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夜間幽會不能點燈,顧清沅靠在窗邊。在澹然的月光下,她的身影十分纖細。

蕭廣逸走近了,才看到她盤着頭發,連額前的碎發都撩了起來。除了一支玉镯,沒有其他首飾,但并不覺得素或者寡,她的顏色好,一支玉镯就已經足夠了。

蕭廣逸有些分神。他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會注意到一個女子的膚色,眼眸,頭發,還有她臂腕上的镯子。

他以為對于男女之事,他已經心如古井,毫無波瀾了。

也許是春末時候,最易騷/動。他的心老了,身體卻還是少年。

蕭廣逸将這一瞬間無法自拔的凝視歸罪于季節和身體。

清沅看見了燕王,輕輕向他點了點頭。天氣漸漸熱了,不過燕王還是一身黑衣,與白天的樣子相比,清沅覺得這時候的燕王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她與燕王現在有幾件事情議論。

頭一件就是他們一直關心的靜珑真人。燕王告訴清沅,靜珑真人在宮外的煉丹已經開始,最近燒壞了兩個所謂的煉丹爐,有沒有煉出東西還沒看到。

清沅沒想到靜珑真人這煉丹居然還真像那麽回事,像是正兒八經煉丹的。燕王也說:“把守得很嚴,我的人只能在外面盯着,然後撿了一些殘渣,都是些普通藥渣——靜珑倒有耐心在這裏裝模作樣。”

清沅道:“裝模作樣是裝模作樣,她必須裝模作樣。若輕易就煉出來,皇帝還不信她呢。寶物豈是輕而易舉能到手的?自然要做足樣子。”

這話聽起來十分有道理。燕王淡淡笑了,道:“那就等她再裝一段時間。”

清沅也想過,若這時候就出手弄掉靜珑,也是可以的。不過衡量一番,還是先留着靜珑最好。

第二件是有關金泉公主的母親,方昭儀。

之前清沅說顧皇後對金泉公主罰得太輕,懷疑方家除了做皇商,暗地裏還為皇後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拜托燕王在外面查一查。

燕王對方家的生意查了一下,大致估算一番。每年方家做皇商進賬大約會有二三十萬兩銀子。至于其他別人巴結賄/賂的進項還沒有算進去。這二三十萬兩銀子,不知道有多少進了皇後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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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沅聽了,慢慢道:“僅僅是方家一家,一年就至少供給皇後十幾萬兩銀子……難怪顧皇後能面面俱到……”

上輩子清沅還單純,總以為皇後是後宮的主人,宮中一切都供皇後取用,皇後不需要錢,也不會缺錢。後來她才知道,與她的想法恰恰相反,即便是皇後,想在宮中揮灑自如,讓所有的女官和命婦都心悅誠服,錢,是必不可少的。

顧皇後與皇帝感情深厚,有錢是錦上添花。若是不得寵愛的皇後,手中再不闊綽,也就只剩一個皇後頭銜,只怕是要整日受氣和擔心。

若說顧皇後因為方家幫她弄錢了,所以對金泉輕輕放過,也不是沒有道理。

聽到燕王的查出來的數字,清沅一時沒了聲音。燕王看着她沉思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他只是自己開口道:“也許……”

清沅聽到他的聲音,将目光轉向他。燕王道:“也許,皇後放過金泉,不是因為方昭儀和方家做了什麽。而是因為他們什麽都沒做……”

清沅有些迷茫地問:“什麽?”

燕王道:“也許這件事情沒有那麽複雜。顧皇後本來就沒覺得這是件大事,只是正好找個由頭,攆齊王走。至于方家,她沒有想過要懲罰方和方昭儀。”

燕王又添了一句:“不像許婕妤……”他聲音平淡。

許婕妤就是燕王的母妃。跟在顧皇後身邊多年,最終還是突然病逝,疑似被滅口了。

清沅一時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只能靜默了一會兒。才道:“是了……這很像顧皇後了。知道太多內情的,都不得善終。不知道內情的,反而能活得久。若是方家真為顧皇後做什麽見不得人的髒活,那後倆方家兄弟上輩子在顧太後掌權之後,就該被處理掉了。

清沅輕聲道:“是我對金泉太在意了,所以才會多想……“

燕王道:“查查方家的生意,不算是無用功。”這時候顧皇後這棵大樹還好乘涼。所以方家有恃無恐。

說完了頭兩件事,最後一件就是關于燕王捕獲不久的獵物,敖桂。

清沅很好奇敖桂的境況,她問了許多。燕王也沒有不耐煩,都一一說了。

原來敖桂一開始也不知道丹支邪使臣會入京來,他只是碰運氣一般求人帶了信去丹支邪。鄭九出面買下敖桂的時候,敖桂母親已經病得奄奄一息了。敖桂正為母親的病發愁——商人不肯花錢為他母親治病,他又沒有錢請好醫生抓好藥。

鄭九出面買下他之後,将他和一些仆役都放在一所院子裏,将他母親接去了另一處院子,那裏有幾個胡姬,然後又給他母親治病。

敖桂知道丹支邪使臣入京又離開,但他始終沒有機會能離開新主人的院子。他甚至不知道鄭九這個內侍,是燕王的人。

燕王看過敖桂一次,但敖桂當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燕王。

敖桂是給鄭九行禮,他半跪着,仍顯得姿态挺拔。

聽了燕王的描述,似乎暫時把敖桂關着并沒有問題。但若時間久了,就很難說了。

清沅問燕王:“你關他個一年半載都沒事。可你總不能關他一輩子吧?以後你打算怎麽辦呢?難道真要讓他做你的奴仆?”

燕王道:“買丹支邪奴仆和胡姬是件平常事。将來栓在我身邊,一樣可以,也不引人注目。敖桂還以為鄭九是湊巧買了他,還不敢嚷嚷自己和丹支邪新王的關系。等過個幾年,看他怎麽說。”

清沅又說:“只要你将來不去西境,換個封地,敖桂跟着你就跟着你吧,反正去不了丹支邪就成。”

燕王聽了她這話,卻不言語。清沅察覺出他的異樣,問道:“怎麽了?”

燕王道:“我還是會去西境的。”

清沅随即明白過來。燕王若不去西境,去個其他地方,也許會比去西境有錢舒适許多,但只有在西境,燕王才能掌握重兵。

這是她第一次從燕王口中試探出來,他對将來的去向的想法。

燕王終于承認了,安閑舒适,并不是他這輩子的目标。

“噢。”清沅微笑道,她一時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她竟然有些想說西境太苦——凡是去過西境,從西境回來的人,無不說那裏苦。

也許玉苓犯下大錯,也與燕王的封地是西境有些關系。

那裏不僅是窮,不僅是荒涼,是真正的惡劣。一年只有兩季,冬天極寒,夏天酷熱。風沙大雪,反複無常。天地這樣的酷烈,即便是在王府中,恐怕也會感覺凄惶,難提舒适。

“那你還打算把敖桂帶走?”清沅平靜地問。

燕王看出來清沅在想什麽。她嘴上還在說敖桂,心裏想的卻是他将會去西境的事情。

“帶走,或是留下,看我能把他馴服到什麽程度。”他說。

清沅點點頭,她又說:“你……”只說了一個字就卡住了。

燕王看着她。清沅忽而一笑:“你要還去西境也好。這一世,只怕你會軍功更碩。”

燕王平靜說:“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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