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燕王穿了一身黑衣,只束着簡單的黑色平頭幞頭,沒有戴冠。他身形瘦削,渾身上下一身黑,臉色就顯得格外蒼白,眼睛裏有一點幽光,像蒼茫草原上的狼。

清沅也不知道是被他吓的,還是夜裏室外冷的,忍不住發顫。她壓低了聲音罵道:“公主還在裏面!”

她怕安平和棠婳随時醒來。

燕王說:“我以為你會想到這是個見面的好機會。你知道要等我。”

清沅說:“時機哪裏好?我沒有等你。”

燕王直想嘆氣,他說:“我們要接着吵這個麽?我已經來了。”

清沅說:“你走,這裏不是你該來的。”

她還是生氣,更多是擔憂。宮中有執勤夜巡的內侍。今日公主被關在無明堂,顧皇後肯定派人在無明堂院門外守着。

若不知道知道燕王內裏并不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應該不會冒冒失失暴露,她肯定要把燕王打出去了。

燕王看出了她的憂慮,只能勉為其難解釋:“這宮中我比你熟悉。從哪裏走能避人耳目我很清楚。”

清沅終于平靜了些,不過她還是說:“你不能久留。快說正事。”

燕王心道是剛剛是誰在廢話。他道:“給你件東西,交代完了,我馬上就走。”

清沅剛要問是什麽東西,燕王就遞給她說:“明天晚上在房間裏燃上,是安神催眠的香料。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安平察覺了。”

清沅接過來一看,手心中是幾塊香。那香的形狀圓圓的一小塊,非常方便攜帶,放在隐蔽處人也不易察覺。她問:“你從哪裏弄到的?”這不像宮裏的東西。

燕王沒有回答。清沅又道:“明晚我值下半夜。你過來要是看到窗下放了一把掃帚,就是我在。要是沒有就不要靠近了。”

兩人約好了明夜細談,燕王就準備離開了。清沅又叫住他:“雖說我不該有懷疑,但是就怕萬一……這個香不會傷身吧?”她可不想讓安平和棠婳被毒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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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就從她手上劈手拿過來一小塊香,直接往自己嘴裏一扔吞了下去,道:“你難道以為我會對安平下手?”

清沅這才有些讪讪的,好似辜負了他一片磊落。雖然夜間私會并唆使她使用迷香壓根談不上磊落。

她把剩下的幾塊香裝在貼身的繡囊裏收好。燕王立刻離開了。

清沅站在廊下看着他離去。雖然有點異想天開,清沅有那麽一瞬間期待看到燕王飛檐走壁,或者一蹬腿嘩啦一下翻過宮牆。

當然燕王并沒有那樣的身手,他只是一路小跑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清沅竟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連忙回到屋內。就站了這麽一會兒,她就冷得手腳冰涼了。

她輕手輕腳走到床榻邊,安平正睡得四仰八叉,棠婳也呼吸均勻。清沅的心慢慢平靜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暖暖手,又把剛才燕王給她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再仔細收好。

到下半夜時候,她叫醒了棠婳,兩個人換值。

第二天一早,宮人送來了朝食,還送來了紙筆,說是皇後要安平抄寫女誡。

安平要抄,清沅和棠婳也跟着要抄。安平氣壞了,傳令的宮人一走,她就罵道:“什麽狗屁女誡!”

顧皇後越管束她,她就越是要反抗顧皇後。

她要清沅和棠婳代她抄,自己只是在紙上胡亂作畫,又說起昨日去看趙采女的事情。

“都叫她廚房西施,竈臺西施,父皇能好奇,我就不能好奇麽?”安平道。反正顧皇後不在,身邊的嬷嬷都不在,她正好可以對清沅和棠婳說個痛快了。

棠婳與清沅相視一笑。清沅知道棠婳也是很想聽公主說說這個的。清沅便停筆道:“公主,這兒只有我們三人,你這麽一說,我們就這麽一聽。不過出去了之後,這話就不可再提。尤其不能讓皇後知道。”

安平公主見她不阻止,立刻說得更起勁了:“好。就說這麽一次。”

安平接着說了下去,說她從祁老太妃那裏溜了之後,就領着兩個侍女去了趙采女那裏。

“……住的地方不大,剛搬去的。見到我,也不怎麽會行禮。她個頭不高,比我就高那麽一點,臉圓圓的,紅潤得很,果然是廚娘的樣子。多漂亮談不上,就是挺活潑的樣子。”

“我瞧她一眼,就想走。她居然還請我坐坐。還拿了一碟子她做的什麽糕請我吃。我才不要吃,推開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打翻了。”

安平說到此處有些生氣:“她那樣子,好像我是故意打翻了給她臉色看一樣。然後我就走了。”

她嘆了口氣:“母後知道了,父皇肯定也要知道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吵起來。”

棠婳問:“皇後會和皇帝吵架?”

她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失言了,但安平似乎并不在意。棠婳看了一眼清沅,清沅神色平靜地看了她一眼。

安平公主道:“吵啊。不過更多是争執吧。你們父母不吵麽?”

棠婳道:“我父親在外地為官,一年見不了幾次面。”連面都見不到,自然不會吵架。

安平看向清沅,清沅道:“我母親不善言辭,說不過我父親。”因為吵不過,所以幹脆不吵了。

安平就笑,說:“看來母後與父皇是棋逢對手了。”

被關在這裏無事可做,三人除了抄書,就是聊天。白天時候無明堂沒那麽可怕了,安平還拉着兩個姐姐一起,去把每個房間都看了一遍。一驚一乍的,像探險一般,還有點好玩。

到了傍晚時候,安平就回到她們住的房間,不再到處亂跑了。看着陽光漸弱,暮色四起,清沅的心也漸漸開始興奮起來。

她記挂着的是今夜燕王又要來了。今夜他們終于可以詳細談談今後的安排了。清沅希望能有進展,兩個人能談出點有用的東西。

因挂念着這件事情,上半夜棠婳值夜的時候,清沅也沒有睡得太沉,總是在半睡半醒一樣。終于到子夜時候,棠婳輕輕推了推她,她立刻醒了。

清沅坐在桌邊,看了一會兒白天公主的畫。聽着棠婳睡着了,她才小心從繡囊裏取出兩塊燕王給她的香,點上了放在隐蔽處。然後輕輕走出去,在窗下放上掃帚。

她剛放好掃帚,轉身走到廊下,才走了幾步,就有一顆小石子砸中了她的肩頭。

她循着方向看去,燕王已經在那裏等着了。

他們去了隔壁一間小屋子,裏面還算幹淨,只是不能點燈,沒有地熱,一絲人氣也無。燕王今日多穿了一件黑色披風,剛一站定,他就解開披風往清沅身上一扔。

“披上。”他的語氣淡淡的。

清沅沒有明白:“為什麽?”

燕王道:“你昨天一直在發抖,抖成那樣,不是冷就是有病。”

清沅心道,難怪都說燕王不讨喜,明明是在做好事,也能叫人有些不痛快。她默默披上那件披風,溫暖的氣息立刻包裹住了她

她輕聲道:“多謝殿下。”

燕王道:“私下裏,不要叫我殿下。”

清沅又不解:“為何?”

燕王道:“以防隔牆有耳。”

清沅擡頭望望屋頂。燕王問:“你看什麽?”

清沅說:“警惕點總沒錯。”

燕王一愣,然後才噗嗤一笑,顧清沅這樂子逗得不錯。

兩個人都笑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這情形真荒謬。

笑過了,燕王正色道:“你以為我們的時間還很多麽?”居然浪費時間在這裏說說笑笑。

他的語氣像上級訓屬下。

清沅道:“我先給……你陪個不是。昨天沒有完全相信你,對你給的東西還有疑慮。既然選了和你聯手,我就該信你。”

燕王點點頭,這話還聽着像話。

清沅又道:“不過,有一件事我想事先對你說清楚。我并不是你的屬下,也并不聽命與你。”

燕王心中毫不意外。

顧清沅是想做太子妃的人,這時候怎麽可能直接就投靠他。嘴硬也要先嘴硬一下。

燕王不動聲色,道:“你想和我平起平坐,與我互為表裏?”

清沅微笑道:“你一定在想,這也要看我有沒有這個本事。不過這只不過是表明我的态度,你是接受,還是虛與委蛇,都是你的事。我們來談正事吧。”

她的意思是燕王的态度先放在一邊,讓事實來改變他的态度。

燕王就問:“我們先來列一個單子——你想除掉的人和我想除掉的人。看看我們先從哪個人下手。”

清沅臉上的笑容不變,道:“目前我只有一個,靜珑真人。”

燕王的目光就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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