将付出的損失……而不久後,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睡得異常深沉,似乎過了很久,也可能只是過了一會兒,他感到有人在動自己的身體。意識模糊而粘稠,那雙手撫過自己的身體,溫度和手感都很舒服,他大致明白是誰,于是漸漸放下了不安和不适,任自己沉在疲憊和睡意裏。
“康,醒醒,到床上去睡。”
又過了不知多久,有人輕拍他的臉,他撐開眼皮,看到視野中莊澤的臉有些渙散模糊,順手撐了一把浴缸壁,吞了吞喉嚨,再擡眼看莊澤,視線就清晰了許多:“你按摩太舒服了,本來醒着也讓你按睡着了。”
莊澤起身取下一條浴巾,展開來,柔聲道:“水涼了,快起來吧。”
康司祺應聲起來,背對莊澤,浴巾随即披在他身上。莊澤抓着浴巾,不輕不重地幫他擦水,手落到腰上時,忽然被抓住。就一會兒的接觸,他已經有點灼熱。
莊澤在他耳邊輕輕嘆息,順着他,一面摸到前面幫他纾解,一面抱住他。兩人沒有說話,交頸淺淺地親吻,十分安靜地發洩掉那點即興的欲望。
多日疲憊累積在身體裏,也沒有興致做更多,完了這一發,康司祺就回到房間倒頭睡去了。這次睡得踏實,一點夢也沒有,一覺過去,再睜眼醒來,空氣有特別的涼意,光線灰暗不明,依稀可見外面天色灰白,大致能判斷是淩晨了。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窗外,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亮起來,一天在大多數人不知不覺的時候開始了。
“康?”背後傳來莊澤的聲音。
康司祺聞聲,翻了個身面對他:“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莊澤扯扯嘴角:“呼吸不同。”
康司祺皺眉:“你一直沒睡嗎?”
“也不是。”莊澤深吸一口氣,“這幾天總是這樣,很容易醒,平時這個時候也差不多起來了。”
康司祺聽了,無言。兩人四目相對,他發現自己還沒有這樣安靜仔細地看過莊澤。關系确定的這些日子,他們不是沉迷于新鮮和性奮,就是籠罩在頭懸利劍的隐憂之下,獨處的時間裏,實在沒什麽心情花心思認認真真看看對方。這偶然一看,才發現,莊澤似乎也沒有長得比自己年輕太多,一笑,眼角還是有痕跡。頭發好像長長了一點,倒是找不到白頭發,可也有點頹态在。
“這幾天,辛苦你了,我欠你一份人情。”他伸過手,拍了拍莊澤的臉。
莊澤笑笑,拿開他的手:“那你要記着還。”
康司祺道:“好,還。”說着,便湊上去。
深睡一覺之後,他非常有精神,雙腿力氣很足,纏上了莊澤。肢體磨磨蹭蹭了一會兒,莊澤卻似乎始終平靜,他有些意興闌珊地停下,撐着床,低頭前額相抵:“不想做?”
“累。”莊澤笑。
康司祺壞笑:“那我來。”
莊澤十分果斷地用行動回複了這個提議,他伸手把人攬了下來,一翻身,雙腿反制住康司祺,空着的手捏了一把這人的腰窩,在他動用武力之前,迅速輔以言語協助:“別鬧,讓我抱你一會兒……我想你了,康。”
康司祺:“……”
莊澤摟着他,低聲說道:“塗明朗的意思,是讓你去跟他商量一下之後官司的事兒,我知道你們肯定都想盡量多保一點東西,但我想的,跟你們想的不太一樣。”
聞言,康司祺正了正色,亂七八糟的想法也消停了,就着這個姿勢,舒舒服服躺好,回問:“你說說,你怎麽想的。”
莊澤:“這幾天閑着,我找渠道盡可能了解過你的資産,呵,至今沒有搞清楚有多少,你自己呢?你知道自己有多少資産嗎?裏面又有多少和夏志成有關?”
康司祺抿抿唇:“不少。”回答的是後一個問題,他目光銳利地盯着莊澤,“你想讓我放棄和老夏有關的嗎?”
莊澤不語,算默認。
兩人對視片刻,康司祺搖搖頭:“莊澤,你不懂生意。你爸是對的,能保多少是多少,否則,只會一無所有。你以為他們只會沒收和夏志成有關的部分嗎?是,如果我們奮力抗争保護,足夠損失的确實可能就是這部分,但如果乖乖繳械,就會一無所有,他們會扒了我們的皮。”他深嘆一口氣,頓了頓,聲音輕而果決,“小尤走,不是為了讓我敗完一切的。”
這态度很清楚了。
莊澤聽罷,沒有再試圖勸說,只微微颔首,“嗯”一聲,摟着康司祺的手松開了,臉上攢着一個脈脈的笑容:“你回來了,大家就放心多了,我再睡會兒。”
說完,轉過背去,雙手在胸前環成一個有防衛意思的動作,真睡了。
這天是周三,康司祺仿佛鎖定在身體裏的自律習慣自動恢複了運作,腦子清醒地躺到六點半,他起來了,照常去跑步。七點半回到家,康露潔也已經起來,周阿姨的早餐馬上就可以送上桌面,他洗了個澡,出來時望一眼卧室的床,莊澤依舊沒有起的意思。
他沒有喊他,穿戴整齊下了樓。
康露潔在陽臺逗泡面,扭頭只見老爸一人,表情立刻有些暧昧的深意,拖長尾音問:“爸,我叔呢?怎麽還沒起啊——”
康司祺白了她一眼,一語擲向她的靶心:“小孩子,腦子裏整天裝些什麽不幹不淨的?”
康露潔:“我哪裏小孩子,我二十了,成年兩年了!而且我會這德性,還不是您的功勞嗎?”
康司祺當沒聽見,進餐廳去了。
二十分鐘用餐後,時間指向八點十分,他盯着手表看了一會兒,拎上鑰匙起身出門,親自驅車前往公司。莊澤淩晨的一席話中,建議和意見他是全不接受的,但其中的一個問題——他到底有多少資産,也成了他自己的疑問。
莊澤是個大學老師,不懂生意也不理政界,但絕對是個聰明人。他對商業的嗅覺具備天然直覺性,比如同意賣玫瑰花專利這件事,康司祺做買家是一方面,促使他答應的更重要的原因,還是他自己從中看到了技術變現的成熟時機和最佳環境,他确認自己的投入是穩賺不賠的。
一個如此敏銳的人,在調查之後,對一份財産的主人本人提出“你知道自己有多少資産嗎”這麽一個聽着就有些可笑的疑問,便有違水準。所以,這與其說是一個疑問,不如說是一個提示。
康司祺得親自去确認一下,自己都擁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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