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樂明心一如高中時候的樣子,把糖握在手心裏,一路回家。回到家就把糖擺在桌面上,看了又看,看着看着就開始面紅耳熱,把糖又扔進抽屜裏,抽屜剛合上,又拉開來,把糖拿出來,利索地吃掉,和記憶中一樣甜。
高中時候的那些點點滴滴,好像經冬的小種子,在此時的春天,頂破土壤,長出綠芽來。樂明心的心底有個聲音在小聲地說,說不定賀成安在高中時候也喜歡他呢,但這個聲音還沒放大,就被他自己否決了。
喜歡一個人,就是情不自禁地湊近,死皮賴臉地黏糊,賀成安待他怎麽看怎麽都和待個久別重逢的同學一樣,只是比久別重逢的同學多一層床上的關系而已。
想到這裏,樂明心又對自己剛才面紅耳熱感到後悔和羞恥。
他冷靜自持地把糖紙揉了揉,扔掉。
兩人雖然在臨別的時候交換了手機號碼,但卻沒有聯系,只是任由名字和數字在通訊錄裏靜靜地待着。
雖然沒有聯系,但樂明心卻時常聽到賀成安的消息,先是康小芹成日裏嘴邊挂着她的賀叔叔,賀叔叔又給我捏了個兔子,賀叔叔昨晚來我家吃飯。然後是康宸,朋友圈裏發了晚餐的照片,菜是照片的主角,照片的角落露出一只手,懶散地搭在桌上,手指曲着,指甲邊緣修得整潔。康宸還在朋友圈發了賀成安過年的時候去旅游的照片,不知道是哪裏的海灘,從淺藍到深藍漸變的一片海,賀成安背對鏡頭赤着上身,背肌上還有沒幹的水珠,沾着一點白沙,手上夾着比人還高的沖浪板,沒回頭,朝鏡頭比了個中指。
康宸的配字是,大齡男青年深閨寂寞,想要高大帥氣小哥哥倚靠一生。
不知道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在說賀成安,樂明心開玩笑地回了個舉手的表情。
小朋友們春游的時候做的陶藝作品都全部燒制好,一箱子裝回到學校裏來,無論做得多奇形怪狀,都算有個收獲了。老師們做的作品也都悉數送來,拿好幾層報紙逐個包得密密實實,樂明心的作品卻不在裏面,等所有的老師都挑走了自己的作品,箱子空空蕩蕩的。
樂明心去問送過來的人,那是陶藝工作室的員工,他卻說不知道,說要幫樂明心問問。樂明心說道:“我自己問吧,我認識你們老板。”
他拿出手機來,在摁下撥打鍵的那一刻又停住,把手機揣回兜裏,踩着上課鈴去上一年級的體育課。等接連上完兩節體育課,已經是下午放學的時候了,樂明心這才掏出手機來撥過去。
“喂,你好。”賀成安平緩而禮貌地接了他的電話。
樂明心無由來地有些緊張:“你好,那個……我的那個花瓶,為什麽沒送過來啊。”
“沒有嗎,”賀成安裝模作樣地說道,“你等等我幫你看看。”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了,學校裏的小朋友都放學了,老師們也陸陸續續地下班了,樂明心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拿着已經挂斷的手機,等着賀成安的回複。他靠坐在椅子上,下班的同事問他:“小樂,怎麽還不下班?”
樂明心回道:“還有點事兒呢。”
沒一會兒,手機就震動起來,樂明心立馬接起來,問道:“找到了嗎?”
“找到了,可能是打包的時候落下了。”
這麽多件作品,怎麽就偏偏落下了他的那一個小花瓶呢。
“那……”
賀成安的聲音透過手機傳出來,低沉醇厚:“你什麽時候有空過來拿一下?”
樂明心拿着手機站起來,單手把包斜挎背上,把椅子往桌子裏一推,說道:“我現在有空,過來方便?”
賀成安語調矜持:“可以的。”
樂明心邊挂電話邊往外走,已經正式入春了,溫度暖了不少,天上淅淅瀝瀝地下着小雨,行道樹抽出嫩綠的芽,清爽的一片綠。樂明心沒帶傘,他把手機揣在兜裏,連帽衫的帽子拉起來戴上遮着腦袋,先是快步走,然後幾乎跑起來,趕在關門前的一剎那擠進了下班高峰期的公車裏,搖搖晃晃地到了創意園的門口。
工作日的創意園人不多,加上下着小雨,人就更少了。樂明心扯了扯頭上戴着的帽子,飛快地在密密麻麻的雨絲裏走。工作室的門開着,于小璘撐着一把小紅傘蹲着,在剪開得正盛的月季花。
“嗨。”樂明心和她打招呼。
“剪幾枝花,放在前臺。”于小璘朝他笑,肩膀上夾着傘,手上拿着剪下來的幾支花,還要拿花剪,動作笨拙,有點狼狽。
樂明心停下腳步,紳士地接過她的小紅傘,等她把花剪完,又撐着她回去。
于小璘把花插在前臺的大花瓶裏,說道:“老板沒說你要來啊,你要找他的話,他在後面那棟裏做陶。”
樂明心和她道謝,沒有拿于小璘遞給他的傘,三兩步的路,冒着雨就跑到後面去了。門外的青色大缸裏的碗蓮長出了銅錢大小的圓葉,浮在水面上,還有零星幾片蓮葉卷着,雨打在水裏,泛起小圈小圈的漣漪,水裏養着的紅錦鯉被喂熟了,見到漣漪以為是有人投食,浮在水面上,圓嘴巴一張一合。
門只是虛掩着,能依稀聽到拉坯機轉動的嗡嗡聲。
樂明心禮貌地敲了敲門,沒人應,估計沒聽見,于是他直接推門了。賀成安坐在窗邊,腳上踩着拉坯機的腳踏,控制着轉速,他面前已經有一個手臂長的花瓶成型了,瘦長的瓶身,他手上拿了一個扁平的畫刷,沾了顏料,輕輕地碰觸轉動的花瓶陶坯,瓶身上馬上出現了一圈流暢的花紋,因為陶坯在高速地轉動,顯得跟魔術似的。
見他專心,樂明心不敢打擾,沒出聲,只是往前走了兩步,想靠近些看,賀成安卻已經在餘光裏看到了他,立馬停了下來,把畫刷往旁邊一扔,停了機器,站起來。
這樣子乍暖還寒的天氣裏,賀成安卻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已經是短袖了,他還把袖子卷起來到肩膀上,露出整條手臂,好像比剛從海灘回來那會兒白回去一些了,小臂上零星沾着一些已經幹了的陶泥,手上髒兮兮的,有幹了的陶泥,也有剛沾上的顏料。
“外面下雨?”賀成安問道。
“小雨而已。”樂明心把連帽衫的帽子摘下來,伸手撥了撥微濕的頭發。
賀成安指了指牆邊的木架子,說道:“我把你的花瓶拿過來了。”
樂明心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小花瓶,實在是顯眼的很,比巴掌大不了多少,顏色卻豐富,缤紛複雜,和賀成安大小各異顏色不同的作品放在一起,顯得稚氣可愛。
他走過去,先是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然後把花瓶拿在手裏,說道:“謝了,挺好看的。”
賀成安走到他旁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吃飯?”
樂明心只是看着手上的花瓶,裝出認真的樣子,但其實根本沒有在看,他應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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